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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红樱带来了扶桑神府和太阳神殿的消息,同时也传达了司命的一句话:“不到万不得已,断不得插手花音在凡间之事。至于淑音,静观其变,尽量不要伤害。”
对于淑音,安然早已料到司命会网开一面,并无意外。而那句“万不得已”又使得他再一次感觉到司命果然极宠爱花音这个徒弟,讲句警告之言,亦是留了后路。何为“万不得已”?司命未明讲,而安然亦未打算弄清楚,反正在他的心中,只要不利于花音的事,那便是“万不得已”。
安然活了几万岁,一直循规蹈矩,难得任性了一次。
红樱又道:“还有一事想向族长禀明,噬水兽被安继关在了花音的梅花阵中。”
安然猛地看向红樱:“花音的梅花阵在极北的冰雪之地,离太阳神殿何其远,怎会关入那里?”
红樱回忆着安继的话,一板一眼地叙述着:“无魍幻境所有落入仙界的异兽除去被仙人制服或打死的,几乎只要一逃走便向极北的方向奔去,无一例外。安继心中疑惑,故意留了一只想探个究竟,便一直追到了极北的边界。可怪兽却在此处停了下来,向着梅花阵的方向嘶吼着却不肯向前,样子看上去似乎很是恐惧。”
“梅花阵?”安然沉思着,踱步走向窗前。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安然未来得及变幻的面容上。晨光中的尘埃盈睫飞舞,那本是棱角分明的侧面被光晕勾勒出一个华美的轮廓。安然长身而立,着的是凡间最为普通的青色布衣,那宽大的广袖不时地被微风拂起,在雕花的窗棂前就像一幅绝美的画卷。
红樱屏气凝神,突然便明白了花音为何对安然如此着迷。的确,安然是那样的与众不同,若非对他早有成见,看到这幅画面,说不定,她也会动心。
“极北边界的巨兽冰雕是否还在?”安然瞧着心不在焉的红樱,忍不住喊道,“弟妹?”
红樱回过神,忙干咳一声,回道:“还在。那些巨兽奔至边界,似乎很想解救冰雕里被困的异兽,但却用尽办法均是徒劳。安继看出了这一点,才将巨兽骗入冰林深处,没想到,一入梅林地界,巨兽竟被吸入林中,片刻没了声响。安继设法试探,才发现,巨兽已没了生息。”
想起当初逃出梅林的那番情形,安然至今心有余悸。他微微颌首:“梅林若非花音指引,想进出,比登天还难。想必花音和艾泽早已料到,所以才有了冰雕,才有了这如陷阱般的梅林。花音果然聪颖过人。”安然的面上毫不避讳地露出了骄傲的神情,“这样一来我也放心待在人间,保护花音了。”
不出安然所料,第三日,圣旨下达,花音被封为公主,半年后,与北方乌国皇子结秦晋之好。
得到消息,安然掐指一算,皇城距离北方乌国若无意外足足有近五个多月的路程,如此看来,皇上,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妤清公主,果然心急,恨不得花音即刻上路。
安然突然想起了绫娥在中蛊的那段时日,几乎将花音置于死地。如今,这令不少仙家神思向往的人间,人性的丑恶竟是如此清晰,血淋淋地展现在面前,想不去面对,却是无法避免。亲生骨血又当如何,若触动到自己的利益,竟是如此苍白无力。
原本以为花音会很抵触和亲一事,妤清公主与粱谨亦是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甚至从未提起。如今圣旨就在眼前,执事的太监一板一眼地宣读着,那一字一句,仿佛催行的符咒,突然又不容反抗,深深地刻在了花音的心中。
诺大的正殿跪了一片,粱谨双手握拳,那一刻真的很想花音反抗,却又怕她反抗。作为一名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将领,最终,却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以和谈的方式双手送给敌国,这是一个多大的讽刺!
妤清公主从头至尾垂首而跪,俯身听着圣旨,像塑雕像般一动不动。粱谨愤恨的目光不时地扫过她,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恭谨和怜爱。
“花音公主请接旨吧。”公公尖细的声中是满满的谄媚,仿佛这是一个天大的荣耀。
众人屏气凝神,虽不敢抬首,但所有人的注意力均集中在了花音一人身上。
红樱跪在最后面,越过人群,看着花音,她真的很希望她能断然拒绝。
想必在场的人,至少有一半希望花音能拒绝,因为不舍。剩下的,也希望花音拒绝,是因为自古抗旨不尊只有一个下场——死!
