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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三十年前战火纷,三十年后江山定。
羽扇纶巾谈笑间,铁骑刀枪往来行。
赚得军功赚爵位,各领封地各领兵。
合久必分分久合,暂还世间一安宁。
却说,三十年前天下大乱,大夏王朝内忧外患,各地豪杰四起,群雄割据。皇室赵询同各地义军平定内乱,先后灭南蛮、平西夏、退东辽、拒北蒙,外和四夷、内修政理,天下太平。
次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皇室赵询上承天意、下应民心,定都开封,次日登基,改年号顺天,先后分地封王,曰秦、晋、燕、齐、吴、蜀、楚、南越。顺天十三年,赵询驾崩,赵偕继位,改年号为延顺。
……
延顺三年,正月十五,秦地长安。
上元之夜,月如银盘,灯若繁星。月如银盘悬九天,灯若繁星挂满巷。月光照灯,添了三分光辉;灯火映月,增出十倍灿烂。古街石桥上,火树银花下。人来人往,歌舞升平。这道巷,孩提走来;那条街,香车辇过。万家灯火,十里云烟。
红妆楼上戏子唱:“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绿水桥边书生道:“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正是:三五佳节良宵夜,上元春色笙箫和。
正是一年春好处,人间太平最难得。
这上元节长安街上,虽不比中原地区的繁华,却也是热闹非凡。整条长安街上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但要说今晚最热闹的地儿,莫属那长安街中心的万花楼,此时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缘何如此?原是那秦王世子李峻,趁此佳节包下了整座万花楼,请了些文人雅士于此饮酒、行乐。
这万花楼,是长安街上有名的头牌青楼。楼下莺莺燕燕、欢声笑语,楼上幽香袭人、古韵轻弹。这一处柳腰尽展,莲步轻移。那一处琴瑟和鸣,丹唇微起。真可谓百花争妍、万紫千红,枝繁叶茂、欣欣向荣。
这万花楼内桌案前端坐着一人,身后还站着个书童,只见这人头戴束发紫金冠,身披西蜀素锦袍,腰系嵌玉玲珑带,足穿蚕丝步云履。面若冠上之玉,色如阳春桃花,眉似游龙,目如丹凤,鼻如悬胆,唇若涂朱。生得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形同宋玉、貌比潘安。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包下整座万花楼的秦王李庚嫡长子,李峻。
要说那秦王李庚,表字仲德。真是个当之无愧的大英雄。早年平退外敌,战功显赫,领秦地,册封上柱国、辅国大将军,膝下二子一女,长子李峻,长女李婉,次子李默。
李庚欲使李峻习武,将来亦好世袭罔替、守着秦地,护着一方军民百姓,不想这李峻见到那武夫便头痛,反而是见文人士大夫这头疼便好了,整日是遛犬逗鸟、花天酒地,闲来无事弄得些儒酸文章,秦王李庚每每见到,不免一场唏嘘。
再说那秦世子李峻,不喜武,偏爱文,请了些文人雅士整日饮酒狂欢、彻夜畅谈,买了四个书童,起名曰“青竹”“山松”“白鹤”“文墨”,又置了四个丫鬟,名唤“碧瑶”“初霁”“梧桐”“彩屏”。自号“幽竹”居士,整日想着自己乃“贬谪仙人”,终有一日重返天庭。
民间传道:“只爱舞文弄墨,不曾学枪习棒。可怜天下父母心,愧对此副皮囊。整日花天酒地,作得儒酸文章。纨绔世间难悔改,莫效世子形状。”
这一日,李峻包下了这座万花楼,请了些文人雅士,在这上元佳节饮酒、赏月、赋诗、行令。行令第一者可夺得头魁,余者皆有赏赐。
这彩头亦无非是李峻内定。所谓的文人雅士,不乏真才实学者,亦有攀权富贵之徒。此时的万花楼可谓是吵吵闹闹、一片嘈杂。
嘈杂间,一人站起,道:“如此佳节,岂可辜负?既要行令,不才愿出一联,各位作答。”
众人望去,这人生得是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头戴束发冠玉,身穿靛青长袍,腰系蓝田玉带,脚穿藕丝云履。乃吏部侍郎朱正之子,朱权,朱子谋。
朱权道:“我这上联,文章一卷千秋月。”
言毕,只见一人端起酒杯,一饮而下道:“朱公子好联,我这下联对,浊酒三杯四座春。”
“好!”
