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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共骑,一路奔驰。
夜云熙想要挣扎着下来,那人却将马策得飞快,便觉得不能玩命;想要闹腾着回身扇他个耳光之类的,又觉得过于矫情。
可若是就这样,任他在身后贴靠着,耳边还有呼呼热气,又显得太没有骨气,索性伏下身去,贴在马背上,抓了马鬃,保持稳妥。
那人竟顺势跟着伏下身来,将她压制在怀里,前胸贴她后背,又是一阵狂奔。
风驰电掣间,又不敢动弹,夜云熙便觉得屈辱到了极点。只是,却出奇地忍了,忍着后背上那怦怦心跳,忍着后颈窝里滚烫呼吸,还有心中蹭蹭蹿起的怒火。只将脸埋在马鬃里,闭眼不去看眼前掠过的田野,可那骏马鬃毛里浓烈的畜生气息,熏得她一时泪眼模糊。
这般强势的做派,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她喜欢的那个木头,就如元宵那夜,泰安城头的烟花,绽放瞬间即逝,她的一腔情爱,也在开始点燃的刹那,让皇甫给狠狠地扑灭了。
一时间,心中悲凉,意兴阑珊,没了要与他争锋相对之心气,便由他伏在身上,只将头脸侧搁在马脖颈处,不动了。
不多时,过了大片田野,上了乐游原,一直跑进原野深处,身后那人才让马减慢了速度,踩着没蹄青草,幽缓行走。
放缓了马儿行进,却不放开她,仍旧伏在她背上,反倒将她钳制得更紧了些,又将头脸埋她颈间,一口一口地,深嗅轻呼,似乎还合着马蹄踏浅草的节奏,吸她耳侧发丝气息。
夜云熙便忍着痒意与寒毛颤栗,冷声说道:
“你放开我。”
“不放。”耳边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有执拗,还有……撒娇。
“放开!”她一听,先前被压抑的怒火终被点燃,委屈与愤怒齐齐涌上来,他以为她在跟他调笑吗?一边提了音量尖喊,一边抢在他反应之前,一个翻身,便滚下马来。
要挣脱他的禁制,其实也不难——只要不讲究这落地的姿势。所以,这一声怒吼下马,看似威风无比,其实摔得够呛,也不知是身体的哪个地方先着的地,反正,那看起来软软柔柔的满地青草,掉下去却跟砸铁板上似的,疼得她眼冒金星,一阵晕眩。
那人几乎是跟着她同时滚下马的,果然是一身铜皮铁骨,不见他吃疼,倒地之时,一个囫囵翻身爬起来,就要来扶抱她。
“走开!”夜云熙哪还容得他沾上身,一边大声呵斥,一边忍着筋骨疼痛,要挣扎着站起身来。可太不争气,刚一使力,左边脚踝处猛地一阵刺痛,只得又坐了下去,却也忍着不说。
凤玄墨看出端倪来,稍微靠近了些,又怕她发怒,试着怯怯问她:
“我……可以看一看……伤处吗?”
夜云熙本想骄傲地拒绝,可这伤了脚,寸步难行,终还是要受制于他,无用的挣扎,只能是欲拒还迎,徒增笑话。无奈只得服了软,不做声,任他凑上前来察看。
那人解了她鞋袜,捧了白莲花似的小巧玉足在手,见着脚踝处有些红肿,便拿掌心替她按揉。那掌心热源,温热微烫,加些绵绵力道,焐在扭伤处,倒是颇能缓减疼痛。
可这旖旎暧昧之事,以他往日的性子,不是该耳根通红,脸皮泛潮吗?夜云熙心中恍惚,便猛地抬头去盯着他看,只见那人低头垂眸,长睫扇动,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捧的是珍宝,小心翼翼,却独独没有脸红。
若是,连性情都可以伪装,那么,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夜云熙心中一阵凉意,那一直不愿开口问他的话,竟脱口而出:
“元宵夜里,皇甫熠阳说的可是真的?”
