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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十四年,生死罔顾。
凌晨两点。
夏家悄然寂静,连外面墙角边的流浪猫也已经沉沉入睡。夏觉晴被半夜被渴醒,坐起来喝水,几道刺眼的白光突然打在房间的窗户上。
听见楼下喧嚣吵闹的声音,门铃响个不停。
夏觉晴怕吵到夏母他们,前去开门的速度很快,看见方木深被一群狐朋狗友从跑车里抬出来。
古时有种说法,叫八抬大轿,八个人抬一顶轿子。眼前却是十来个人,高高架起他一个人,起哄似的把他往屋内送。
夏觉晴穿着一身纯白的丝绸睡衣,往前一站,硬是把门口堵死了。两旁还留有余地,但没有她的允许,别人还真进不去。
“嗨,美女你好,我们是来送方导回家的……”因为不清楚夏觉晴的身份,这群男女也不敢太造次,“麻烦您让让呗!”
夏觉晴神情冷淡,说出口的话无端冒着寒意,“把人放下,你们走吧。”
众人犹豫不决,一时拿不定注意,“方导连站都站不稳呢,这不太好吧?”
夏觉晴说:“那就让他爬进去好了。”
大家的脸色顿时都不太好了,喝高了的年轻人容易冲动,几双眼睛烦躁地盯着夏觉晴,肩膀忽然抬起来,眼看着就要硬闯。
“放我下来……”
方木深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他大概是被这么一闹,酒劲过去了,人也清醒不少,叫人放他下地。
他酒气熏天,头发糟乱而野性,一身皱巴巴的衣服贴着过分白皙清瘦的身体,脸上挂着生疏而陌生的笑,让人捉摸不透,遥不可及。
一别七年,他就这样不修边幅地出现。
原本以为不会再回来的家,不会再看见的人,现在就站在他眼前。
也曾真的想过,不如算了,在国外定居,再混几年之后结婚生子。但怎么还是放不下,甘愿踩着玻璃一步一步走向她,心脏却像停止了跳动。
方木深想,他大概是真的疯了。
“这位可是我姐姐,你们都给我客气点啊……”他仰着下巴指向夏觉晴。
连夏觉晴也愣怔了,在印象中,方木深很少有这么称呼她的时候。
她曾经把最坏的情绪加诸在他身上,敌对、冷漠,两人的关系如履薄冰。姐弟间的亲密,他们全都没有。
这群男女迟钝地反应过来,冲着夏觉晴龇牙咧嘴地笑:“原来是姐姐呀,刚刚真是不好意思!”
一个个油嘴滑舌,开始奉承起她来,不要脸地拍马屁:
“姐姐好年轻啊……”
“今年18岁吧?”
“方导家的基因就是好,姐姐长得跟天仙儿似的,穿睡衣都显气质……”
方木深笑着给了其中一个男生一拳头,“行了,都回去吧。”三言两语把一群人打发掉,其中还有想要纠缠的,被他阴鸷的一眼望过去,生生顿住了,没再开口。
不消半分钟,几辆车接连开走,夏家门前终于恢复清静。
方木深转身靠在墙壁上,好像真的站不太稳,微弓着背。总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醉了,还是清醒着。看向夏觉晴的目光里藏着淡淡的嘲讽,“现在总能让我进门了?”
“既然回来,就收敛点儿。”夏觉晴的话里有说教的意味。依旧挡在门口,两个人之间的较量还没有完全地结束。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方木深的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打电话让我回来的是你,现在又不让进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夏觉晴深吸一口气,忍住心中的怒火,声音显得隐忍而克制:“夏家的长辈为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你全部都视而不见吗?庆功宴想缺席就缺席,方木深!害夏家丢脸你很高兴是不是!”
