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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把晴雨的诗稿都丢到池塘里去?回答我!”
十三岁的醒冬和八岁的宁昭阳站在曲桥上,醒冬责问着宁昭阳,宁昭阳则趴在曲桥上看着水里嬉戏的鸳鸯,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你最近很奇怪,不是把别人的笔砚砸了就是拿墨水
涂黑别人的脸,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搞那些恶作剧?告诉我你必里在想什么?是什么惹得你这么不开心这么烦躁?先生说你课也不去上,红玉说你也不在家看书练字,你跑哪里去了?”
“那个女人很讨厌,不就会写几首诗嘛,成天在那里炫耀,我看了火大,教训教训她罢了。”
“晴雨的诗是写得很好,爹也常夸奖她,晴雨的性子也不像你说的那样”
“你的意思是我撒谎了?”宁昭阳双眼冒火地抬眼瞪着醒冬。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可能哪里误解她了,晴雨的身世你不是不知道,她父母双亡才来投奔二夫人,她灵惠乖巧,大家都喜欢她,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
“哼,说到底你就是喜欢她!”宁昭阳转身便走。
“站住!”
宁昭阳脸色阴沉地扭过头来“宁醒冬!我警告你,我对你客气,你最好不要惹火我!你再说那女人一句好话看看!看我下次再整她是不是会这么客气?”
醒冬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就像他不明白,为何乖巧了许久的宁昭阳会突然又恢复了以前小霸王的本性。
三年前,自从醒冬替他受了大老爷二十藤罚之后,宁昭阳的张狂明显收敛,只要是醒冬说的话他都乖乖听从,连大夫人劝大老爷骂都没用的事情,醒冬的一句话就能让宁昭阳安静下来,宁府上下啧啧称奇。这三年来,宁昭阳的脾气已经改变了许多,他几乎不再闯祸做坏事,但是自从上个月来,他又故态复萌,好像被压抑了许久似,开始疯狂发泄。
扔了晴雨的诗稿只是无数恶作剧中的之一罢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乖乖地依偎在怀里的小猫咪,却突然伸出利爪去攻击人。醒冬摸不透宁昭阳的心思,宁昭阳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对他无话不说。醒冬望着宁昭阳的背影,他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去,好像要那样径直走出他的保护、他的牵制,让醒冬感到有一股不祥的恐惧。好像,他会就此失去昭阳似的。
“醒冬哥哥,醒冬哥哥,你在这里啊!找你好半天了!”三老爷的小女儿菊菊提着裙子飞奔过来“从明儿起先生要回家去探亲,我们不用上课了,大家商量着出去玩,你快来罢!”
“可是天气很热呢!”
“那有什么关系,热了正好可以凫水玩。”
“菊菊,女孩子不要说这种话。”
“醒冬哥哥,你好迂腐哦,亏得昭阳能忍你这么久。”菊菊皱着鼻子对他做鬼脸,拉着他便走“走啦走啦,我们商量一下要怎么玩才好。”
醒冬放心不下昭阳,想去找他,但又觉得此刻去找他,他未必肯理会,还是缓一缓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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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浓走过红桥,看见昭阳坐在阑干上,双腿晃啊晃的,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她走过去拍了他一下,笑着道:
“天气这么热,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其他人都出去玩了,怎么不跟着去?”
“谁稀罕!”宁昭阳脸板得像石碑,心里却为绿浓那句“其他人都出去玩了,怎么不跟着去”而气炸了,好啊,好啊,都讨厌他是不是?玩都不叫上他!别人也就罢了,连醒冬也你有种,宁醒冬!
“怎么?跟醒冬吵架了?”绿浓探头看他的脸色,
“刚才我碰到醒冬,他在找你呢!说要是见到你的话,让你到绿波堤去,今儿风大,他们好像是要去泛舟采莲,很好玩的,天气热,湖上会舒服些,你要不要去?”
