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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知,安贵副县长坐在原位上一口接过:“现在,贫苦农民要求土地非常强烈,对于那些群众要求强烈的区乡。我们要先动手,保护贫苦农民积极性,解放生产力。”
陈副县长愣了下,扶下眼镜,继续其思路:“现在,全国还没统一布署,我们也没有新解放区的土改经验,加上南方还有土匪残余,社会尚待稳定。所以,我们要积极作好准备,等待上级通知。”
罗玉兰突然觉得,两个副县长的想法不一致,陈副县长想法合理一些。
散会,安贵迅速走到干妈跟前,扶住干妈干瘦的肩膀,说:“干妈,你都听到了,陈副县长说今后要依靠我们本地干部,你老人家要支持我,迅速改变我们县穷天穷地。”
“我不支持干儿子,支持哪个?”
安贵告诉干妈,他要把向师爷调来当办公室主任,刘“舵把子”调来当交通科长。
“仲文呢,也是你们地下党嘛。”
“他当乡长,接我那把椅子,掌管几万人呢。”
“你还掌管几十万人呢。”
“老祖宗,龙兴乡是全县最穷最乱的乡,哪个土匪头子和杨队长都没抓到,减租退押清匪反霸工作多得很,仲文挑重担了。开完会,我就要去帮他。还有,我要推举朱川当工会副主席。”
“他有哪样功劳?”
“老祖宗,他率同学游行,抗议美国暴行,那阵我还没参加革命,资格老得很。现今,他本来留重庆工作,坚决要求回家乡搞革命,觉悟高得很哩。”
干儿子说得实在,罗玉兰打心里高兴。果然,听说没两天他就带个警卫员到龙兴乡去了,没坐轿没坐船,走路去的,一住就是两个多月。罗玉兰自然不晓,前几天的县长常务会上,才从龙兴乡回来的干儿子没顾陈副县长在群众大会上的讲话,依然提出在本县率先进行土地改革试点,尽快解决本县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的严重问题,变成劳动农民土地所有制。而本县的土地改革试点放在龙兴乡,解决本县最穷最苦的四万农民吃饭穿衣头等大事。
陈副县长道:“土地改革法下来不久,需要学习,其他县也没动手。”
“没有经验我们可以摸索,没有干部我们可以培养。只要成功了,我们可以给南方新解放区总结出一套经验,也是对全省的贡献。特别是为本县土改全面展开,培养了一批干部,摸出了路子,树立了样板,以后开展土改就容易多了。还有,龙兴乡农民太苦了,女娃子嫁人,找不到一件没补疤的裤子,一到冬天,每天吃两次饭的人家,多得很。听说分田分房,望穿双眼了。前两年,我给他们宣传,说我党要保证他们有吃有穿,不受人欺负。如果我们再不去救他们,我党就失了威信。”
“那个乡的社会秩序稳定没有,那个司令还没抓到。”陈副县长说。
“我亲自去试点,我熟悉得很,不怕。”
既然胡副县长如此坚决,也有一定道理,提议通过:土改试点,选在龙兴乡。此时,正是农人收完稻谷,晒干后或交公粮或交租谷抑或入仓,时不可待。
既然在龙兴乡试点,而朱家是那里最大的富人,斗争的主要目标,干妈是朱门支柱,龙兴乡土生土长,亲戚如网,而今又是政协委员,不能不登朱门求教,以利行动,副县长胡安贵随即造访朱门。
这天,罗玉兰听完说书,刚进巷道,落坐东厢的安贵首先看见:“哎呀,老祖宗!”
罗玉兰方才看清他和一位站在天井的精瘦警卫。与安贵粗壮身材比,倒是他给警卫当警卫更合适。罗玉兰惊叫:“哎哟,县大老爷,还跟个差班嘛。你一来,我们屋里就亮了。”
“干妈,你们省了电嘛。二嫂说你去听‘水泊梁山’了,她说是讲梁山好汉占了梁山泊又占祝英台,祝英台遭占了没有?”安贵问罢,忍住笑。
“她晓得个屁!”罗玉兰没笑,沉住脸,扫视一周,问,“人呢?”
