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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德使后,是一处堆砌的假山上建起的亭子,平日里是作为礼部的官员散心休憩所用,而今司徒活佛在此,其他官员自然是远远退去,为活佛腾出一片清静优雅之地,也算是表达诚心礼佛之意了。
亭子不大,原来摆的是一盘黑白棋子,如今棋子撤去,换上的是一整套茶具,袅袅的热气即使尚有七八丈距离,花恨柳一行人也看得清楚。
亭中站三人坐一人,同样的白衣光头,只不过也看得出坐着的那人才是今日事情的主角——白玛德格。
“几位施主请随我来,前面家师已备好香茗在等候了。”言恕手作请势,令花恨柳等人跟在身后,径自向那端坐的白衣僧人走去。
“师父,熙州的朋友已经到了。”恭敬地向白玛德格一鞠躬,言恕便退去一边,与站着的另外三人并排而立。
“几位施主请随便坐吧。”面带着和煦的微笑,白玛德格此时的模样全然没有方才讲道时的那番肃穆模样,手随便指了几处便专心地泡起茶来。
花恨柳趁这会儿时间悄悄地看了一下四周,这亭子较地面高出两三丈,不但视野开阔,而且有琉璃瓦件、白玉栏杆,红柱彩绘更显堂皇风格,是蜀国北方常见的宫廷园林式亭子。虽说此处与白玛德格的身份有些不搭配,不过想来纵使心中不满他也不会再去兴师动众搭一处清素雅洁的南方水上亭子了。
“先生对亭子感兴趣?”正张望着,花恨柳被身旁的杨简一拽衣袖,回过神来方才发现白玛德格正手捧茶杯递向自己,笑着看向自己。
“哦,谢谢活佛!”接过茶,花恨柳亲抿一口,顿时觉得清香入脾,内腑、四体由内而外说不出的轻松快慰。
“好!”激动之下,花恨柳轻叹一声,向白玛德格恭请道:“请问活佛这是何茶?”
“有的喝便不错了,问也喝不着,有什么用?”白玛德格尚未说话,花恨柳便听旁边所站四人中的一名五十多岁模样的僧人冷哼道。
“哎呀,师兄……”话音刚落,站在言恕身旁的一名僧人着急道,花恨柳看他的模样,至少也要有七十多岁了,却好奇为何年岁大的反而叫年岁轻的师兄。
“师兄,几位都是师父的客人,说话可不能这般直接……”说着,歉然对着花恨柳几人躬身请罪道:“几位施主见谅,方才说话的是我二师兄言怒,脾气直了些……”说到这里,他又垂头一皱眉头道:“不过话虽直接,道理却是没错的,这茶你们怕是没听过,这煮茶的方法相必你们也是学不来的……”
“跟他们说这个有什么用?三师兄你先责怪二师兄,现在又来说二师兄没有错,是不是看不起他?还有大师兄,自从进了亭子便不再说话,是不是受了他们几人什么好处打算一直袖手旁观?”不出所料的,第三名僧人刚刚说完,第四名也按耐不住出声问了起来,不过看这架势,反而是像窝里斗的模样。
“言忍、言嗔!”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白玛德格却如谈话一般说出两人的名字,亭中顿时一静。
“让各位见笑了。”白玛德格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这四名僧人道:“这四人便是我的亲传徒儿了,年龄最小的刚二十岁,最大的已经一百多岁,比我都大许多了……”
“诶?你是大师兄吗?”灯笼在一旁却听得迷糊,转头问带领自己一行人上来的言恕道。
“正是。”言恕谦虚地双手合十回应道。
“啊,那你岂不是有一百多岁了?”按照灯笼的理解,自然便是年龄大的是大师兄,年龄小的便是小师弟了,所以既然言恕是大师兄,那么自然一百多岁的人便是指他了。
“施主误会了!”听到灯笼这样说,言恕将手往一旁一引,指向的却是最后说话的那名僧人:“我言嗔师弟方才是一百余岁的那个,小僧只有二十岁。”
不止灯笼,在场的其他人也对这情形惊奇不已,不过白玛德格反倒是见怪不怪了,平静解释道:“他们几人是以跟随我的年数长短来排的……佛家之人本不必计较个上下先后,到了我这里却不免落了俗套,这言恕自还在襁褓之中时便由我抱着,如今算来也正好有二十多年;这言嗔本不是我佛门弟子,后来遇见我,说受够了躲躲藏藏的日子,更甚至连什么‘活了大把年纪,临死之前就想堂堂正正地行走于世间’这般胡话也说出来了,我念他心诚便收他为徒,至今也不过三五年的时间;另外两个么也在这个时间里……”
“多谢活佛指点了!”花恨柳将茶杯放回,笑道。
“你这茶不好喝。”仿佛是专门为了拆台而来,花恨柳前一句夸这茶好,灯笼后一句便说这茶不好喝,着实令在场之人一愣。
“施主可能告诉我为何不好喝么?”白玛德格也只是微愣了一下,竟起身对着灯笼请问道。
“我也不知道哪里不好喝,反正就是觉得什么东西都比不上糖葫芦好吃。”灯笼想了想,确实也说不出茶哪里不好喝,只好搬出“万能”的糖葫芦挡驾。
“糖葫芦?”白玛德格听到后再是一愣,忽然记起昨天夜里那名自称是天不怕的男童也是说糖葫芦最好吃来着,莫非……
轻轻一笑,白玛德格道:“施主说得对,糖葫芦确实好吃。”说完,复又向花恨柳道:“不知道几位与天不怕什么关系?”
