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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古道上,一道人一小童踽踽而行。
由淡黄到暗灰,天边云霞的色彩跳动了一下,日头便敛起了最后一点温暖,堕入了金乌山巅,世界陷进了浅灰色的夜,落日,残霞,黄沙铺就的古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冷清寂寞的,偶有微风吹过,拂起了几点黄沙,却又无法承载,只任由得沙砾颓然落下,直如闻仲此刻的心境。
“闻仲,死者已逝,你……莫要太过介怀。”
论起降妖伏魔,燕赵道人大有一套,可面对着一个伤心的孩子,他却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这句劝解之言,无疑是没甚用处的。
燕赵此言说罢,闻仲骤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神情倔将而又气愤。
“臭道人,你再胡说!他们根本就没死!”
小童声嘶力竭的喊着,两行泪水,流过他满是尘土的小脸,画出两道悲伤的痕迹来。
看着此景,燕赵的心不由得一痛,他蓦然醒悟到,这一切对于闻仲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孩子,从此便在天地间孤独行走了,再没人陪他月夜望星,没人任他撒娇顽皮,他原本拥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孤零零的一个人悬在世间,没有任何依凭,这又是怎样一种悲哀?
燕赵求仙近百载,原本以为世俗间的诸般情感早都忘却,如今那抹久别的愁绪,袭上心头,他不由得上前一步,将这可怜的孩子拥在怀中,口中虽是无言,但只是一个动作,就将他心中那份悲悯传递到了闻仲的心间。
“呜呜……”
伏在燕赵的怀中,闻仲哭了好久,直哭得双眼红肿,这才渐渐停了哭声。
燕赵静静的站在那,任由闻仲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月上中天,淡淡的月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好长。
“天色晚了,我们找个地方竭息。”
情绪大恸之后,往往是身心俱疲,闻仲行走了一天,又大哭了一场,此刻更是累得睁不开眼来。
抱着几乎哭到睡熟的闻仲,燕赵在路边寻了处可遮风雨的老树,除下外袍,将闻仲轻轻置于其上,再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便入了定。
燕赵修的是承天御剑诸决,此决为蜀山剑之一道的极致,由剑入道,由繁入简,先以剑意化生天地,再回归本源,不像平常玄功心法一般非要养气结丹,因此这入定之举,可有可无,入定之时,也只有七分心意沉浸其中,随时可醒。
因此,那声哀怨哭嚎回荡在月夜时,燕赵几乎是瞬间警醒。
双目一睁,神光如电,那柄玉剑自袖中抖出,倾刻间便涨起长虹,悬于燕赵头顶,皎皎洁洁,可与明月争辉。
“何方妖物!”
燕赵怒目而喝,声传四野。
“燕、赵、贼、道、你、的、死、期、已、至……”
阴恻诡异的悠长语调,从四面传来,位置飘忽不定,宛若千百只孤魂冤鬼在齐声哭嚎。
“无胆辈类!”燕赵轻哼一声,随即闭目,纯以声音辨别此人位置。
“燕、赵、你、还、不、授、死……”
“咄!”
燕赵仍不睁目,只是手掐剑诀,口中轻喝,那飞剑十方崩劫,便向东方直击而出,千余步的距离,须叟便至。
“啊、啊、啊……”
仍是悠悠荡荡的嗓音,不过却是呼痛的哀嚎。
燕赵冷笑着,掐中指令飞剑回归,看剑口上有一抹血痕,满意的点点头。
“滚!再来烦我必令尔等授首!”
燕赵喝声如雷,小童闻仲睡梦中也隐约查觉,喃喃低语了一声打雷了,再翻个身,却是未醒。
经此一役,这一夜再无贼人搔扰,待得金乌东升,光霞遍地之时,一道一童收拾行装,吃了些干粮,便踏上了去路。
昨晚哭了一场,今日里闻仲便觉得燕赵亲近许多,燕赵也心有所悟,再不提闻仲父母逝去之事,一大一小渐有了默契,交谈也就多了起来。
“道人,你会飞呢,干嘛不带我一起飞着去蜀山呢,走路好累。”
闻仲走了里许,已经腰酸腿痛,想着还有千百里的遥遥去路,不禁更是惶然。
“九霄之上,有裂骨罡风,若带你乘飞剑,不消三刻你便会身受重伤。”
燕赵何尝不知如此步步行去,要到得蜀山非得三五月不可,他早就决定租车代步,可这荒野百里内并无城镇,需得再走几日方能租着车子。
“裂骨罡风?”
闻仲抬首望望青天,眼见天空碧蓝如洗,白云悠悠,一派太平景致,哪来的什么罡风?
“罡风平日里不得见,只有在御剑飞空时,方能查觉到。”
燕赵为闻仲解释。
“这个……”闻仲似乎明白了什么,记得以前母亲曾与他言过,他摸摸脑袋,有点懊恼起当初的不用功来,半响才犹豫着开口,“这个莫非是什么音障?”
“音障?”
燕赵惑然。
“就是速度太快了,所以空气变硬了,所以撞上去会受伤的样子……,啊,你当我没说好了。”
闻仲自觉解释的言不及意,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燕赵常听闻仲说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言词,心中早已习惯,也不甚再意,笑着摇摇头,抬首向远方望去,于是,一旗风中飘摇的酒招进入了他的视线。
约莫三五里之外,有一座低矮平厌的黄土房,房前长杆上酒招飘扬,这应是个茶肆。
古道上常有这样的竭息之所。
“我们到前方竭竭脚吧。”
燕赵瞧瞧天色,见金乌正天,已是中午时分,便温言道,他倒是不累,可看着闻仲双腿若灌铅,步步挪动的可怜模样,心知这小童是累极了。
“好。”
闻仲急忙点头。
二人再行片刻,便进了这间茶肆,窄小的黄土房,摆了三五张粗木方桌与长条凳,内里并无其他客人,唯有一个穿着粗布褂子的小二,在那以手拄桌打着瞌睡。
“小二,来点茶水和吃食。”
燕赵招呼一声,那小二却仍在瞌睡,燕赵不禁有点恼火,伸掌在那张方桌上猛得一拍,啪的一声,吓得小二立时惊醒。
“茶水,吃食。”
“……”
小二醒来后没甚废话,立时转进了店后去,动作之快,倒让燕赵有点奇怪了。
“好凉快好凉快!”