“谁跟那笨蛋吵架?”他在找他?那为什么刚才他生气离开时他不追上他,他故意在路边亭子里坐着等了他许久,结果他没来,气得他要死。“我才不要去呢!泛舟采莲?有什么好玩的?哼哼!我要回去了。”宁昭阳跳下栏杆,忽然又回头对绿浓道:“哦,对了,襄仁哥哥没几天便要回来了,你准备准备吧!还有,你最好请个大夫回来看看你这身子,免得到时见到襄仁哥哥,一高兴一激动,晕倒了可不好哦!”“什么意思?”绿浓在听闻相公要回来时十分高兴,但却听不懂宁昭阳后面的话。
宁昭阳只是嘻嘻一笑,却不回答她,挥挥手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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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宁襄仁回家,绿浓果然一高兴一激动当场晕倒在他怀里,总之宁昭阳的话总是不会乱说的,当年他在除夕夜说二老爷那边年后有喜,没半年,一向没有娶妻之意的宁襄仁竟然就娶了亲。那桩事当年还闹得挺大,只因宁襄仁执意要娶绿浓为正房,二老爷和二夫人就是不答应一个丫鬟做正,后来还是宁昭阳出面帮了忙,方才平息了风波,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隔水望芙蕖,芙蕖红灼灼。欲采湖心花,只愁风雨恶!今日芙蕖开,明日芙蕖老。采之欲贻谁,比侬颜色好!扁舟如小叶,自弄木兰桨。惊起鸳鸯飞,有人拍纤掌。谁唱采莲歌,歌与侬相接。珍重同心花,劝依莫轻折。”
习习凉风从湖面吹来,吹走烦人的暑气,吹开绿柳帘帘,吹来荷香淡淡,湖面上采莲女桂浆轻摇,曲儿悠扬,绿波堤上绿波亭里,醒冬望着不远处几条小舟,听着传来的咯咯笑语,唇角浮着淡淡的笑意。
“醒冬哥哥,醒冬哥哥——”兰舟劈开绿水滑近亭下,舟上立起俏丽身影“快来吧!我们采了许多莲蓬呢!”
醒冬探头应道:“你们去玩吧,我再等片刻。”
“他要来早来了,不要等了好不好?”菊菊撒娇地道“我们要找地方烹茶斗诗,以莲子下茶,你跟我们一起过去吧,晴雨姐姐,你说是不是?”
粉裳的晴丽是个十分秀丽端庄的女子,看着醒冬未语脸先红,爱慕之色藏于眼底“就一起去吧?”
醒冬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你们先去,我再等片刻,若是再不来.我就自己过去。”
“那好吧,你溯游而上,在第一个分岔口拐进去,再行不多久,看到一棵大榕树就是了,要来哦!”“嗯,晓得了。”
菊菊和晴雨的船划远,醒冬继续等着不知会不会来的宁昭阳。不知他关照过的人有没有见到宁昭阳,有没有转告他,他会在这里等着他。他虽答应菊菊会去,但昭阳不来,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去的。
昭阳最近让他很担心。他有心事,他很容易烦躁,但是他却不肯对他说,让醒冬非常担心,也很失落。他有些懊丧方才那番谈话,他不够耐心,结果反而惹得昭阳生气,他明明不是想责备他,怎么说出来的话句句都在责备?明知道昭阳心高气傲,吃软不吃硬是不是像昭阳听说,因为昭阳对他客气,对他言听计从,所以他就下意识用那种非要昭阳听他的口吻说话了呢?
“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去?你不是挺喜欢那女人的吗?”嘲弄的童声从绿柳下传来,宁昭阳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听口吻,似乎是在菊菊和晴雨过来邀请时就在了。
“昭阳!”醒冬喜悦地站起身,你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宁昭阳撇了撇嘴“谁要你等?我只是散步路过,我才不要跟他们玩那种愚蠢的斗诗游戏,白痴一样!”
