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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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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林小屋旁,沐温川坐在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泥人。泥人不过两个指节高,干硬的泥上刻划出一张人脸,咧着嘴笑嘻嘻的,看不出来是男的还是女的。

    她应该是在捏她自己的人像吧?

    把小泥人凑到眼前细看,又不太确定起来。

    或许她是按着他的模样捏的也说不定,小时候的他,长得跟女孩儿差不多

    姹紫嫣红的花丛,波光潋滥的池水,一脸横肉的小霸王,英姿飒飒的小姑娘往日情景再次浮上心头,交织成了一段湿淋淋、冷飕飕、却又甜蜜蜜的儿时记忆。他忘不了挺身而出、英雌救少年的她,更后悔当时没能知道她芳名,只能日夜对着她所赠与的这个小泥人,思思念念十几年

    “倘若当初能留住你,或许今日我就不用娶那个官姑娘”

    “怎么啦?真那么不喜欢那个官姑娘?”老公子从屋子里捧着一只烤鹅走了出来,小阮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手里抱着两壶酒。

    “爹爹当然不喜欢她了。”小阮帮着张罗碗筷“恶婆娘”三个字差点又脱口而出。“爹爹只喜欢小时候遇见的那个小姐姐,还有小阮!”

    “还有他最敬爱的师父──老公子我!”老公子和小阮同声欢呼,老的举酒、小的举茶,大笑干杯!

    沐温川望着这两个自得其乐的家伙,不禁苦笑。

    若是他真只喜欢这一对老宝小宝,那就好办了,他就完全不会为了与官家的婚事而烦心。若不是因为他心里住了一个她

    “哎呀,别愁眉苦脸的了,来喝酒、吃烤鹅!”老公子把酒碗塞到沐温川手里,替他倒了满满一碗。“傻徒儿,你连她是谁家的姑娘都不知道,女大十八变你懂不懂?如今都过十几年了,就算真让你遇着她,你也认不出来了,何必为了她这样害相思?瞧你把那团小泥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平常看你很机灵,这会儿又觉得你笨了。”

    “你老人家好意思说我?那个暖香姑娘又该怎么说──”

    “师娘、师娘!”老公子举着筷子就往沐温川敲去。“没大没小的逆徒!”

    “爷爷,吃鹅肉。”赶在筷子落在沐温川头上前,小阮端着一只鹅腿凑到老公子面前。

    “哎呀,还是小阮乖。”老公子笑呵呵的接过鹅腿,瞪了一眼沐温川。“臭小子,我跟你师娘,跟你和那个不知名的小姑娘──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沐温川暍着酒,微笑道:“木樨为她栽,孤身为她守,二十年如一──师父比我还死脑筋。”

    “你不知道,当年你师娘同我行走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堪称一对神仙侠侣。唉,你师娘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吃醋了点。”老公子回忆着过往,一脸惆怅。“要不是因为她误会我和青楼女子有染,一气之下一走了之,如今我也不会到老了还是孤伶伶一个人。”

    “爷爷哪里孤伶伶,爷爷有小阮,还有爹爹。”小阮挽着老公子,甜腻腻的道:“等爹爹找到了那个不知名的小姐姐,和她成了亲,爷爷就有媳妇了,跟着会有更多孙子孙女儿,小阮也有弟弟妹妹。”

    “哟,这可有得等了。等我这徒儿找到那个小姑娘,也许小阮都要出嫁了。”老公子的揶揄,沐温川倒是无力反驳。

    他与她啊,就算在梦中相逢,他也不知如何勾勒出她的模样,就算在灯火阑珊处与她相遇,也许也只能遗憾的擦身而过。

    他自顾自萌芽的初恋,竟这般坎坷

    “敏德镖局的当家官敏德当年可也是个名震江湖的一介大侠,他的夫人是名门闺秀,据说他们的女儿跟那官夫人一样,是个冰雪聪明、温柔贤淑的美人。”

    老公子说到这儿,便见沐温川和小阮不约而同的猛摇头,小阮甚至发出不以为然的啧声。

    “怪了,明明是人见人爱的好姑娘,怎么就你们两个家伙看不入眼?”