众人闻之,皆拍手鼓掌。
李峻道:“好联好对,来人赐酒,主考官考官记上一分。”
这人忙躬身作揖,复举酒杯,一饮而尽。主考官赶忙拿出簿子记上一分。
此时,又一人站起道:“小人愿出一联,诸位莫要取笑。”
“上联是,一岸桃花一岸柳。”
一人站起道:“我对,三分月色三分寒。”
李峻闻之,拍手道:“好个三分月色三分寒,何公子有才,该赏。”
遂叫书童青竹前去送些银两。
这何公子姓何名旷,表字广元,乃太常博士何辽之子。太常博士为正八品闲职,年俸禄不过区区八十两。这何辽遂让何旷巴结李峻,想着李峻在其父李庚面前美言几句,将来也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这李庚虽为异姓王,在这夏朝的朝堂之上吐口唾沫,也够这何辽荣华下半辈子。
这时,又一人站起道:“我出上联,二月冰还溪旧绿。诸位作答?”
一人笑着站起道:“我对,一枝春到杏先红。可否?”
李峻大笑道:“不妥不妥,不如一朝雨解杏新红,该罚。”
那人笑道:“世子所言有理,是该罚。”
便端起酒杯饮下。
一人又道:“我出上联,酒罢行吟花月下。”
一人站起,道:“我对,舟回坐看水云中。”
“好!”
此时一人站起道:“小人来一个,上联逢花佐酒斟诗味。”
李峻闻之,笑道:“此联本世子来对,好个逢花佐酒斟诗味,我对,趁雨垂纶系醉心。可否?”
“好!”
众人皆拍手鼓掌。
“不愧是世子殿下,果然是才高八斗。”
李峻笑而不语,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出上联,搁笔欣听三径雨。诸位作答。”
“我对下联,收帘醉看一窗山。”
“好!”
“赏!”
……
行令进行了一个时辰,此时一人道:“我出上联,砚小堪容千古月。”
“此联本世子对,茶清不解万般愁。”
朱权闻之,笑道:“世子有何愁,不妨说出来,我等亦好为世子分忧。”
众人闻之大笑。
李峻闻朱权发问,不好失了风范,沉思良久,道:“本世子平生有三愁,怎奈无人可解。”
“唉!”
众人笑着问道:“此三愁为何物?”
“这第一愁,愁这糟糠浊酒不如琼浆玉液。”
众人问道:“世子可曾饮得琼浆玉液?”
“早年有幸尝得。”
“这第二愁呢?”
“我这第二愁,愁这丝竹之音不若仙乐婉转。”
众人又问道:“世子可曾闻得仙乐婉转?”
“早年亦有幸闻得。”
众人闻之大笑,又问道:“这第三愁为何?”
李峻沉思良久,道:“我这第三愁……”
“世子这三愁是半夜三更不回府,让人甚是担忧。”
众人闻得是女子出声,不知是何人这么大胆,皆循声看去。只见那女子头戴着牡丹青鸟挂珠钗,身穿着束身苏绣青锦衣,腰系着条纹碧玉丝绦带,脚穿三寸藕丝绣花鞋。眉如初开柳叶,目若清和水杏,面如傅粉,唇若施脂,宛若北方之佳人,绝世而独立。
万花楼众人见其衣着华丽,长相清秀,步履轻盈,举止优雅。身后又跟着两个丫鬟,不知是哪家的富家千金,如此接话,遂不敢妄谈。
李峻回首视之,大笑道:“是哪缕清风将我的妍儿表妹吹来了,吹到这腌臜之地,也不提前差人回话,我好让下人抬轿去接。”
沈妍以手掩面,笑道:“小小女子,何敢劳世子大驾,有腿有脚的,又不是行不了路。不像那些豪门贵族,出个门还得焚香、沐浴,丫鬟、小姐左拥右抱的。”
李峻知其说的是自己,遂不再言语。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表妹言语所惊,不说这小小的万花楼,偌大的秦地,谁敢这么向世子说话?