无害的假面终于褪尽,争锋相对,彼此把最尖锐伤人的刺竖起来。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们我会出席,是你们自作主张。”
她不让开,他就硬闯,被烈酒熏染过的眼眸如潭水般幽深,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两人的身高差让夏觉晴瞬间处于弱势的地位。
这大概就是男女之间力量的悬殊。
夏觉晴死撑,双手张开,死死抵在两边的门框上。这个动作太过认真,反而有点像幼稚园小孩经常做的幼稚举动。
方木深的身体已经完全贴近她。
双手穿过手臂,往上一提,动作强硬,用了很大的力,让人没有反抗的余地。
夏觉晴完全不敢置信,他就这样将她提了起来。
“方木深你这个疯子!放我下来!”
他挑起半边嘴角似笑非笑,任凭她做无用的抗衡,声音突然放轻:“嘘——小点儿声,要是把妈妈吵醒了,那就不好了。”
好像是她一个人在无理取闹。
“方木深!”夏觉晴压低声音,气得发颤。
他向屋内走了几步,手一松,像扔东西一样把她抛在了沙发上。夏觉晴只觉得身上的桎梏突然解开,接着就像跌入棉花团中。
一系列的东西只发生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
她引以为傲的大脑智商有过片刻的停滞,因为挣扎,长发凌乱,睡衣凌乱,思维凌乱。
从没有想过曾经那个躲在角落里抱膝隐忍哭泣的孩子,会变成现在这个极具破坏性和杀伤力的男人。
夏觉晴太过于震惊,突然之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只有方木深参杂了醉意的嗓音有些沙哑地传到她的耳边,“夏觉晴,十四年置之不理,生死罔顾,你现在又凭什么管我?”
夏觉晴浑身一怔,如受暴击,心沉入不见光的幽暗海底。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咔哒一声房门关上,她才如梦惊醒。
十四年了。
夏觉晴,我恨不得杀了你。
热气升腾,方木深放任自己沉进浴池底。水从四面八方涌入过来,因为闭气,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过往的回忆像病菌一样从身体内滋生,开始不断地冒出来。
“从今天起,你叫方木深,是夏家的小儿子……”
“你随母亲姓,上面还有一个大你两岁的姐姐叫夏觉晴,你要好好跟她相处……”
“夏家是建筑世家,不出意外,你以后也会走这条路。觉晴从小就很优秀,是夏家的骄傲,你要多向她学习……”
可是每当靠过去,女孩冰冷的目光总能让他望而却步。
极度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眼睛会说话。就像极度讨厌一个人也一样。
更何况,她从未隐藏过对他的厌恶和憎恨,把*裸的鄙夷表达出来:“你只不过是顶着我弟弟的名字,你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方木深,你永远也不会是我弟弟。”她一把推开他,留给他的背影像孤傲的女王。
尽管那时的她才11岁,已经残忍狠绝,把最坏的一面通通给了他。
那时候的方木深偶然间听见夏家的人说起,小晴以前最喜欢阿深了,当宝一样宠着,连抱都不舍得让外人抱一下,可惜——
说到最后,难免发出一声长长的无可奈何的叹息。
可惜,真正的阿深已经不在人世。
现在的方木深,只是一个替代的人。容貌再如何相像,他终究不是和夏觉晴有着血缘关系、陪伴她一起长大的那个孩子。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听说他和她的名字来源于夏母年轻时钟爱的一句诗。初读意境简单,念久了能体会其中悠长的韵味。连绵整天的雨一直在下,春日慢慢在时光中耗尽,等天一放晴,才发现原来已到深夏。
他们一起在花木繁盛的时节来到人间,连名字读起来都是一首诗,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一种怎么也斩不断的血脉亲情。
可他当了十四年的方木深,却不是方木深。
从水里猛地坐起来,湿淋淋的手指还没有擦干就直接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披上浴衣,方木深点开陆城遇的号码拨了过去。
没人接。
于是一遍一遍锲而不舍,直到那头响起一个暴躁又散漫的低哑男声:“有话快说!”