    “爷爷你不知道,那个恶──那个官姑娘,真的一点也不温柔啊”小阮忍不住开始将他们两次遇见官朝海的情景说给老公子听。小阮说得气呼呼的,老公子却听得笑哈哈。

    “这官姑娘挺有意思的嘛,真想不到,哈哈哈哈!”老公子大笑道,见小阮小脸皱成一团,怒气冲冲的瞪着他,老公子连忙止笑。“小阮是因为官姑娘跟你抢香包的事耿耿于怀,还是因为她有可能要嫁给你爹爹作娘子,所以才讨厌她的?”

    小阮听了,脸蛋红通通,大声哼道:“哼!像她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爹爹才不喜欢呢。只有像那不知名的小姐姐那样,满腔正义又勇敢──侠女一样的,才配得上爹爹!”

    “果然还是因为吃醋的关系嘛。”老公子一边咕哝着,一边举杯饮酒,瞥见沐温川一脸无奈,不禁也有些同情。“娶官姑娘也好,不娶也罢,只是傻徒儿啊,别再为了那个不知名的小姑娘空等待啦!为了那么一次偶然的相逢,错过许多难得的良缘,那真是太不智了。你睁大眼睛细细看了,就会发现你身边有许多好姑娘,例如──”

    “师父,我拜托你别再帮我牵红线了,我娘一个急着抱孙子还不够吗?你也来凑热闹。”沐温川叹道。“况且您老人家的眼光,逆徒我向来不敢苟同”

    老公子闻言,瞪他,却又忽然灵光一闪!“啊,那个跟你三番两次狭路相逢的飞天女贼怎么样?你们两个志同道合又心有灵犀,可以考虑、可以考虑!”

    “飞天女贼?”没料到师父竟会提起这名字,沐温川匆地想笑。“我连她姓啥名谁、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你对那个不知名的小姑娘还不是一无所知?”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好主意感到得意,老公子兴致高昂的道:“况且你前些天还提到不知她的脚伤好了没啊、许久没听闻她的消息啦,还有你特地跟我要了玉蓉生肌丸,说有机会要拿给她──其实不知不觉间,你也惦记起她了嘛。”

    “什么──”沐温川听老公子这么说,心中微讶!他不说他倒没发现,难道他真的有些在意那个飞天女贼?

    自从两个月前与她一别,这段日子里接连几次下手行窃,他又恢复独自行动了,虽然是一切按着计划走没出乱子,但竟也感觉到少许孤寂。

    孤寂?独来独往的桂花贼何曾为这两个字所扰?莫非真是因为她的关系?

    飞天女贼──那个满腔热血、功夫普通的家伙,若非轻功了得,怕不知要被官府抓多少次了,想想就替她担心慢着!他这是在干什么?真的在惦记她了!

    沐温川自己胡思乱想着,面露古怪,老公于满心顾着乱凑姻缘,更当他真是心系佳人了,连忙加把劲扇风点火。

    “你行侠仗义这么多年,从没出过一次错、没遇上一个同行跟你抢宝物,偏就遇上她,可见你们缘分匪浅。依我说,下次你再遇着她,就跟她约着下次一块儿行动。外头不是都在传她是你的助手吗?咱们不如来个弄假成真,让她真的变成桂花贼的伙伴;你们夜夜一同行动,出生入死、福祸与共,她在你的体贴照顾之下,自然就对你日久生情,接着将她诱拐为妻就不是难事。”

    日久生情?!诱拐为妻?!沐温川听得一愣,忙用鹅腿堵住喋喋不休的老公子。“且慢,师父,你这回未免也太积极。”

    “呃、咳咳。”老公子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块鹅肉,喘道:“傻小子!为师的是怕你孤老终身,不得不积极些啊。别说你爹娘盼着你早日成家,小阮也逐渐大了,我这个爷爷能照顾她多久?她需要娘亲的照顾!”

    老公子最后两句话,是背着小阮悄悄说的。沐温川望着小阮,她正将一朵野花别在站在石桌上的小泥人头上,风一吹,它便仿佛摇曳生姿了起来。

    当年她捏的──的确是她自己吧。只是随着岁月飞逝,就连小泥人的面目也模糊不清了,就和他脑海里那些关于她的回忆一般。

    “师父说的是,”沐温川有些落寞的伸指轻抚过小泥人的脸,当年那见义勇为的小姑娘的倩影仿佛又从他眼前一越而过。“我不该再为你空等下去了”

    官府后花园,一名气急败坏的小姐、一个忿忿不平的婢女、一位忧郁沉默的公子。

    “我真不敢相信,姨娘怎么会推荐那个姓沐的家伙给我娘呢!”官朝海又气又急,外加一脸不可置信。“他甚至早就有个六岁大的女儿了!”