这沈妍乃是秦王李庚外甥女,长安富商沈暄沈鸿熠小女,年方十六。有一姐,名唤沈兰。
此时,沈妍行至李峻身前,附耳道:“舅舅不日远出,不知何事,此行似让表哥一同前去,婉儿表妹在家无人做伴,遂令我前来请表哥回府。”
李峻闻之,暗忖道:父亲若唤我,可使书童来请,如今妍儿远来,必有要事。
遂起身道:“主考官,今日酒令可分出头等来?”
那主考官赶忙看了眼簿子,慌忙道:“分出来了。”
“所系何人?”
“这第三名乃太常博士之子何广元何公子,第二名吏部侍郎之子朱子谋朱公子。”
“这第一名呢?”
“夺得头魁者乃世子殿下。”
李峻闻之大笑。
“好!众人皆赏!”
众人闻之,皆拍手附和。
此时,李峻举起酒杯道:“承蒙各位厚爱,请满饮此杯。”
众人皆举杯而饮。
李峻又道:“府中尚有些琐事,不可委予他人,今日本该坐至破晓,眼下恕不奉陪,此时天色尚早,请诸位痛饮达旦。”
众人闻之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峻令主考官拿来彩头,主考官慌忙令侍女捧来,李峻视之,乃西蜀猩红绣花斗篷,着青竹拿着,同沈妍等人走出万花楼。
众人见李峻出了万花楼,皆道:“恭送世子殿下。”
李峻同沈妍走在这长安街上,三更虽晚,此时的长安街上依旧灯火通明,行至数十步,忽然飘起雪花。李峻见沈妍衣着单薄,便上前一步
“表妹远来,也不穿得厚实些,倘若染了风寒,该如何同姑妈交代?”
言毕,欠身拂掉沈妍肩上的落雪,又从青竹手上接过斗篷,为沈妍穿上。
沈妍此时脸色绯红。
“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穿这做甚?”
李峻闻之,一手抚了抚沈妍鼻尖。
“你啊,哪里都好,就是嘴硬。”
言毕,也不管沈妍,径往前走,沈妍正欲出言,见李峻走远,赶忙追上。
行至一品缘酒楼时,李峻见一人柜台忙碌,甚是眼熟。走近视之,只见此人身长九尺,形容枯槁,面色憔悴。头戴御寒短帽,身穿藏青棉服,腰系乌青系带,脚穿青靛棉鞋。
李峻思忖良久,却是识得此人,沈妍见李峻兀自发呆,不知所想,又见其径往一品缘走去,赶忙同丫鬟跟上去。
“久违了,周兄。”
此人见到李峻,赶忙作揖。
“小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世子殿下大驾,有失远迎,还望世子殿下恕罪。”
掌柜见世子前来,又见似与周韬相识,道了句:“拜见世子殿下。”
李峻点头示意,掌柜便转身忙碌。
李峻将周韬拽至桌前坐下。
“当年考场一别,甚是感怀,今缘何至此?”
这周韬,表字文略,祖上曾是士大夫一族,然家道中落,至其父辈时只教些私塾为生,周父一心教子,令其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不想郁郁成疾。这周韬也算争气,早早考上秀才,只是这考举之路,实在是令人唏嘘,周韬正是前两年科举考试同李峻相识。
那年科举,李峻想着考个功名,一则免得李庚说三道四,二则领略中原的风土人情,不想考场外一片嘈杂,引起李峻注意。
放眼望去,原是些官宦子弟瞧周韬不起,遂以辩论为由借此羞辱,不想周韬对答如流,这官宦子弟脸上难堪,遂出言相辱,李峻本不予理之,谁料那官宦子弟变本加厉,骂道:“这长安本就是荒芜之地,考得秀才已是祖上积德,何德何能敢来此科举,也不怕丢了祖宗的脸面。”
李峻闻之,知周韬是长安子民,自家领土,岂容他人践踏?本着秦世子身份,斥退众人,道:“本世子亦是长安人士,也是祖上积德?”