那边闻仲却没空注意这些,进了店来,第一件事便是寻了条长凳,半坐半躺的栽了上去,外面骄阳似火,这黄土屋内却满是阴凉,舒服得他连连**。
燕赵也不管他,只是寻思着回蜀山后,要好好教导他的日常仪态,再不能这般懒散。
这边两人刚刚坐妥,那边后堂门帘卷动,小二已是提着一个铜壶,端着一盘馒头来至二人桌前。
“来得蛮快。”
见小二来得这般迅速,燕赵不禁夸了一句,可此语过后,仍未听见那小二开口,燕赵不禁有些奇怪,转过头仔细打量了一眼这小二。
然一眼之后,燕赵便有些惊讶,让他惊讶的,是小二的这张脸。
从上至下,小二的整张脸都呈现出一致而又无奈的弧度,眉毛按着这种弧度向下倾斜,双眼的眼梢向下垂着,嘴角也是向下的,三者角度极其顺滑相似,再配上精瘦的脸与细长的眼,这张脸,不笑不哭不动时,望起来仍像是在痛哭流泣。
“大叔,你长得好好好好奇怪,你不是在哭吧?”
燕赵这里只是稀奇,那边闻仲已经问出口来。燕赵听了不禁瞪他一眼,怒他太过失仪,闻仲看到了燕赵瞪他,也只是吐吐舌头,全然不当一回事。
奇怪的是,闻仲这般问话,那小二仍是不理不答,转过身便欲走。
小二行为一直很是奇怪,燕赵心中立时起了疑窦,他眉头一皱,开口言道:“站住。”
此言过后,小二立时停住了脚步,且没有转回身来,身子轻颤,似乎……极为害怕的模样。
“开口说话!”
燕赵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想及一事,语声立时转寒。
此言一出,便见那小二身形猛得前窜,竟是要逃跑了,不过,没跑两步,他便被一支玉色飞剑逼在了胸前,不得不一步步退了回来。
燕赵掐着剑诀,十方崩劫悬而不放,只要稍稍发力,便可取了此人性命。
待将小二逼回近前,燕赵沉声道:“开口说话。”
仍是这句话,闻仲听了不禁心头奇怪,这道人干嘛总逼他说话呢?旋即,小二无奈张口吐出一言后,闻仲便一切明了。
“说、什、么?”
颤抖的语音,拉得长长的,飘飘渺渺,宛如怨鬼哭嚎,若是晚间听得,一听会被吓得够呛。
这声音好是奇特,闻仲登时愣在当场,待明白了自己听到什么,却是猛得捧着肚子开始哈哈大笑。
“大叔你的声音好奇怪,哈哈哈!”
燕赵面上亦有笑意,然眼中的寒光却是不减。
“昨晚的宵小,是不是你?”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小二无奈转回身来,低眉顺目的,可怜兮兮,唯有声音依然如故。
啪的一声脆响。
原是燕赵听得不耐,掐诀令飞剑横下来猛得拍在小二脸上,立时将小二拍了个跟头。
“哎、哟……”
“好好说话!”燕赵怒道。
“我、我、不、会……”
虽说是在乞尾求怜,可仍旧被他说得鬼气森森,那边闻仲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燕赵抚额轻叹,这种对手,杀他都污了自己的宝剑。
“你为何出现在此处,是想暗算与我么?”
“我、奉、主、人、之、命……”
啪的二度脆响,十方崩劫又拍在小二头上。
“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是。”
捂着红肿的脸,小二显得更是可怜。
“馒头里有毒?”
“……是。”
“茶水里也有毒?”
“……是。”
燕赵皱皱眉头,又问了一句:“你家主人是谁?”
这个问题,好像不能用是或不是来回答,小二跪在地上,抬头,可怜巴巴的瞅着燕赵。
“……可以多说几个字。”
燕赵感觉非常别扭。
“定、神、洲、镇、八、方、宇、内、无、敌、当、世、无、双……”
啪!!
十方崩劫这一下拍的狠,直如燕赵此刻忍无可忍的心境。
“没有简单一点的名字?”
燕赵呲着牙,仿佛欲择人而噬,那边闻仲却又是笑开了。
“……没。”
小二已经哭了。
“好吧。”燕赵仰天长叹,在世间行走几十载,快意恩仇,降妖伏魔,却从未像今日这般郁闷过,“滚!不对,回来,你叫什么?”
听到滚字,小二如蒙大赦,转身爬着欲走,却又被叫了回来,他只得无奈开口:“多、鬼……”
“滚!”
多鬼静静瞅着燕赵,似乎怕他仍是反悔。
“我叫你滚,听不到么!”
厉声责问下,多鬼倒是听话,从怀中掏出一物置于桌上后,蜷着身子三滚两爬的出了黄土房。
燕赵微微皱眉,取过多鬼留下之物,那是一张烫金的言鉴,上面写着几个字。
“十里坟头,劳君一顾,陈年旧怨,不死难休……”闻仲凑过来,念出上面的字,然后又问:“什么意思?”
“有人想要找死。”
燕赵嘿嘿一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