    “或许不只一个女儿呢,谁知道他在外头有多少妾室。”阿黎一脸凝重的道。“夫人还不相信咱们说的呢,说什么若他学那些公子哥儿,正室未娶就先养些小妾在外头,那端王妃肯定不会荐举他做官家女婿的。”

    “看他的模样,的确不像一般纨绔子弟那般可憎。”官朝海不能否认,沐温川的确是相貌绝品又气质出众,但

    “但那个叫小阮的小恶人,的确口口声声喊那个沐公子叫爹,而沐公子也从不否认。”阿黎接口道。“端王妃跟夫人说那沐公子二十有五,从未嫁娶,那这女儿哪里来的呢?”

    “朝海,”钟傅瞅着官朝海,欲言又止。“我不希望你嫁给这种人”

    “就算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也──”官朝海心烦意乱地来回兜着圈子,脚底踩着了颗石子微微一滑,钟傅立刻伸手握住了她。

    “我不希望你嫁给他,朝海。”钟傅重复道,这回他的声音清楚又坚定。佳人在握,他满腔的情意无法再按捺。“你值得更好的夫君,如果我──”

    “谢谢你,钟大哥。”官朝海感激的朝他一笑,轻轻抽回手。“只是就算那沐公子不是那样的人,真如姨娘所言,是个难得的人才,我还是不想嫁给他啊。”

    钟傅望着官朝海的侧脸,忽然惊觉她眼中缝踡情意满盈,就连那双长长垂着的睫毛都掩不住。这般惆怅的爱慕心思,何曾在朝海的脸上出现过?何时开始的?又是为了谁?

    “秋桂、秋桂,咱们家的桂花秋天才开呢。”官朝海抚着园中那株桂树的枝芽,自言自语道:“哪里也能找到跟他一样,四季都闻得到的木樨香呢”

    钟傅一愣,匆地恍然大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拥有四季木樨香的,只有桂花贼

    夜雪纷飞。

    马家庄中,大地主马十成及其姬妾与宾客们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筵席中众人倒成一团,只剩一名留着白胡须的驼背老家仆站在马十成身边。

    “老爷?老爷?您还暍不喝酒啊?”老家仆捧着酒壶,在马十成耳边喊着,只见马十成暍得烂醉如泥,软趴趴的倒在桌上,任翻倒的酒水沾湿了衣襟,嘴里梦呓连连,对小厮的呼喊一点反应也没有。

    老家仆满意一笑,将酒壶中剩下的酒倒进一旁的花瓶里.

    “十日醉果然名不虚传,回去得将这酒藏好,免得师父暍了,一觉睡上十天。”

    将空酒瓶一扔,老家仆这会儿背也不驼了,胡子一撕、脸一抹,年轻男子的俊容立现,正是沐温川。

    沐温川解开仆服,露出早已穿好的黑衣劲装,慢条斯理地戴上面罩,放眼望着满厅醉倒的富豪地主和满墙的古董名画。

    “看来今夜是个丰收夜,不知道两个布囊装不装得下──”

    一阵细碎的足声由远而近从屋顶上传来,此人的轻功极好,若非有一只脚使力太重,恐怕他也不会发现,可能是有伤在身。

    沐温川身子一闪,躲进屏风后,静听着那脚步声越过屋檐、落在门边。不久后,门扉被轻轻推开了,一名蒙面女贼小心翼翼的探头一望,仿佛对眼前景象感到十分疑惑,跟着跨过门槛──

    看清楚了来者何人,屏风后的沐温川脸色微讶,随即露出微笑。

    官朝海正观察着屋内动静,一股香气匆地飘来!正是她日思夜念的桂花香。

    “桂、嗝──桂花贼?”官朝海猛然转身,与正欲唬她一跳戏弄她的沐温川迎面相撞、让她一头撞进他胸前。

    “小心!”

    沐温川拥住她的臂膀好稳住两人,官朝海一抬脸便见到那双藏在面罩里的狭长凤眼,不觉乱了心跳。这双她越看越熟悉的眼睛,还是一样这么的勾她魂魄哪。

    “这么巧啊,飞天女贼。”沐温川见宫朝海傻愣愣的望着自己,不觉笑道:“我没撞那么用力吧?你傻啦?”