花音活了十七岁,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平静过。她平静地接下了圣旨,平静地双手接过决定她后半生命运的一方黄绢,平静地俯首谢恩,最后,平静地起身,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唱诵声参差不齐地响过耳畔,花音听着窸窸窣窣衣袂磨擦的声音,突然就笑了。
“女儿... ...”事已至此,妤清公主才知自己的心中还是心疼花音的。她的眼眶有一丝湿润,并非作秀,确是真情流露。
花音并不清楚母亲与先生的纠葛,绕是如此,她心中亦是有怨的。
她看着母亲,眼中是刻意掩饰的平静,颤声道:“我以为母亲是体谅女儿的。”话未完,泪已落。
妤清公主嗫喏片刻,挤出一丝笑容,终于启口:“皇命不可违,母亲求过皇上... ...”
粱谨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上前一步挡在了花音与公主之间,直视着公主:“公主真的求过皇上么?”
公主扫一眼周围的家眷奴婢,待他们退尽,冷冷地回望着粱谨,道:“将军此话又是何意?花音是本宫亲生,难不成本宫希望她远嫁?”
粱谨突然大笑,直笑到妤清公主花容失色,心中惶然。粱谨昂头望着雕梁画柱金碧辉煌的正殿,声音甚是凄惶:“想我梁家四代为国征战,九死一生,战功赫赫,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保不住!”
“将军慎言!”
“事到如今公主还要欺瞒在下么?”粱谨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非常不客气地摔进了公主怀中。
妤清公主在看到奏折的那一刻大惊失色,忙将目光投向了花音,似乎很怕她看到。花音懵懵懂懂,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从妤清公主的目光中,她感觉得到,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她俯身拾起了飘落在地的密信,想要打开瞧个究竟,却被突然闯入的白影一把夺了过去。
安然注视着梁谨,将奏折放入他的手中,压低声音道:“将军何必要在花音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呢?”
“先生!”
安然寻声转身,向花音异常温柔地一笑,旁若无人地执起她的手,语气放得极柔,像在哄着一个任性发脾气的孩子:“你的父亲有话对你母亲讲,你先随先生来可好?”
花音茫然地望着安然,看着他那褐色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异蓝,原本挣扎的手停了下来,任由他握着,像木偶一般走了出去。
谎言戳破,妤清公主已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她轻移莲步,坐回到几案前,端起玉盏,浅尝一口,镇定的似乎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梁谨太清除妤清公主的为人,更清楚皇宫中豢养的金丝雀,在华丽的外表下,心到底是什么样的。而妤清公主早已名声在外,与当今的皇上更是一丘之貉,是这皇宫中最为典型的两只。此时此刻,梁谨只觉得再讲一句都是浪费唇舌,一声叹息后,他移步而出,那踯躅的脚步,在朝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凄凉。
妤清公主本已做好了一番唇枪舌战的准备,没成想,梁谨竟连与他争吵的欲望都失去了。她握着茶盏的手开始颤抖,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晶莹剔透的玉盏碎了一地。有奴仆赶忙冲入,妤清公主熟视无睹,仍像木人一般端坐在几案前,那一丝不苟的坐姿,那如画的容颜,那刻意掩饰的平静,如同雕刻一般,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那略显呆滞的眼神,在瞬间已是风云变幻。
此是花音除入宫以外第二次离开公主府,距离中秋节那夜过去只有短短几天,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身份变得更加尊贵,心境却是大变,再无往日的无忧无虑。
花音随着安然信步而行,在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果摊前停下了脚步。她盯着摊上的红果,想起了那夜的公子,也不知他身在何方,此时,正做些什么。花音想起了那个拥抱,那是她此生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与一个陌生男子靠得如此之近,近到令她产生了错觉,似乎两人已经拥有了彼此。
花音取一枚红果,转身递给安然,神情却越发恍惚起来,喃喃地重复着那日的话:“公子尝一个,可甜了。”
安然怔怔地看着花音,渐渐与扶桑神府中,那个雨中舞棍的花音慢慢重叠。他看着她,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慢慢泛起一丝湿意,继而储满泪水,如珍珠般落下,那绝美无比的容颜就这样眼睁睁地在瞬间浮现出一丝凄凉之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