白玛德格此话一出,花恨柳一行人又是一愣,“您难道不知道我们……”
杨简不禁好奇问道。
“单看外貌,众位与我大越人还是有些长相上的差别的,这个我一看就看出来了,却不知道几位姓甚名谁,又与我所说的这位天不怕有什么关系呢?”白玛德格轻笑着解释了两句,然后满脸期待神色望着众人。
“我叫灯笼,和天不怕是……诶,是好朋友。”灯笼并没有想太多,当先介绍起自己来,不过当说到与天不怕的关系时,眼睛偷偷瞥了一眼皱着眉头的花恨柳,见其脸上不快,唯有以“好朋友”相称。
“我是杨简。”杨简却没有点出自己与天不怕什么关系,不过见她不再多说,白玛德格也没有深究下去。
随后佘庆、花语迟皆自行介绍了一番,只剩下了花恨柳兀自皱眉不语。
“不知道您是如何知道天不怕这个名字的呢?”想了想,似乎没听天不怕说过到过大越啊,况且据白胜说这白玛德格已经二十年没有下山过了,天不怕自然也不可能与他见过才对……
“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见花恨柳不答反问,白玛德格轻笑一声,道:“不知道……”
“我么……是花恨柳,天不怕是我先生,我是他的学生。”既然想也想不通、问也问不出,花恨柳索性将关系挑明,看看白玛德格什么反应再说。
果然,当花恨柳说出“天不怕是我先生”时,白玛德格瞳孔有一瞬是放大了的,虽然时间极短,又被他巧妙地遮挡了去,但花恨柳还是捕捉到了一丝痕迹。
看来有必要回去好好问一下天不怕了。心中暗暗想定,花恨柳装作不解的模样笑问:“原来活佛与我家先生是故交,回去以后我一定转告。”
“施主有心了!”白玛德格笑了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方才施主问我这茶是何名、如何做得的?”
“正是,不过方才几位大师也说问了也是白问的……”花恨柳一愣,不知道他突然重提此事有何意图。
“我们便来掰个手腕如何?”见众人皆是一惊,白玛德格笑道:“施主若是赢了,我不但将茶名告诉你,连这泡茶的材料、方法也一并告知给你……罢了,茶具也送给你好了!”说完,又是一笑:“若我侥幸赢了,施主不妨帮我捎封信给天不怕可好?”
捎信?捎信何用如此的办法,就冲着他与天不怕的一面之缘,花恨柳也绝无不帮忙的道理,而此时却将这件事拿来当做赌注,其意味再明显不过:他只不过是想借机试探一下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花恨柳会意地一笑,心想自己也正想知道杀死墨绝的人究竟是不是白玛德格本人,其人的实力又高到了何种地步,此时这一提议倒是正贴合自己的心意。
“如此实在有趣!”花恨柳轻笑,不顾杨简与佘庆在一旁暗地里使眼色,欣然答应道。
片刻后,看着渐渐走远的花恨柳一行人,言恕不解地上前问道:“师父,您分明能赢,为何最后却要认输呢?”
“认输?”听闻弟子这样问,白玛德格轻笑一声,“输赢不过是结果罢了,我已将过程看清,结果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那……”言恕看了看空空的桌子欲言又止,心想茶和用来泡茶的水倒还好说,今年没了来年还有,可是那套茶具却是师父用了近二十年的旧物了,如此轻率送人实在可惜了。
“说起来,还真是棘手啊……”白玛德格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弟子的想法,率先由亭子上走下,几人刚走出亭子不到十数步,一阵清风过后,原来数丈高的亭子再转身之时竟已不见!
花恨柳虽然赢了,不过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方才他已近全力与白玛德格相抗衡,对方却好像只出了八分力——不,或许七分力都不到,自己便感觉后继无力了,就在自己想要开口认输的时候,他却在送来一股强力后率先开口,依约定将茶名、泡茶的方法、材料都给了花恨柳。
“爹爹,你都赢了,为何还苦着脸啊……”灯笼此时却没有被花恨柳抱着,而是由花语迟领着跟在花恨柳一侧走。
“赢了是赢了,但是一想到还要帮他送信,爹爹就感觉自己是输了……”苦笑一声,摸了摸衣袖下已变得麻木的右手,花恨柳心道:回去一将受伤的手给天不怕看,想来这信儿也便送到了,不过之前分明说的是“捎封信”啊,为何最终却变成了“捎手信”呢……
“你不要紧吧?”仿佛是看出了花恨柳的不适,杨简关心地问道。
“能没事么……”轻叹一口气,花恨柳反问:“你也应该感觉出来亭子已经碎成粉末了,一边与我相持一边还能分出力来保持亭子不散,这份实力的人,纵使轻轻拍你我一下,怕没个三五天是缓不过劲儿来的了……”
“诶?有这么厉害?”佘庆好奇道,“可是先生您与他正面相持,这会儿不也是……”
话未说完,却见花恨柳一个跟头便朝地上栽去,亏得杨简靠的近,一抄手便将他扶住。
“喂,不至于吧?”杨简大惊,担心地问道。
“技不如人,认栽了……”轻叹一声,花恨柳说完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