    官朝海一阵心慌,连忙答道:“没有!只是──你怎么认得出是我?”她认的是他的香味、他的勾魂眼,那他怎么认她呢?

    “喏,”沐温川伸指划过她的面罩,笑道:“你的新面罩十分别致,令人见之难忘呢。”

    “咳,原来如此。”官朝海脸一红,决定回去一定要再好好感谢钟大哥一次。

    “况且能老是这么巧和我选择同时同日下手偷同一件东西的,除了你,再无他人了。”

    官朝海听出他话里的愉悦,也听见自己越快越响亮的心跳声。

    “今日你来得正巧。这一屋子恶富全中了我的十日醉,你扯破喉咙也喊不醒他们。我正愁一个人偷不走这屋里这么多的财物呢,不过有你这个跟班在,就没问题了。”沐温川一边笑道,一边取出布囊。“咱们尽情大偷一晚吧,飞天女贼。”

    再次回到山脚边那间破庙,官朝海与沐温川围坐在今晚偷来的几大袋钱财宝物前,举酒庆功。

    “庆贺咱们今晚大丰收,气死那些苛刻无良的大地主,让更多贫民受惠!”

    “还不是多亏有我帮忙。”

    “是啊,多亏有你,今晚偷得真痛快!”

    感染了桂花贼的开心,官朝海姑且忘记自己再度沦为桂花贼跟班这件事。

    “桂、嗝──桂花贼,你怎么无时无刻都能生出瓶酒来?”淡淡酒味,跟他身上的香气一样好闻。“你每次行动,又带药又带酒,还要带着你的飞钩,真是一应俱全,看来我以后也要学你把家当都带在身边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桂花贼每偷必得,怎能无酒庆功?”沐温川倚在柱旁,烧着的柴火映着他笑意满盈的眼睛。“唉,也不是每偷必得,上回在郑老爷府里,那碎了一地的玉佛雕啊,就是我的第一次失误,真是毕生难忘。”

    官朝海想起他俩第一次相逢,不觉笑了起来。

    “你的出现,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桂花贼那壶酒暍完了,官朝海忙将她手里那半壶酒递给他。

    和上回一样,沐温川不介意那瓶口上残存她嘴唇的温度,仰头就饮。

    微醺的迷蒙色彩抹上他的眼,官朝海瞧着他湿润的唇办,不觉低下头来,脑海中不禁又构思起摘掉面罩后的他的模样

    她没醉,脸色却绯红。

    也许江湖人不拘小节,所以他才会和她暍同一壶酒,才会要她撩起裤管让他包扎伤口。

    男女之别,他也许不在乎的但她与他不同,她在乎的啊。

    她啊,正在一点一点的沦陷──沦陷在他飞身舞钩的潇洒身影里、在他劫富济贫的侠盗风范里、还有他总是笑着的勾魂凤眼里

    虽然不想承认阿黎暧昧的猜测,但她想她是真的喜欢他了。打从他折返回去寻她那晚,先前对他的怨气就跑得一干二净了,都怪那个把她从地府拉回人间的拥抱太温暖

    官朝海有些惆怅的想着,伸腿踢了旸柴火旁的枯枝。

    沐温川瞥见官朝海伸出来的脚,那夜替她包扎时不小心瞧见她踝边那三颗红痣的景象匆地浮上脑海。小小的、软软的,白瓷碗里的红汤圆

    “你的脚伤好了?”心湖微泛波澜,沐温川微笑着掩饰过那抹稍纵即逝的微妙情绪。“自从上次分手,至今也过了两个月了吧。”

    “啊,好了好了,好得差不多了!”话题匆而转到自己身上,官朝海一愣,连忙答道。他的语气不浓不淡,即使这关心是出于客套,也足够她开心的了。“休息了这么久,已无大碍。”

    “对了,”沐温川从襟前取出了一个小布袋递给她。“这是玉蓉生肌丸,最益伤口愈合,你是姑娘家,我怕你──”话说到这里,沐温川匆地不知如何说下去了。

    老公子化身成媒婆,喋喋不休,不断游说他诱拐飞天女贼为妻的模样忽然出现在脑海中,搞得沐温川莫名尴尬起来。

    官朝海捧着小布袋,那温温的触感,是他胸膛前的温度思绪跳回那晚他拥住她的情景,好想好想再回味一次──

    吞了口口水,官朝海察觉自己面露贪婪了。幸好面罩遮去了她大半张脸,若被他看见她一脸贪念,她颜面何存哪

    “也不知何时会再遇见你,我带在身上好些天了,可能压坏了几颗。”沐温川随口说着,本是想化解自己心中那不为人知的尴尬,但多心一想,又觉不妥。“当然,我想你师父应该知道怎么照顾你,是我多事,你不一定──”

    “谢──”官朝海心中激动,一时哽住了喉咙。“谢谢你,桂、嗝──桂花贼!”