“可是”可是都答应了要去的,若是食言醒冬很为难。
“你要去就去,反正你们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叫上我,我去做什么?”
“不是这样的,只是找不到你,所以我们才先走的。”
宁昭阳当然知道,他离开绿浓后,至少有二十个人看见他就对他说“大少爷到处找你,让你去绿波堤,他在那里等你”听得他烦都烦死了,所以才赏脸过来看看,这个傻瓜果然在等他,当他看见醒冬拒绝晴雨的邀约,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只是气着醒冬前面为了晴雨而责骂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昭阳乖,一起去好不好?”醒冬好声哄他。
“不去!”宁昭阳心情不好,不想看见晴雨那女人损肝折肺。他拂袖转身离去,不信醒冬不跟上来。
果然,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后,醒冬追上来了。
“好吧,不去就不去,你想去哪里?”
双唇挑起得意的笑容,宁昭阳故意装作很冷漠地道:
“我要去绿崖,你陪我去吗?”
“这个时候?”醒冬看看天色,有些为难。
“不去拉倒。”
“昭阳,不要任性,你想去,我明天陪你去,现在太晚了,恐怕会赶不及下山。”
“那就呆在山上看星星好了,难道你害怕?”
“家里人会担心。”
宁昭阳火了“你好烦呢,不去就不去,罗罗嗦嗦这么多,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的,你说了不去是不是?好啊,那就不要跟过来,你跟过来我也不会理你的。”
醒冬怎么可能放他一人去?他想找个人捎口信回家,无奈都去榕树那边了,一个人都没有,宁昭阳又走远了,他只能追上去。
在醒冬的心里,天平倾向谁,其实一目了然,那么多人都及不上宁昭阳一个,宁昭阳根本就不用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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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门的齐老灯正在跟新来的感叹:“这雨下得可真大啊!”门上突然乒乒乓乓响起来。
“谁呀?这么晚了大少爷?小少爷?你们你们怎么”
醒冬和宁昭阳全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口。虽然是夏天,但被雨淋成这样还是会觉得很冷,醒冬还算好,昭阳已是全身簌簌发抖,被醒冬紧紧搂在怀里。
“嘘,不许声张,听见没?”宁昭阳瞪起了眼睛。
“昭阳!”醒冬制止宁昭阳,转身对齐老灯道“不好意思,我们有点儿事耽搁了,所以回来晚了,不要让人知道,免得老太太夫人担心,知道吗?”
齐老灯连忙点头。
“可否借把伞使使?”
“啊,有!有!”齐老灯连忙把自己那把破了个洞的伞供出来,醒冬道了声谢,搂着宁昭阳离去,破洞里落下来的水全都漏在他的后背上。
“那就是传说中宁府的小少爷吗?果然是貌美如花呢!”新来的站在齐老灯身后,随着他一起伸长脖子看着远去的两人。
“你要死了,敢这样说小少爷,被听见你就惨了你知不知道?”齐老灯狠狠地一拳砸在新来的脑袋上。
“好嘛好嘛,不说就不说。喂,旁边那人就是传说中克住了小少爷的妖怪大少爷吗?不像啊,看上去好和气。”
“敢这样说大少爷,”齐老灯老眼眯成了一条缝,抬起左脚,脱下鞋子朝新来的头上狠狠地打、死命打、打得新来的抱头鼠窜“敢这样说大少爷,我齐老灯马上就能让你死!让你死!让你死!”夭寿啊,居然敢小看齐老灯心目中的偶像,让你死!
