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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雪后,整座帝京被冰雪笼罩其中,厚重的积雪压弯了枝头。
太极殿内的正寝里,燃着不少炭盆。屋内点了灯火,更显烟雾缭绕的,空气有些不畅。殿内许久不见阳光的缘故,弥漫着一种沉沉的暮气。
明熙将床榻最远的窗户,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隙,片刻的功夫,整座寝殿的空气好了不少。
明熙的到访,让久病在床的泰宁帝心情好了不少,他脸色也比一个月前好了不少,一直紧皱的眉头也微微放松了。
泰宁帝喝下了一盏参汤:“阑珊居自昨日,该是很忙,今日你怎舍得进宫了?”
明熙将剥好的橘子,放在了托盘上:“太医说,这段时日陛下的身体已是大好,想来让皇甫策回宫的事,该是不急于一时。”
泰宁帝却也不恼,笑道:“昨日下了圣旨,今日你便入宫。朕就知道又是为了他,他什么时候回来,是朝堂上的事。不管何事,朕自是不能应你的。”
明熙将剥好的橘子端到了泰宁帝的手边,讨好道:“那你为我与他指婚如何?”
泰宁帝怔了怔,敲了敲明熙的头,佯怒道:“若是皇家的旁人自然可以,若是他……呵,恐怕朕做不了主。”
明熙失落的长出了一口气:“陛下,为何会觉得不可行呢?”
泰宁帝道:“你为何又要想不开,非他不可呢?若是招婿,自有朕给你做主便是,何必非要巴巴的入到这深宫里?”
明熙不敢争辩,懦懦道:“陛下少年时又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定然知道我现在的心意。若没有遇见也就罢了,可遇见了,只要他不讨厌我,不拒绝我,还有半分可能,我也想试一试啊。”
明熙见泰宁帝沉默不语,不禁又道:“我知道,如此会让陛下为难了,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求陛下这一次,好不好?”
泰宁帝抿着唇,轻声道:“朕若可保你一世安泰,又怎会不愿成全你?可朕还能活上几年,你将来在宫中若无依靠,可知这是一条怎样荆棘的路?”“
泰宁帝拍了拍明熙的手,轻声道:“你定是想着,他一定会心仪你,与你两情相悦,可假若一辈子都不能呢?你入了这里,想出去难若登天,还谈什么以后。”
明熙咬牙道:“你们总和我说以后,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以后!我很想和他在一起,哪怕他不喜我,厌我,可我不想就此放弃。还没有试过,怎会知道结果一定会失败呢?万一我心想事成了呢?”
明熙的脸上,虽溢满了焦急,依然明艳动人,也怪不得有这样的自信。这种执拗与焦急,又让眼前的人与当年的那人重叠了。
泰宁帝缓缓垂眸:“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不比你一双眼,看得更明白吗?你还小,路那么长,入了宫不能心想事成,想过退路吗?”
明熙怔愣了片刻,咬牙道:“陛下休要小看了我,你怎么知道我办不到?如果我全心全意的待他,怎么会感化不了他?
“他本就是那么好那么和善的人,陛下许是觉得我冥顽不灵……可试过不成的话,只当自作自受。若不试一试,即是将来能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挑个你们都觉得很好的郎君,可是我依然会追悔莫及……这一辈子都会在后悔中度过。陛下忍心见我如此吗?”
泰宁帝与明熙对视了许久,叹息道:“在这宫中,有什么情谊可讲呢?自□□到朕,这些年下来,你可见过谁会独宠一人?谁又当真笑到了最后?”
“大雍宫这几十年来,都不曾得见证过任何人的美满。朕活了这些年,见得最多的便是进宫时个个的满怀憧憬,可最后却孤老深宫。”
明熙道:“既做了决定,怎能瞻前顾后?因爱生怖,亦我所求。若人生再无可怖,岂不索然无味?那些安逸和顺遂的以后,都不是我所祈求的。我只想要他,求陛下成全我。”
泰宁帝垂眸道:“你即如此笃定?为何还来求朕?若他愿意与你相伴一生,朕自不会阻止。若他不愿意,朕定也不会为你强求。”
泰宁帝沉默了片刻,又道:“太子的婚事,绝非朕一人能左右。朕对他有芥蒂,可他对朕的芥蒂恐怕更深,朕若执意为你赐婚,只会引起他对你的反感,说不得他会以为你拿朕去逼迫他。”
明熙思索了片刻:“可我……可我当初……”
“三年,你们在阑珊居里朝夕相处,依然连朋友都做不成,此时你又哪来的自信?”泰宁帝半垂着眼眸,“你来求婚,朕自是不允,但他若愿意来为你求下太子妃之位,朕必将为你排除万能。”
明熙抿唇:“陛下这是强人所难,以他的性格,怎会为我求太子妃之位?”
泰宁帝笑了一声:“那他知道你心仪他吗?或是,你对他说过,你心仪他吗?”
明熙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虽不曾明说过,可想必他很早便知道此事……只是我不说,他可能会故作不知,或是真的不知道吧。他对我绝非无情,甚至应该和我差不多的心情。”
泰宁帝道:“那他可曾对你说过,他心仪你呢?或是对你有所承诺?”