    他带在身上好些天了,等遇见她时好交给她──这是否代表着他的关心不是出于客套?也许自分别以来这些天,他都将她的伤放在心上

    “喔,别客气、别客气。”沐温川摇手道。他见官朝海一双杏眼似要哭、似要笑的,竟有些紧张。而她紧紧捧着那袋玉蓉生肌丸的那副模样,似乎是真的很珍惜他给她的东西媒婆老公子的身影又开始在脑海中摇摆起来,只见他摇着扇、扭着腰,笑嘻嘻替他盘算着:

    “她在你的体贴照顾之下,自然就对你日久生情,接着将她诱拐为妻就不是难事──”

    颊畔微热,沐温川别过头去注视着熊熊燃烧的柴火,想转移自己的心思,却又看见她搁在柴火边的腿──怎么搞的?为何他会陷入这般左右皆不是的窘境?

    “桂、嗝──桂花贼,你不但救过我,又给我药──我真的很感激。”他给的药,对她才有用啊。“钟我师父,他也有替我抓刀伤药回来,可惜效果都不如你给我的增痛醒脑药好。”

    “那药是给你止血去痛的。”沐温川笑了。这家伙一点也没变,提到桂花贼就打嗝。“我的药其实也是我师父给的,他平日最喜栽种那些花木草药,除了赏玩,也研究出许多独门药方,与外头郎中配的方子自然不同了。”

    “原来你师父不但是个武林高手,还是个药师呢。”官朝海正说着,匆地一惊。“差点又给忘了!”她连忙从襟前掏出那封系着红绳的白色信笺,递到沐温川手上。“这个,我老早就该给你了。”

    沐温川注意到她的慌张,就算看不见她整张脸,光看她那双杏眼里闪烁不定的眸光,也几乎能猜出她那满脸的羞怯

    瞪着那封信笺,沐温川心里怦怦大跳起来!

    这这该不会是她对他表情意的信吧?但这会不会太快了些?

    他桂花贼纵横江湖,什么事没见过,偏就这情形是头一遭──这信,他该收不收?该看不看?

    “咳。”就连假咳都掩饰不了他的尴尬,沐温川困难地开了口:“飞天女贼,承蒙你──”

    “我师父要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还要我问你:师承何人?”幸好听他提到师父,不然她又忘了钟傅的嘱托了。“啊!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不是她写的──竟是他多心了!沐温川强装镇定,问道:“你说这信是你师父要给我的?”

    “是啊。”官朝海不太好意思的道:“我也搞不清楚,我师父他神神秘秘的,只交代我这么几句话。”

    “你师父认识我?”

    “江湖谁人不识桂、嗝──桂花贼?”官朝海笑道。

    “是吗?”沐温川苦笑。“当初师父倒没提醒我会成为江湖名人,无人不识的感觉挺恐怖的呢。”沐温川感叹道,拿着那信,反覆思量了一番,才慢慢拆了信。“焉得木樨四季香”

    “焉得木樨四季香?”官朝海正要问,沭温川却忽然兴奋地握住她手腕。“怎、怎么啦?”她、她的手──他的手!

    “你师父是不是人称贼中牡丹的顾暖香?暖香姑娘?”

    “什么?什么牡丹花?”官朝海面红耳赤兼带一头雾水,怎么也无法将钟傅与牡丹花相比。“我师父不叫顾暖香,而且他不是姑──”

    “不叫顾暖香?”失望的神色自沐温川眸中一闪而过,随即又露出欣喜。“是了,定是她隐姓埋名,故意以假名示人。这诗不会错的,能种出四季芬芳的桂花,除了我师父以外再没别人,而知道这对诗句的,除了暖香姑娘──”

    “不、不是的,我师父没有隐姓埋名,他是个男人,不是个姑娘!”

    官朝海此言一出,便令沐温川呆住了。

    她的手同他僵持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抽开也不是,不抽开也不是──他手掌里的温度却逐渐散发,透过夜行衣那层薄布,慢慢传到她肌肤上,仿佛是干柴碰着了乱蹦的小火星──“轰”一声,烧得她全身火烫烫!