“醒冬哥哥,我好冷。”
“拿着伞。”醒冬将伞递到宁昭阳手中,弯腰将他横
抱起来“抱紧我,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他一边说着,脚下一边飞奔起来。宁昭阳身形娇小,醒冬这几年又跟着师父习武,抱着他跑起来丝毫不觉吃力,反而比刚才两人扶持着走得更快。
宁昭阳双臂紧紧锁住醒冬的脖子,胸膛贴着醒冬的胸膛,从醒冬身上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气,蒸红了他原本苍白的脸庞。
“醒冬哥哥。”宁昭阳脸埋在醒冬的脖颈上,轻轻唤道。
“嗯?”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傻瓜,我不喜欢你,喜欢谁?”醒冬只当他又在撒娇。
宁昭阳笑了笑,有些羞涩地咬住嘴唇,脸庞随着奔跑摩擦着醒冬的耳朵,醒冬这里最敏感,哈地一笑缩了缩脖颈:“别闹,昭阳,你知道我怕痒。”
“哦。”宁昭阳此刻乖得像小绵羊。
醒冬抱着宁昭阳回到自己住的院落,蓝儿来应门,看见他们两个的狼狈样,二话不说先吩咐下去烧洗澡水,找了换洗衣裳,然后才开始骂醒冬。
“大少爷小少爷同时失踪,这是多大的事儿?中午一块儿出去玩的,其他人都回来了,就你们没回来,连一声知会都没有,亏得红玉聪明,这事没有捅到老太太夫人那边去,也亏得今儿老太太夫人没有叫你们过去一起吃晚饭,否则的话,这宁府不得为找你们两个闹翻天了?小少爷不懂事也就罢了,太少爷你也跟着胡闹!你是怎么答应老爷的?说你会好好照顾小少爷,管教小少爷,怎么今儿你倒跟着让人不省心呢?”一直把醒冬骂到臭头。
“呼,醒冬哥哥,蓝儿姐姐近两年来越来越厉害了呢!居然敢这样骂你!都是你人太好,才让下人都骑上头了!”宁昭阳吐着舌头道。
“她也是关心咱们,是我的错,她该骂。”醒冬想想今天的事情,的确有些后怕。他和宁昭阳上了绿崖,放完风筝天色果然暗了,宁昭阳吵着不肯回家,非要在山上看星星,醒冬因为刚跟他和好,便想顺着他让他开心点儿,于是没有坚持马山下山。结果星星看了没多久,就下起雨来,无奈之下冒雨下山,山路湿滑,一路上不知有多危险。蓝儿骂得没错,他的确不该做出这种让人担忧的事情来。今天幸好没出什么事,真的出事了,他怎么向待他恩重如山的大老爷交代?
“洗澡水好了。”蓝儿进来告诉他们“一时匆促来不及烧很多水,要不小少爷跟大少爷一起洗?”
“也好。”醒冬爽快地道。分两次洗,只怕有人会着凉“昭阳,来,快点儿洗完上床睡觉,不要着凉了。”
醒冬和宁昭阳走进洗澡房,宁昭阳有些扭捏,他以前虽然常常留宿在这里,但从没跟醒冬一起洗过澡,觉得有些别扭。
醒冬三下两下便将衣物脱了个精光,看见宁昭阳却只脱了上身,两只眼睛滴溜溜直对着他的下身看。
“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这么白?”不光白,还很奇怪呢!一直盯着同一个地方看,还皱着眉头,醒冬开玩笑地道:“看什么看?难道你我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吗?快来。”
他率先跳进澡桶里,宁昭阳慢吞吞地脱了衣服,穿着内裤进来,醒冬笑着要去扯他的裤子,被他紧紧护住不放“我要穿着洗。”
“你还真奇怪呢!”醒冬说着,也不在意“过来,大哥给你搓背。”
宁昭阳趴在桶上,醒冬的力道不大不小,搓得他舒服地眯起眼睛。然后,他突然问了句奇怪的话:“醒冬哥哥,男人的那里是不是都一样呢?”
醒冬有些失笑,只当他看到他的那个后又产生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宁昭阳有很多怪念头根本无法用常人的方式去衡量,醒冬已经习惯了。“这个嘛,应该是有大有小吧,就像我,我肯定是比你的大喽!你急什么,等你长大了,就跟醒冬哥哥的一样了!”