明熙道:“自然不曾,他若所有承诺或表示,我又何必来求陛下。”
泰宁帝瞥了眼明熙,淡淡道:“既如此,所有的事,也只是贺女郎的一厢情愿了。”
明熙气结:“陛下不愿帮忙,又何必落井下石的,我走了!”
“慢着。”泰宁帝冷哼一声,“这是贺女郎求人的态度吗?”
明熙顿住了身形,硬邦邦的开口道:“陛下觉得我应该怎么求您,才算好态度。”
泰宁帝笑了笑:“裴达和六福说,你昨日学会了熬煮燕窝粥,今日晚食咱们便喝燕窝粥。”
明熙挑眉道:“那陛下是答应我帮忙了?”
泰宁帝侧了侧眼眸,看向一边道:“那要看这粥,熬得好不好了。”
明熙笑道:“阑珊居今日定然比昨日还忙碌,让裴达先回去,我一个人陪陛下用晚食,好不好?”
泰宁帝知道明熙让裴达回去,是为了给皇甫策送信帮忙,也不为难:“让裴达去吧,晚上朕让六福送你回去。”
明熙抿唇一笑:“那我先去小厨房看看。”
泰宁帝点了点头,躺了回去,慢慢闭上了眼眸。
长长的宫道上,六福与裴达两人并排而行,越走越发的偏僻了。
裴达有些心虚,率先开口道:“非是我不劝娘子,只是……所有的话都说尽了,娘子不肯听我的。”
六福道:“你说的这些,我知道。娘子自幼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这时候这种事谁劝都没用的,可娘子上次还不曾这般执拗太子之事。陛下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太子那边给了娘子暗示?”
裴达谨慎道:“师父您是知道的。娘子那样心大的人,太子有所暗示,也不会察觉的,不过最近两日倒是相处的很好。”
六福点了点头:“那你可有听到过什么?”
裴达恭敬道:“我倒是不曾亲耳听见太子说过什么,但娘子的态度,几乎在醉酒那夜之后有所转变,只怕昨晚该是也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六福挑眉道:“哦?昨□□子去送燕窝粥后,在东苑待了多久?”
裴达思索了片刻:“昨日阑珊居,人来人往了一日,娘子傍晚时闭门谢客后去了东苑,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六福道:“如此?半个时辰……给些暗示也够了。”
裴达想了想又道:“这段时日,太子曾多次对娘子示好,两个人朝夕相伴都已不再争吵。想来,不光是昨晚的事,只怕这些都让娘子误会太子对她有意。”
六福冷笑一声:“那你可要注意了,恐怕太子已将心思用在娘子身上了!”
裴达道:“娘子无权无势,如今的太子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六福用拂尘敲了敲裴达:“当年娘子受娘娘宠爱时,多少人等着巴结娘子,贺府那位继夫人,哪次见了娘子不说尽好话?如今娘子备受陛下宠爱,你说太子有何图谋?这些人,只怕专等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好顺利接收……可陛下若是无事,还可以骗骗娘子,以安陛下之心!”
裴达倒吸了一口冷气:“陛下三月不朝,莫不是真如外界传言那般?师父可是有了打算,娘子自幼跟随皇后娘娘,到时肯定会求太子,将您接出宫去,您也不必为此忧心……”
六福附在裴达耳边道:“你放心好了,太医说陛下已是大好。陛下之所以如此,是想多看看多想想,你没事便提点提点娘子。即便恢复了往昔,可太子不过只是太子,历朝历代有多少个太子,笑到了最后?”
裴达点头连连:“师父放心好了,我定会照顾好娘子。”
太极殿内,泰宁帝闭目躺在床上,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后,缓缓睁开了眼眸。
六福俯身轻声道:“太子似乎不曾对娘子有所暗示,想来这件事只怕是娘子这一头热,太子与那王家的事,已成定局……”
泰宁帝抬手,制止了六福的话:“这种事本就无须暗示,阿熙心仪了他多年,朕可不相信他不知道。”
六福道:“那陛下的意思?”
泰宁帝:“他定也知道阿熙最喜欢他哪一点,只要稍加示意便就成了。不用猜测了,这太子妃之位,肯定是他抛出来引诱阿熙与朕的。”
六福思索了片刻,轻声道:“那今日陛下留下娘子,是为了……”
泰宁帝笑了笑:“少年慕艾,该是相互吸引才是,你觉得阿熙不值得人喜欢吗?长相、性格,哪一点不好呢?他皇甫策正是这个年纪,多年来身边只有阿熙,一点都不动心吗?”
六福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老奴说,娘子可是一等一的人了。放眼整个大雍,哪里找娘子这样好的,太子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此的费尽心机,不知图些什么……若万一将娘子的情谊磨完了,将来不知道怎么后悔呢。”
泰宁帝冷笑了一声:“只怕他还在自作聪明,觉得身边有个傻瓜可以一用。”
六福笑道:“便是如此,陛下才会这般宠爱娘子。这大雍宫里,有几个如此实心又让人安心的人。”
听闻此言,泰宁帝望向窗外,一双眼眸仿佛闪起了些许光亮,又仿佛布满了雾霭,许久许久,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些自作聪明的人,总是对别人的好视而不见,或故意曲解。这世上,得不到才是最好的,真真在一起了,说不得也不会珍惜了。阿熙这样的性格,不知到底随了谁……”
六福怔了怔,好半晌才道:“娘子是皇后娘娘一手带大的,自然像娘娘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