“二嫂去工厂喊二哥去了,马上就回。”安贵转向警卫,“朱门安全得很,蚊子都心善。不必站了,来,一起坐。”警卫马上坐在靠门的椅子上,眼睛盯着巷道。
“听说你在龙兴场,忙得很,轿子也不坐。”
“干妈,新社会的官不是旧政府的官,是为人民服务。龙兴场确实很忙。”
“仲文是乡长嘛,他做啥子?”
“他是乡长,我是县长,工作和责任不一样啊。干妈,报告你一个好消息,那个杨队长捉到了,是他亲手把梁校长和我儿子甩进龙潭的。我当即批准,把他枪毙了,为干妈报仇了。”
“该,该,恶有恶报。”罗玉兰着实舒了口气。
这时,仲信和修英气喘嘘嘘赶到。修英把仲信交给副县长,马上跑去灶屋。
“干妈,二哥,我今天来,有三个任务,”见两人眼巴巴望着,他压低声音,放慢速度,说,“一个,我来道歉。上任三个月了,没来看你们,我不对呀。前天,爸爸回乡找到我,骂我忘了朱家,我敢忘了你们吗?不是这个革命家庭,有我今天?命都丢了。二个呢,物归原主,把左轮还给你,它为革命作了贡献,保了我的命,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说着,安贵掏出手枪放在茶案上。
仲信顿时脸色惨白,不敢看枪,嗫懦着:“我不要枪了,我不要枪了。县长,还是你管吧,你们还用得着。”
“革命成功了,我也不需要枪了,你看,还有警卫保护我嘛。上回登记枪支弹药,我是写你的名字。我是借的。”
仲信大惊:“胡县长,我保藏枪没半年啊,没打过一颗子弹啊。真的,我不要了,解放了,天下太平了,不要手枪了。”
“该你保管。它是你抗战有功的见证,它为革命立了大功。也是你支持革命的见证。”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仲信惊恐地后退,生怕沾着,最怕说枪是国军奖的。
罗玉兰把枪推到安贵身前,说:“仲信实在不收,干儿子就拿回去嘛,你拿着比他拿好。”
“那好,你实在不要,我叫有关部门暂时保存起来,以后作为历史纪念品。布厂生产有困难没有?二哥,有困难你尽管找我。只要恢复生产,解决民生大事,我们全力支持。”
“谢谢胡县长,谢谢人民政府。”仲信非常客气,依然非常拘谨。
“不要那么说。干妈,我哪样都可忘,就是不能忘了老祖宗,不能忘了革命之家。老外公不是说,近朱者赤(吃)吗?我就是靠近朱家,才有我今天!饮水思源啊。你们不要把我当县长,我是安贵。”
“过分夸奖朱家了,干儿子。”
“第三,县政府准备在龙兴乡进行土改试点,为全面土改摸索经验,我先说县政府的想法,再听老祖宗高见,你们是革命家庭,莫客气哟。”
仲信经理听着,大气不敢出,只拿眼睛看妈,直到副县长介绍完想法,罗玉兰沉凝好一阵,才说:“要分田土就分嘛,我早就说,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才有人性。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你享了几十年福,该给别个享一下。”
“根据土改法有关政策,地主土地要没收,消灭地主土地所有制。你爸爸四弟兄可以划四种成分,你们是大房,在乡头还有二十亩田土,按说,可以划小土地出租,但是你们把租银拿来支持革命,城里只有中小布厂,民族工业,所以,应该划革命家庭成分,一切财产保留,政府还要优抚烈士家属。”说罢,他看干妈反应。
“二爸他家呢?”罗玉兰问。
“他家与你家恰恰相反,乡下没有土地,但是,成都财产很多,算得上富豪,朱仲武又被镇压,黑伯伯当过军阀团长,虽然逃去台湾,按政策该划官僚资本家,财产全部没收。黑伯伯待我虽然好,可是干妈,这是政策啊,要划清界线。你三爸家在重庆,我清楚得很,是个好人,他乡下没有土地,重庆有工商业,最多划个民族资本家,属于团结利用对象,不动他的财产。恼火的是你四爸。”
罗玉兰急了,问:“你们把他……,不得枪毙吧?”
