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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宝刀不可封于铁匣,名将不可困于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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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露节气在望,凛冬也就不远了。

    紫禁城,乾清宫。

    曹化淳陪着郑海珠,站在西暖阁外,等候面圣。

    郑海珠往手心呵着热气,抬头看了看二层“仙楼”阑干处雕着的祥云,开口道:“曹公公,再过两个月,年号就更始为泰昌了吧?”

    曹化淳点头,挂着弥勒笑,附和一句:“这年号,多吉祥。”

    郑海珠的目光落下来,投在西暖阁映着阳光的门楣上。

    原本应该因红丸案而死在重阳节前的朱常洛,此刻正在里头接见起复回京的臣子——叶向高。

    与颜思齐提前入主台湾和明军赢了抚顺之战一样,这个时空的历史,再次被改动:朱常洛还是皇帝,朱由校还是皇长子。

    王恭厂险情被除的当天,鸿胪寺丞李可灼,以及被秦良玉截住的巡捕营提督崔文敬,就都交代了襄助朱乾珬举事的原委。

    但同时,为了避免凌迟酷刑,二人想着咬人牟功,都毫无迟疑地招供,虽然郑贵妃与那建文后人没有勾连,但郑贵妃的亲信崔文升,不但有意扩大京中听命于贵妃的营兵力量,并且授意李可灼进献摧毁天子龙体的偏方丹药,意在天子驾崩后先控制皇长子、垂帘摄政,图谋福王上位。

    已从翊坤宫搬到仁寿宫的郑贵妃闻讯,匆匆套上几十斤重的翟衣,连礼冠都来不及仔细戴正,就奔到乾清宫,涕泣着为自己辩诬,并一叠声地强调,自己不求太后之位,只想跟着万历爷的棺椁去定陵,守陵终老,自己的侄儿郑养性,更是可以卸去左都督的荣衔,郑家子侄也不再世袭。

    那日,朱常洛并未立即表态,只令她先回宫。

    一晃大半个月,郑海珠在此期间进宫领了一回嘉赏,去文华殿和慈庆宫上了几次课,得知郑贵妃依然被软禁在仁寿宫。

    今天被宣来乾清宫西暖阁,接伴带路的王安亲信曹化淳,一见面就和郑海珠透了底:万岁爷对南朱和郑贵妃两派的处置,之所以拖这么久,是在等叶向高进京商量。

    郑海珠当即表现出了然之意。

    如今的外朝也好,司礼监也罢,帝国这些带把和不带把的男性文臣们,已将她看成铁板钉钉的亲东林派与亲西学派,她知晓叶向高此公的份量,并不惹疑。

    她内心,就朱常洛没按时驾崩这件事来讲,最期待的后续,便是叶向高这位朱常洛的坚定支持者,这位不算东林成色十足的老臣,这位门生遍天下、但不喜拉帮结派的士林座主,这位对于内廷宦官权力敢于削弱的文官领袖,于公元1621年登上的,是泰昌帝的舞台,而不是天启帝的舞台。

    郑海珠沉思之际,西暖阁门开,王安与叶向高,走了出来。

    叶向高今年已过花甲,纱帽下露出雪白鬓发,两颊之上也布满老人斑,神态冲淡温静,看起来比年轻但严峻冷冽的杨涟、黄尊素等东林官员,和气许多。

    “福清公。”

    郑海珠上前行礼,按照从汪文言这个“东林通”口中获得的信息,以叶向高喜欢的名号称呼他。

    叶向高驻足,王安适时引见道:“皇长子和皇五子的师傅,也去慈庆宫为公主进讲。”    叶向高颔首应礼后,才落袖身侧,浅浅笑容中透着看待晚辈的慈色,开口却坦诚直言:“可不仅仅是皇子的老师,还是这一回的功臣。郑师傅可有字?”

    “家父不曾给晚辈取字,就过身了。”

    “哦,那老夫还是以朝廷敕命称呼。郑夫人老家也是福建的?”

    “晚辈生长于漳州海边。”

    “唔,与福清不算太远,半个同乡,”叶向高缓缓道,却也并没有表现出继续深入的谈兴,“老夫现下便出宫拜访徐翰林去,你们随王公公进去吧。”

    ……

    西暖阁的御书案后,皇帝朱常洛正在喝红枣肉桂甘草汤,见郑海珠进来,赐座之外,也命宫女给她端一盅热汤。

    郑海珠谢恩后饮了两口,放在案几上,暖着手掌。

    朱常洛看了一眼窗外朔风卷落叶的景象,轻叹:“还得过几天才入冬,紫禁城已冷成冰窖般,边关将士又要吃苦了。”

    郑海珠恭敬接话道:“万岁爷,臣为了查案,从罪徒处诓骗来的三千两白银,有九二成色,臣又添上自家京中商号开张后所得的一千两,半月前就发到登州,先买了四千套加厚的棉衣棉裤,发船转陆路去沈阳,那处今岁去了不少南兵,恐怕不习惯酷寒。山东棉花好,我们崇明的棉花也上佳,登辽海道封冻之前,臣还会有三千套棉衣棉裤,发到毛将军在东江的营兵手中。”

    朱常洛抿抿嘴,放下汤碗。

    这位登基快三个月的中年天子,在与一众内外朝臣的相处中,已开始习惯从他们的话里去联想话外的意思。

    眼前妇人也是,她不是在邀功,她不需要,她此番话的重点,是“南兵怕冷”里的“南兵”。

    朱常洛于是也不与这位自己和城西百姓的救命恩人卖关子,直言道:“郑师傅,你给刘时敏求的情,朕此前就答应的,明日行刑,给他全尸的主意,朕不会改。你若想与他告个别,今日带壶酒去诏狱。马将军则不同,就像你所言,对他的处置,不是怎么死,而是怎么活,朕自然难以当即给你个准信。”

    郑海珠见天子停下来,仍如此前面圣一样,坚持道:“万岁爷,马将军不是贰臣,张名世落狱多年,都是大明的损失,何况马将军?那些刀言剑雨的御史,他们没有去过抚顺,他们没有见过川军的骑兵多能打,他们也不知道鞑子祸患,更甚于北虏!万岁爷,陛下,宝刀不可封于铁匣之中,悍将不可困于囚笼之中!

    “朕明白。”朱常洛做个手势安抚道。

    他只是,最后试一试此妇的心性。

    就在近日,朝堂中开始有不少声音,提及郑氏既然是郑恰后人,又独独在此番风波里令最有战力的马祥麟脱了死罪,岂知二人今后不会再与海外的建文遗孤联手,毕竟这一回,郑氏直接杀了罪徒,令朝廷失去了追查传国玉玺下落的机会,不但不智,甚至有些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了。

    朱常洛相信,这些声音,郑海珠不会不知道。

    但显然,她仍没有避嫌的意思,仍在竭力劝谏自己这个天子,不要将马祥麟下狱囚禁。

    朱常洛于是端起热汤又喝了一口,一锤定音道:“叶学士也赞同你,马将军发边,而不是与当年张名世一样,关进诏狱。不过,不是去辽东,而是去北虏猖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