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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日比往年都冷了一些,最近几日的天气不算太好,夜里飘了会小雪,看似不曾有何影响,但为安全起见,整个队伍也慢了不少。六福颁布圣旨后,留下从宫中带出来的上百侍卫,以便护送皇甫策一行人。
未时,车队走到城外十里亭时,远远的看去,不算围了一圈的兵丁与奴仆,亭下与周围竟站了一二十衣着光鲜的郎君。
柳南见此,心下讶然,当看清最前面的人是韩耀时,轻舒了一口气。
皇甫策感觉车突然停了下来,不禁开口道:“出了何事?”
柳南隔着窗帘,小声解释道:“韩大人和诸位郎君的车马,都候在十里亭。”
虽是走了一段路了,皇甫策却尚未从和明熙分离时的思绪中走出来,如今听到有人等候,不禁怔了怔。待停稳了车,深吸了口气,这才掀开了车帘,踱步下了车辇。
禁军统领顾泽中偕同韩耀,率众多郎君快步迎了出来。许是要避嫌的缘故,十里亭没有朝中重臣,大多是些官位不显的武将子弟,及一些尚未入仕的世家子们,但十多人的身后也占了小半个朝廷。
顾泽中已过而立之年,在众人当中是年纪最长的,官职最高的一个,乃正三品中领军统领皇城禁卫军。他上前两步,拱手恭顺道:“末将率五百禁军,奉命前来护送殿下前往翠微山。”
皇甫策抿唇一笑,谦逊道:“顾将军不必多礼,众位辛苦了。”
“殿下误会了,臣虽有意等待殿下同行,但众郎君却不约而至。”韩耀与众郎君站直了身形,上前一步道。
皇甫策侧了侧目,望向众人:“天气苦寒,大家本不必在此枯等,你为何不劝着些,跟着众郎君胡闹。”
王安知站在众人中,朗声笑道:“殿下不必见外,臣等均是自愿等在此处,当真与韩大人无关。”
王安知刚至加冠,乃是王氏嫡出的四郎君,也是王雅懿的最小的兄长,虽只是七品中书舍人却属天子近臣,也是极为清贵的差事。他能站此处,已表明王家的态度,想来站在此处的人,有近半以王家马首是瞻。谢氏虽也是不逊王氏的大族,但因是谢贵妃母族,需避嫌的缘故,来的人倒是比王家少了些,如此对比,倒是落了下乘。
皇甫策将人虚扶了起来,笑道:“安知还是这般多礼。”
皇甫策话毕,望向顾泽中:“顾将军来此,荣贵妃的行架又该如何?”
顾泽中回道:“贵妃娘娘由郑林率四百人护送,明日一早出城。”
郑林是中护军,虽也是三品武将,实然要比中领军低一些的,虽也能统领禁军,但大多数都是中领军副手般的存在。
大雍的制度虽不如南梁严格,但贵妃乃仅次皇后的一等宫妃,护送规格本该和东宫相等,如今却少了一百人,低了一等。虽不知这是否是陛下刻意为之,也确是给东宫做足了脸面。
韩耀见皇甫策望着顾泽中出神,轻声提醒道:“天气不好,时辰也不早了,殿下若无其他,是不是现在便启程?”
“启程吧,你随孤一同。”皇甫策已两年不曾出门,面上不显,但一时面对几十个熟悉和不熟的人,心里多少有些不适,韩耀所言正中下怀。
韩耀紧跟皇甫策其后,一同上了车辇。片刻间,二十来人纷纷登上了停在附近的车辇,极有持续跟在了皇甫策车辇之后。
腊月时节,天黑的本就有些早,又遇上了阴天,未到酉时,天已快要黑透了。
明熙自皇甫策离开后,一直站在阁楼上,眺望城门。她的思绪越发的清晰了,人也越发的清醒。当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寒风吹得眼眸胀痛时,明熙抬起僵硬的手,遮住有些疼痛的眼眸。
裴达见明熙动了,无声的从角落走了出来:“娘子,天都黑透了,吃点东西吧。”
明熙转动了僵硬的脖颈,望向街道的方向:“贺家的马车,不曾过来吗?”
裴达目光微闪,轻声道:“奴婢问过了,贺府人一早出了城。想来……想来是以为娘子,与往年一般……往年都不曾与他们一起,今年没有想起来接您吧。”
明熙嗤笑了一声:“不接也没甚,我本就没有打算去。”
裴达忙道:“若娘子想去,咱们自己准备马车,不必与别人凑合。”
明熙缓步下了阁楼:“咱们自己自然能去,可我在翠微山无庭院,又能住哪里?如今大家都挤到翠微山,到处是人,咱们不如在帝京过几天清静日子。”
裴达跟在明熙身后,笑道:“娘子能想开最好了,近日家中歌姬排了新曲,正等着娘子品鉴呢。”
明熙停在了楼梯转角处:“歌舞就先不看了,明日我要入宫看看陛下。”
裴达一愣,轻声劝道:“陛下身体虽好了不少,可娘子还是不要太过打扰了。如今殿下算过了正名,但陛下又怎会对殿下一点隔阂都没有……”
明熙知道裴达担忧自己再去求陛下赐婚,不禁轻声道:“你放心,如今我想明白了,断不会再让陛下为难。以后,皇甫策从翠微行苑回来后,咱们想自由的入宫,只怕不易。趁这段时日,我自该多陪陪陛下。若非是陛下的真心看顾,我哪里能如此自在。”
裴达舒了口气:“娘子能这般想,陛下定也十分高兴。”
明熙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底:“瞧你诚惶诚恐的,哪里还像昔日雷厉风行的裴大管家。他若真心待我,倾尽所有,也要争抢。君既无心,还能巴巴的让人践踏不成?”