“这样啊。”宁昭阳的眉头松开来,好心情归来“醒冬哥哥,我给你搓背。”
“你行吗?”醒冬嘴里虽这么说着,人已经趴在了桶缘上,宁昭阳一边努力地搓啊搓,一边还不停地问: “舒服吗?舒服吗?”
“舒服。”
“那,我以后都给你搓背好不好?一辈子都给醒冬哥哥搓背好不好?”
“那我可担当不起哦!”醒冬捏了一下他的鼻尖,哈哈大笑。
“醒冬哥哥,你以后不要理会晴雨好不好?”
“为什么?”
“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看着你的眼神好讨厌!”
“我不觉得啊。”
“”“生气了?”
“”“好了好了,我会与她保持距离,但是不理会人家总是不对的,她又没有得罪我,是不是?”
“”“昭阳,你要讲道理。”
“那好吧!不可以跟她说太多的话。”
“昭阳,你长大后绝对是个大醋坛呢!啊,错了,现在就是了,你未来的娘子可是要辛苦喽!”
“你说什么?”宁昭阳将毛巾砸在醒冬头上,醒冬放声大笑。
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蒸腾着醒冬和宁昭阳的单纯快乐。那时的醒冬,那时的宁昭阳,青青少年,无忧无虑,
纵是情窦初开,也是懵懵懂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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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你为什么欺负昭德和昭义?”
“不过是脱了他们的裤子,算得上欺负吗?有没有搞错,他们都比我大耶!”
“知道他们都比你大,他们都是你的兄长,就要尊敬他们,为什么”
“我说他们都比我大不是那个大的意思,是那个大的意思啦!”
“你在说些什么?”
“啊呀,跟你说你也不懂,算了算了。”宁昭阳不耐烦地离开醒冬,讨厌,正烦着呢,不想听醒冬唠叨。
奇怪,为什么其他人都跟他不一样呢?八岁的宁昭阳很认真地烦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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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冬哥哥,醒冬哥哥!”十岁的宁昭阳飞奔过庭院,冲出大门,一下扑到正要上马的醒冬身上,紧紧抱住他。“你又要偷偷溜走!坏蛋!坏蛋!坏蛋!又不跟我说一声就偷偷走掉,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他气得拳打脚踢,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醒冬叹息了一声。十五岁的醒冬已经出落得魁梧挺拔,俊朗的脸庞褪去稚气后,变得坚毅迷人。而十岁的昭阳却依然矮矮胖胖的,跟醒冬十岁时差远了。
“你就是每次都这样,我才不敢告诉你啊!我跟三老爷学做生意,难免要出远门,不然怎么长见识学东西呢!昭阳乖,别闹了好不好,这么多人看着多难为情,嗯?我会常给你写信,你要给我回信,别让我担心你,好吗?”
“你不要再跟三伯父出去好不好?为什么要跟三伯父学做生意?为什么不能一直留在家里陪我?”
“昭阳”醒冬不知如何跟他解释,他不可能陪伴他一辈子,没有长大的醒冬可以,但十五岁的醒冬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陪伴在他的身边,十五岁的醒冬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十五岁的醒冬已经没有权力再无忧无虑懵懵懂懂过日子了。
只是,让他如何跟宁昭阳解释?
他每出一次远门,宁昭阳就要跟他哭闹一阵,让他每次都走得满心愧疚;他每出一次远门,宁昭阳就要跟他怄气许久,让他走得牵肠挂肚。到后来,醒冬都不敢再告诉他何时要出远门,但是如果不幸让宁昭阳知道的话,就会出现上面的场景,宁昭阳是不管场合不管旁人眼光的,他虽听醒冬的话,但只有这一件事情上,他死也不依从,无论醒冬如何好言相劝,他就是不肯罢休。
“我要跟你一起去!”宁昭阳每次都说这句话。
“昭阳,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那样的话,我出海后就不回来了!”醒冬每次也只能祭出这个法宝。
“呜呜呜,醒冬最讨厌了!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理你了!”