“……是。”那人似乎未料到她突然发问,略略迟疑,依旧垂眸盯着她那白玉足,却答得直白干脆。
“为什么要瞒着我?”她在意的,也许不是他有多少隐秘的身份,而是,他竟将所有的事情,都瞒着她。云都王子也好,沙漠匪首也罢,她其实都无所谓,可是,她自持待他亲厚,他却什么都不与她讲,却如重拳砸在心窝上。
“我怕公主赶我走。”那人微微皱眉,嘴角一咧,露出一丝无奈憨笑,像是讲着一个让他头疼的理由。
夜云熙却不当这是绵绵情意,正月十五,鸾卫营试炼,她问他有何心愿,他亦说,只求公主不要将他送人,彼时还觉得,似有无数的密密细藤,猛地生长出来,将她与他缠绕,可此刻,她想到的却是,就这么想待在她身边么?图她什么?心里猜疑,终是将那句话问出了口:
“你来曦京,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离公主更近一些。”那人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一字一字,说得缓慢轻柔,却饱含渴望,那眼中的深情,如星辰大海。
她差一点点,就被那深不见底的眸光吸了进去,信以为真。突然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勾唇轻笑:
“所以,放着逍遥自在的山大王不做,偏要跑到曦京来,来做我的家奴,侍卫,男宠?”说着,自己都觉得荒唐,竟不觉笑出声来。
“我知道,我定是惹你伤心了。”那人见她突然娇笑,也觉得有些不妙,抱了她那莲花玉足在怀,低头喃语,像个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却又不知所措的孩童,“今日一定又是冒犯了公主,让公主生气了,可是,我也不知为何,就像是着了魔一般,日日夜夜里,满脑子都想着公主……”
以前竟觉得他木讷拙言?瞧这话说得,懵懂却深情,最要紧的是,旁顾左言,避开了她的反问,只字不提他到曦京的真正目的,还想用些绵绵情话,来转移话题,好糊弄她!可惜,她不是那么好迷惑的人。
心下冷笑,便不想与他正经说些伤心话,举止亦开始随性起来,索性一脚伸出去,点至他心窝处,看似轻佻戏谑的问话,却染着冰冷的嘲讽之意:
“你倒说说,满脑子想我,是个什么想法?”
那人却像是不在意她的语气,一把抓着她要抽回的玉足,揣在心窝里,继续喃喃细语:“夜夜梦里,都是公主一脚踹在我心窝里,或是坐着木车从梅林里冲出来,扑进我怀里……”
“够了!”再让他说下去,还不知要如何不堪入耳。又觉得这人何时变得如此无赖碎嘴?不想再与他纠缠,便双手撑地,一边使劲收回脚来,一边横眉反问他:
“凤玄墨,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不管公主信不信,我对公主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公主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她意兴萧索,冷嘲热讽,这人却总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般,只顾自己倾诉:
“梦得最多的,是在香雪海里,公主说要以身相许报答我……又说当时那邋遢模样,想来不是很受看,可若拾掇整齐了,做……夫人,应该不会丢脸……”
彼时,她正收回被他抱了半响的玉足,一边胡乱套着鞋袜,一边心里发狠,这人满嘴胡话,再也不要理他吧,却听他越说越离奇,不禁嗤笑,她何时在香雪海里遇见过他?还对他说过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八成是这人满脑子春梦绮念,想疯了。
突然猛地一回神,怎的有些耳熟?不对,这些话,她说过的!刹那电光间,心神轰然崩坍——
大漠黄沙,天地之间,两人相依为命,她目不能视,脚不能行,那人以血喂她,解她饥渴,背着她走了几天几夜……那能舍了自己的血,让别人解渴活命的人,她自是要倾力报答的,只是,在她的记忆里,那人是沈子卿!
一时有些恍惚错乱,霍地抬头去看,见凤玄墨一边将衣袖撩起,抬起手腕,伸过来给她看,一边轻轻缓缓地叹说,那轻笑声里,像是述说一个遥远的梦境,吐露着一种不可思议却非做不可的执拗幻想:
“我当时,其实没有见过公主拾掇整齐的模样,心中就不知为何,长了消不去的渴望,想要到曦京来看看……”
夜云熙看着那手腕上的隐隐刀痕,以前见过他身上伤痕无数,触目惊心之余,哪还顾得上去细看,武服小袖紧口,平日都遮掩着,倒是将这手腕处忽略了。可是,这是在给她看,他割腕喂血,救命之恩的证据吗?
“我知道,公主将我认错了人,可是,我又不知该如何说起……”那人低头轻语,述说自己的纠结心思。倒也算是苦衷吧,若是在初见之时,这愣头愣脑的小侍卫,张口就对她说,你的命是我救的,她保不齐,一脚就将他踢飞开去。
然而,支撑她多年的记忆,突然被改变,叫她情何以堪?且先按下由此生出的对沈子卿的一番痴心念想不说。青云山初见,她醉酒之下,扑上去嗅得他身上的气味,梦幻如真,还以为是自己晕头晕脑,认错了人,殊不知,这人一开始,就揣着明白而来,心里不知暗笑了她多少回?
曾经朝夕相处,他都闭口不提,偏偏在她决定不再信他之时,才来扯这些渊源,叫她如何面对?一时间愣坐在那里,心中有惊,有怨,怅然若失,又觉得造化弄人,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听那人的声音如春风,有些锲而不舍地在她耳边缠绕:
“我不求公主垂爱,更不妄想公主要……以身相许,只想着,能离得近些,常常见着……就行,偏偏我又有些愚钝,总是惹公主伤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