    “莫非”沐温川望着官朝海若有所思,俊眉微凝在眼前,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哪,怎料他沉吟半晌,语出惊人──“她是女扮男装?”

    官朝海愣了愣,惊道:“不是啦!”可恶!她几乎要担心面罩掩饰不了她的关公面了!而眼前这个勾魂凤眼的主人竟然还在那里异想天开。“我师父他的的确确是个男人,我跟他从小玩到大,不会连这都搞不清楚的。”

    “从小玩到大?”沐温川一皱眉。“那就不对了照理说她如今应该已近五十,你怎么可能跟她从小玩到大。”

    “我师父不但是个男人,而且不过大我两岁,你认错人了。”

    “可这诗”沐温川满腹疑惑。“飞天女贼,写这封信的,真是你师父吗?还是另有他人?”

    “这我也不知道。他没说信是他写的,但也没说是他──”

    “写信的人问我师承何人,又知道这首诗,绝对跟暖香姑娘有关!师父有望了!”沐温川信心十足的道,忽地注意到自己紧紧抓着官朝海的手,连忙松手。“抱歉,在下失态了。”

    抽回有些发麻的手,官朝海尴尬一笑。“不要紧、没关系”两人脸上都热呼呼的,一个咳嗽一个摸鼻子,背对背无言了好半晌,

    还是官朝海先转头开了口:“桂、嗝──桂花贼,你说的那个暖香姑娘,是什么人哪?”

    “是我跟师父找了好久的人。”沐温川回过身来,微笑道。“先前我说过,我师娘因为对我师父有些误会,一走了之,我师父找了她十几年了都找不着”

    “暖香姑娘就是你师娘?”官朝海讶道。“难道我师父他认识暖香姑娘?”

    “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想应该不会有错的。”

    “你怎么知道写信的是暖香姑──是你师娘呢?”

    “说来话长。”沐温川拿起酒瓶又饮了口。“我师父是个傻子,找了我师娘十几年了还不肯放弃。师娘爱花草、爱闻花香,尤其钟意桂花那股脱尘清香,常埋怨不能四季都闻得到桂花香。师父为了她,开始研究如何栽出四季芬芳的桂花,结果不是花季太短,就是开了花却没香气,始终没能成功。后来又发生了那件事情我师娘就走了。”

    “但你身上的桂花香,四季都闻得到,而且好香”

    “后来我师父终于成功栽种出四季芬芳的桂花,每次我行动,他都让我带一个桂花香囊,就是等我闯出名堂的时候,这四季都能闻得到的桂花香也会跟着我传遍江湖,爱花的暖香姑娘有所闻,必定会打探栽花者何人。”

    “藉此寻出你师娘的行踪?”

    沐温川点头笑道:“信里那句诗的下联是‘三分相思七分情’,是我师父对的。事隔这么多年,师娘当年再怎么气师父,如今气也该消了。师父他也不奢望什么,只是想再见见她,确定她过得平顺安好”“原来灌溉以三分相思和七分情意,才种得出四季香桂。”官朝海叹息道:“你师父真是傻你师娘若知道你师父为了她这样傻,一定不会再生气的了。”

    沐温川瞧着官朝海惆怅的眼神,又想起了记忆中那个该忘了的小姑娘

    他也傻,始终忘不了她,只能放心底。至于眼前这个飞天女贼她性于急躁,本性纯善,几次相逢也算是很谈得来。想到她总是让他发笑,再加上她脸形小巧、杏眸灵动,不难想像她面罩下的容貌清秀,更别提她与他志同道合,一定会很支持他的侠盗身份。也许如师父说的,可以考虑将她拐来

    想到哪里去了!沐温川猛然一惊,连忙甩去脑中杂念。“飞天女贼,我会将这信转交给我师父,咱们是否──是否相约下次会面?”

    官朝海一愣,心中怦然大跳!

    “我是想,也许为了我师父师娘的事”好吧,老实说,他的确希望能再次见到她师父教他约她下次一起行动,他这个借口好多了。

    “好啊。我回去也会帮你问问看暖香姑娘的事,也许又要转交什么信呢。”官朝海紧张的笑道。“不如,约在元宵那晚吧?”

    “好啊,那就约戌时,一样在这儿会面。”沐温川也有些紧张。初次与女子期期相会,对象竟是她呢。“那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