裴达见明熙好似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欣慰道:“奴婢知道娘子不是自苦的性格,自然也没有多担心,没想到娘子一下能想开。这样多好,咱们虽说不上有多好,这些年也不算亏待了太子殿下,以后娘子也不必惧怕任何人。”
明熙笑着点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落:“自然,明日我便进宫去,贺家人现在就想拿捏我,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裴达望着明熙满是自信的侧脸,终是露出了一抹笑容:“奴婢自是相信娘子的。”
明熙再次停住了脚步道:“给皇甫策准备的那些箱笼……”
裴达笑了起来:“殿下虽说不要,但柳南知道以后他们单过日子,都瞒着殿下着人拉走了。太子如今不过是空有位置和头衔,怎能少了这些。”
明熙垂眸:“本是他皇甫家的东西,只当还给他就是了。”
裴达笑道:“说得对,娘子有夫人留下的嫁妆,还有娘娘留下的嫁妆,没有皇家的东西,也足够了。”
明熙道:“走,咱们一起看看厨房都备下了什么,今夜我要宴请奔忙操劳的裴大管家。”
裴达轻笑连连:“娘子自小想哄谁,一哄一个准。”
明熙撇了裴达一眼:“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让本娘子用心去哄的。”
裴达伏低做小,抚着胸口道:“奴婢当真受宠若惊……”
明熙‘噗嗤’笑了出来,眼中有些光亮:“你又来哄我,我自小就知道,你才是最会哄人的那个!”
阑珊居虽少了一个人,但整座宅院仿佛早早入了春。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好像又被重新注入了魂魄般,竟是显得比往日明亮了许多……
留政院是翠微山行宫别苑,最大的一座院落,依照大雍宫太极殿的规格所建,是历代帝王在别苑的寝院。
院内的花圃,虽也被细致的修剪过,但山中寒重,花草颜色比外面都来得晚些。阑珊居的梅花盛开数日,留政院的小花园内,除了一簇簇的万年青,也只有枯树秃枝。
皇甫策与韩耀各执一子相对而坐,聚精会神的盯着棋盘。皇甫策落下最后一子,两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小花园内的赏景厅,因有两面火墙又接入山中热泉的缘故,虽是门窗大开也没有半分寒意。
“殿下棋艺大涨,堪比国手。”韩耀抿唇一笑,将黑子扔回了棋子盒里。
皇甫策抿唇一笑:“阿耀这话说的好酸,当初你十战十胜时,孤可是什么话都没说过。”
韩耀端起了茶盏:“怪不得臣一进门,殿下便迫不及待的支起棋盘,原是还记得那些事呢。”
皇甫策从容道:“怎会?许久如一日的左右对弈,总想找个人试试棋艺。”
韩耀眼中的笑意瞬时消失了,放下茶盏:“殿下安心,以后再不会如此。”
皇甫策收拾着棋盘,雍容一笑:“孤自是信你,不然当初也不会第一个传讯给你了。”
韩耀抿唇一笑,端是斯文:“人都说栖园的景色最美,我却不以为然,若说景色宜人,自然是依水靠山的留政院景色最好。当年咱们住在含元殿时,我多少次都想着,要是能进来看看就好了。”
韩耀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如今托殿下的福气,在此处能随进随出,当真有几分梦想成真的欢悦。”
皇甫策轻声道:“孤倒觉得含元殿也不错,差不多的院落,住惯了哪里,便觉哪里好。”
昨日一干人等,傍晚到达行宫后,被安置在留政院内,皇甫策推辞不下,唯有住了下来。
韩耀在此事上,从小不能与皇甫策同步,故而也从不反驳:“殿下觉得好便好。”
两人一起长大,韩耀的心结,皇甫策多少也明白了几分:“你自来最有主意,虽是那么说,心里还是不以为然。”
“殿下生来有了,自可不争,我却不同。”韩耀将个精巧的锦盒,推了出去,“殿下的玉佩,王家已收下了,他们将此物转交给殿下。”
锦盒中是个古玉所制的笄,正是王雅懿及笄时所佩戴之物。
皇甫策看了一眼,将锦盒递给了柳南,轻声道:“虽是互送了信物,总觉此事有些不对,王家是何等的人家,皇叔又怎会轻易答应。”
韩耀道:“贵妃娘娘此番前来行苑,乃是奉了陛下旨意,为殿下甄选太子妃。娘娘知道殿下心意,又怎会刻意为难?”
皇甫策轻叹:“许是一切太过顺利,总也惴惴难安。荣贵妃跟随皇叔近二十多年,也不知她到底会如何?”
韩耀抄着手,侧目抿唇一笑:“殿下只管放心,贵妃娘娘如何心疼陛下,心中总也是有母家的。娘娘一生无子,殿下又已复位,将来娘娘不倚靠殿下,只能依靠慕容家。如今连慕容家都站在了殿下身后,她又怎会不为殿下打算。”
皇甫策沉默了片刻:“若说是甄选,想来也不止王家,剩下是哪几家?”
韩耀不以为然道:“还能有哪几家?总不过王、谢、陈、刘四家。别的人家虽也送来了人选,可怎么配得上甄选,东宫总要有些良娣、宝林之位,送出去安抚就是。”
皇甫策若有所思:“皇叔虽病了些时日,却是春秋鼎盛,阿耀不该这般胸有成竹,若有万一,总该留些后路。”
韩耀闻言挑眉,清湛的眼眸中露出一抹亮光,转眼即逝:“殿下只管放心,我今日能如此笃定,必然有万全的准备。”
皇甫策讶然道:“你看到过皇叔的脉案?”
韩耀轻笑道:“陛下的脉案岂是那么轻易能看到的?殿下不必忧心,只管再等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