方木深看了眼墙上的钟,凌晨四点半。如果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这个时候打电话确实不太厚道。
但很显然,他就是什么事情也没有。
“方木深……”陆城遇原本就睡眠浅,被这么一闹,睡意也渐渐消散,他叹了口气:“你现在在哪儿?”庆功宴上可是连个鬼影也没看见。
“夏家。”方木深说。
“难怪……”陆城遇对他油然而生一种同情,被吵醒的怒气也跑光了,“这么晚不睡觉,你是不是又被夏觉晴给虐了?”
方木深:“……”
陆城遇和方木深在美国的这七年里,太过巧合,两个人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条小街。原本在国内交集不多的两个少年,在异国他乡反倒慢慢相熟起来,偶尔帮衬,陆城遇是方木深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
陆城遇对夏家这对姐弟这点破事,想不了解都难。
“行了,你都被虐了这么多年,习惯就好。”陆城遇俨然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说道:“现在洗洗睡吧,不然明天怎么继续战斗?”
“对了,这次回来还会走吗?你是不是想要留在国内发展?”
“嗯。”
陆城遇早猜到是这个答案,也没多说,“我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会待在荣城,公寓的住址我发到你手机上,有事过来找我。”
“好,知道了。”
“现在赶紧睡觉,我要关机了。”
不到一分钟通话就已经结束,方木深埋进被子里,闭上眼睛自我催眠进入梦乡。
而此时,另一头陆城遇躺在床上已经睡意全无,“这家伙打电话过来,加起来也好像没说满十个字吧?”
那他三更半夜打电话给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此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陆城遇揉揉眉心,交友不慎。手掌带着鼠标移动两下,电脑屏幕重新亮起来。旧海论坛上的页面打开,一条消息自动弹出来。
悄无声息:“骗子先生,我看你的地址显示是在荣城,现在是不是已经回国了?”
陆三:“对,才回来不久。”
悄无声息:“我也在荣城,好巧!”
陆三:“这个点还不睡?”
悄无声息:“早就说了,我严重失眠啊,只是你不相信罢了,骗子先生。”
陆城遇手指停顿,许久没有敲出几个字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在他潜意识里,从一开始就把撒谎精小姐所说的当成谎言。
但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呢?
从十岁就开始失眠的孩子,因为家庭原因,需要长时间依赖药物辅助睡眠。如同患有难以根治的恶疾,至今未痊愈。
一个字,一个字,在对话框里敲出来,光标在有节奏地跳动着:
“撒谎精小姐,我们要不要见一面?”
02.“我想要跟你多待一会儿,不可以吗?”
纪念馆的馆身建筑一半,尚能看出识别出大致的轮廓,应该是个帆船的形状。只是多年风吹日晒,已经残破不堪,高高的杂草长在面前,挡住了去路。
叶悄和陆城遇两人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只是两人看上去精神都不太好。
“昨晚没睡好吗?”
“嗯,凌晨的时候被人吵醒了。”陆城遇问:“你呢?”