“哪会枪毙!但是,他土地多,民愤大,亲属复杂,可能要划大地主,没收土地房屋。只准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干妈,你要理解我。”
罗玉兰想了好一阵,说:“只要你们公正,我还说啥子!”
“我们都按政策办事,干妈放心。”
“我还信不过干儿子?”
副县长立即站起,向干妈深深鞠躬:“感谢老祖宗支持土改。”
修英请县长吃午饭,说专门为他杀了鸡,炖了他喜欢吃的腊猪蹄,不能走。
“哎呀,二嫂,我没给食堂打招呼,他们要等我的。”
“让他们等。就在这里吃。”说着,她使劲扭住县长,想拉却拉不动一寸。
罗玉兰说:“别个是县长,有公事,让他回去嘛,一顿饭,吃不吃有啥子来头?”
安贵趁机挣脱,跑出几步,回头说:“嫂子,我是‘近朱者吃’,哪天再来吃你炖的腊猪蹄。莫炖久了,我牙齿好得很。”
修英追问:“县长,胡太太好久搬到城里来?我去看她。”
安贵一顿,才说:“你是说我那个乡头婆娘?她不搬来,就在乡头种庄稼。”
“她不吃亏了?你个安贵。”
说干就干。胡县长马上抽调干部组成土改工作队,朱川要求参加,安贵说:“党的政策是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阶级,你是总工会副主席,重点在城市,你走不得。”
立惠想去,安贵说:“你有奶娃,也不能去,莫让二嫂当保姆了。”
“你看不起女同志,我要反县长封建脑壳。”立惠坚持要去。
“那你妈就要反我不保护妇女了。”安贵笑道。事后,朱川和立惠把这些告诉婆婆。哪知罗玉兰笑着说:“看看,干儿子哪样不想到我们?”仲信隐隐一笑,意味深长。
第八十二章土改试点
罗玉兰身在城里,心在重孙,还忙着朱川李梅婚事,哪有心思过问乡下土改。不仅不想过问,而且不必过问,有干儿子掌舵,有仲文当乡长,用得着她老太婆操心?可是,毕竟千丝万缕,毕竟连着朱门后代日子,她不是不食烟火的神仙啊,她还得想。虽然,她从干儿子的话语里,不难想象出农民分田分地之热情和四爸一家之处境。土地嘛,农人的命根,哪个不担心?有时她又觉得奇怪,乡下土改已经两个月,竟没一点消息传来,未必有人封锁?
转眼,冬季已至。这天中午,四爸的孙子仲全来到城里。仲全不到三十,儿子两个,消灭“九路军”,是个积极分子,现于乡场小学当老师。他一见到伯妈,跪倒在她跟前,“哇”地一声大哭。罗玉兰还没反应过来,仲全边哭边说:“伯妈,公公死了。”
“好久走的?”
“上前天晚上。”
“哪么今天才来说?”
“二哥害怕,不准我来报信。”他二哥就是朱仲文,堂堂乡长。
罗玉兰一声怪笑:“嘿嘿,公公死了,他乡长不准人来报信?他当的哪样乡长?”
仲文忍了一会,还是说出:“怕你回去影响土改。”
“我影响土改?哈哈,哈哈,说得好怪,我哪么影响?不准土改?不准分朱家田土?哈哈,他们怕我哪样?啊?”她笑声更高更久,末了,眼泪滚出。
“我们家划成大地主成分了,他怕说和大地主家庭划不清界限,胆小得很。这回我来县城,是我跟土改队长胡县长讲了,他答应的。”
“干儿子还是通情达理嘛。”
“我也说胡县长好啊。”
“四爸九十二了,活了三个朝代,哪有长生不老的?莫怄莫怄。”罗玉兰安慰侄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