宁昭阳到最后都是站在门口哭着目送醒冬离去,而醒冬每次都是在马背上频频回首离他而去。
“他们兄弟俩感情太好,好得让人”大夫人担忧地对老太太如此叹道。
“他们从小在一起,昭阳只有醒冬一个哥哥,感情好一点儿有什么错?”老太太不以为然。
“只是,我怕昭阳再这样下去”大夫人吞吞吐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送昭阳去京城老爷那里念书,他的程度在这里已经没有先生可以教他了,这件事情我跟老爷商量过,老爷也是赞同的。”
老太太发怒了“跟观砚商量过!好啊,都瞒着我,知道我最喜欢这个孙子,知道我没几年好活了,你们还要将他从我身边带走,你们都安的什么心?”
于是这件事情便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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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醒冬回来时,昭阳还是每日黏着醒冬,在醒冬走时还是哭闹不休,大夫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暗自叹息。
一年后,宁昭阳十一岁。老太太在睡梦中安祥地走了。
大老爷二老爷从京城赶回来奔丧,三老爷和醒冬在海外,半年后回来时,宁昭阳已经被大老爷带去京城。这一次,醒冬没有见着昭阳,再度离家时,也没有昭阳的哭闹怄气,再也没有昭阳站在门口哭着目送他离去,但醒冬还是习惯地在马背上回头望去,发觉门口站着哭泣的昭阳只是他的幻觉时,他的心里感到了深切的失落。
跑了两年海上商运之后,醒冬不再出海,因为三老爷莫名失踪,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京城,宁家的生意、宁府的维持无人能接,醒冬只能回来一肩揽下。
十七岁的醒冬肩挑大任,纵然有宁府的背景,但商场上又有多少人肯服这十七岁的小子?又有多少人想要借机打垮宁府?十七岁的醒冬又是经历了多少艰辛才稳住了宁家的生意,又是经历了多少磨练方才让旁人对他刮目相看、方才让旁人见到他时真心地称呼他一声“宁少爷”?
而这一段时间,从十七岁到二十岁里,醒冬的成长变化,身边都没有宁昭阳的陪伴,甚至,他几乎快要被艰辛的责任折磨得忘记了曾经有那么一个男孩,在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拿杯子砸了他的脑袋,骄傲地命令他,他说什么他都要乖乖听着,他叫他做什么他都要乖乖去做;他都快忘记了,曾经有这么一个男孩,站在漫天烟花下,教他如何说贺辞去讨红包;他都快忘记了,曾经有一个男孩,因为他被打得遍体鳞伤而哭得稀里哗啦;他都快忘记了,曾
经有一个男孩,一边给他搓着背,一边对他说:我以后都给你搓背好不好?一辈子都给醒冬哥哥搓背好不好?他都快忘记了,那个站在门口哭肿了双眼叫着一辈子都不要再理睬他的男孩,他真的都快忘记了,他以为他都忘记了。
直到他重遇宁昭阳,在大学士府里红梅树下见到正仰头折枝的宁昭阳,那些以为忘却了的回忆却像洪水般涌进脑海里,让他张口不能言。
于是,宁昭阳察觉有人在旁,转过头来。
于是,笑容如同滴落宣纸的墨汁,层层晕开,由浅至狂。
他蓦然丢开那支红梅,朝他飞奔过来,却又突然在离他几米远处停住,脸上带着笑容歪着头望着他,唤道:
“醒冬哥哥!”
五岁的、八岁的、十岁的、十五岁的宁昭阳在醒冬面前重叠,叠成在眼前的这个美少年——盈盈唤着“醒冬哥哥”的宁昭阳。
经过了这么多年,始终在脑海里占踞盘旋的那个名字,终于经由醒冬干涩的喉咙散发了出来。
“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