叶悄无可奈何的表情:“我睡眠质量一贯不好啊……”
“严重的话应该及时治疗。”
“是难以根治的顽疾。”叶悄笑着说,一瞬间让人无法分辨出来她是否只是在开玩笑。
陆城遇脑子里立刻想起旧海论坛上的“悄无声息”。昨晚不知道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向她提出了见面的邀请,突出起来的冲动。
“已经开始相信我了吗?骗子先生。”而她一语中的,或多或少猜透了他对她油然而生的怜悯。
他们从刚认识的怀疑,经历一个漫长的时间过程,慢慢对彼此产生了信任。
“如果你真的拥有强大的催眠能力的话,我可以考虑看看啊……”模棱两可的回答,她似乎也还在犹豫。
陆城遇捡了根细长的树枝在手里,拨开两边及膝的杂草。
他走在前头替叶悄开路,偶尔回过头来跟她说话:“我没有出国前的每个周末,都会从山上的画室里溜出来,跑到这边来看看,当时还没这么荒凉,虽然也已经停工了,但还是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在陆城遇心里,这座纪念馆永远与林秋漪有密不可分的关联。少年时期固执的行为,只是因为太过于思念下落不明的母亲。
叶悄发现这时候口才无用,她无法安慰他。
两人从正门的入内,发现里面四处都是散乱的沙砾和水泥,打磨好的光滑的岩石堆砌在墙角,天光从尚未封好的馆顶洒下,忽明忽暗,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无处遁形。
让叶悄有种在古堡探险的感觉。
顺着盘旋的石梯,本来想去最高处看一看,却意外地墙壁上的一道小侧门所吸引。叶悄迟疑地拧了拧把手,往外一推,门吱呀着开了。
这地方居然是一个别致的小天台。
林秋漪当初设计时,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开拓出这样一片的小天地。形状不规则的区域,连台阶也是高低不平的,像琴键上跳跃的音符,和纪念馆整体而言较为严肃庄重的风格也不太搭。
但却是一个让人莫名感觉到舒服的地方。
叶悄才往里走了两步,听见“啪嗒”一声响,铁门关上了。
“糟糕,打不开了!”她跑过去拧门把手,发现这个重大问题。
陆城遇不以为意:“门可能是坏的,从外面打开容易,出去就很难了。我记得以前就是这样。”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陆城遇十分无辜的语气:“刚刚忘记了。”他朝她笑得灿烂而迷惑人心,叶悄发现自己对着眼前这张脸,说不出任何责怪和抱怨的话来。
果然,皮相惑人。
“难道今天我们要被关在这里过夜?”
“那倒不用。”陆城遇说着,拿出手机给在荣城的朋友打电话,大致说明了情况,让对方过来救急,但是至少还要等个二十分钟左右。
“咦……你看那边在干什么?”
叶悄站在天台边缘远眺,纪念馆的东边黑压压一片好像是在游行,聚集陆不少人。距离隔得有点远,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那边有所学校的学生出事了,校长逃匿,现在找不到人,应该是家长聚集在校门口找说法。”
陆城遇刚才过来时正好路过。
叶悄在他身边坐下来,看他随手捡起石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随手几笔,已经勾勒出了一栋楼房的轮廓和外观。叶悄一个门外汉,也看得津津有味,风把他的衬衣吹得微微鼓起来,她隐约闻到一阵淡淡的清茶香。
她作为一名调香师,嗅觉一向敏感。
“受我母亲影响,这是我小时候常玩的游戏——画房子。”他说。
叶悄笑道:“我可不懂,但我小时候倒是有一种游戏,叫跳房子。找跟粉笔在地上画九个格子就可以了。”她一边说着,真的就捡起石头在旁边的空地上把格子画了出来。
陆城遇看她一个人在眼前蹦蹦跳跳,脸上不觉中带了笑。
叶悄消耗了不少体力,又坐回原处。看时间,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你朋友怎么还不来?”
“大概是因为路上堵车了。”陆城遇停顿了一下,说:“也许还没出门也说不定,他的突发状况太多了。”
“啊?”这么不靠谱,叶悄懵了,“那我们怎么办?”
“我知道……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出口。”
叶悄顿时在原地石化。
陆城遇一脸“你当时没问我,我也就没想起来”的表情,“我当时忘记告诉你了。”这样的说辞,叶悄要是再相信,那才真是见鬼。
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陆城遇坑了。
“我想要跟你多待一会儿,不可以吗?”低低的嗓音朝她压过来,他笑得像个大男生,一脸阳光灿烂。
叶悄心里一跳。
赶紧走到前头去,他却跟在后面锲而不舍,郑重其事地叫她的小名:“悄悄——”
她恼羞成怒地回头,细软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遮住半张微红的脸,眼睛里却盛满了藏不住窘迫,故作镇定:“算了,原谅你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