众人看其衣着华丽,又言“世子”二字,想着李峻势大,怏怏而去。周韬对此感激不尽。
十余日后,科举布榜,李峻、周韬两人双双落榜,李峻自是不以为意,唯有周韬一脸茫然,三次不中,愧对先祖,李峻以好言劝之,两人遂就此相离,不曾得面。
周韬叹气道:“当年承蒙世子殿下解围之恩,不胜感激,今未考取功名,实是丢了世子的颜面。”
“你我皆是秦地子民,区区小事,亦何足挂齿?”
“那年科举落榜,家父郁郁寡欢,不日而亡。”
言毕,以袖拭泪。
“多年科考,耗尽家财,前年科举盘缠还是邻里相借。想着一举中第考取功名,不想科举落榜。家徒四壁,而今负债累累,无以为生,遂至这一品缘酒楼做个帐房先生,一面还债,一面备考来年科举。”
李峻闻之,道:“如此一来,何年可考取功名?想我荒芜秦地子民,本就不受待见,考上科举更是难如登天,徒费人财耳。”
周韬苦笑道:“如之奈何?读书人唯有考举方可光宗耀祖。”
“自古以来光宗耀祖,并非科考一行,可考虑其他路径?”
“小人本是落魄子弟,读过些四书五经,难堪大用。”
“周兄不宜妄自菲薄,这世间花、鸟、鱼、虫皆有定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李峻又道:“家父早年收取五位义子,皆有所建树,有北关戍守者,亦有秦地领军者,亦有江南从商者,周兄可有意愿?”
“小人虽读些儒家经典,并不明些商贾之道。眼下科举无望,空有番力气,愿北上戍关,奈无人引荐、囊中羞涩。”
李峻笑道:“这有何难?”
“青竹,还有多少银两?”
青竹闻声,看了眼钱袋。
“世子殿下,尚有十两纹银和些碎银子。”
“一并给周兄递过去。”
青竹闻之,将钱袋递了过去。
李峻又道:“不知周兄所负债多少,北上舟车劳顿,钱财是否充足?”
“小人于此劳作一年,掌柜抬爱,前些日子已将负债还清。十两纹银绰绰有余,小生早年蒙世子大恩,今又授银十两,小人万不敢收。”
言毕,将钱袋推了过来。
李峻见状,大笑道:“区区十两纹银,你既为秦地子民,但收无妨。远赴北关,也是为我秦地效力,若银两不够,我再差人去府上再取。”
言毕,令青竹府上取些银两。
周韬赶忙拦下,感激道:“多谢世子殿下,不必再取。掌柜于己有恩,待明日辞别掌柜,再赴北关。”
“周兄果然有情有义,不失文人风范。”
此时李峻又将随身玉佩解下递给周韬。
“周兄远赴北关,路途遥远,北关致果校尉李伯善乃家父义子,待至北关,可将此玉佩拿出,我那义兄定悉心照料。”
周韬闻之,赶忙跪下行礼,李峻赶忙扶起。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如此。”
周韬泣道:“世子恩同再造,他日若有为,小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周兄言重了,且宽心去,待他日建功立业,再言不迟。”
“若他日建功立业,定为世子鞍前马后。”
李峻不知王府有何要事,不敢久坐,遂道:“时日不早,周兄保重,恕不奉陪。”
周韬忙起身作揖,道:“小人恭送世子殿下。”
言毕,李峻遂同沈妍远去。
却说这李家五义子,乃秦王李庚二十年前收下。当年克西夏班师回朝,路过京兆时,见一长一幼乞者,长者年逾六十,幼者方五岁。见长者伏地不起,幼者号啕大哭,李庚见幼者目生双瞳,甚异之,军师杨保见此,言李庚膝下无子,劝其收为义子,李庚行至幼者旁,道:“逝者已逝,哭有何用?可愿随本将军回府?”
幼者回首不语。
李庚拿出一饼,道:“常年漂泊,居无定所,可愿建功立业,锦衣玉食?”
幼者闻之,道:“可依我二事否?”
“但说无妨?”
“一者葬下老父,二者我还有四个弟兄,可否同行?”
李庚见其仁孝,点头应允。令随从葬下老者,又使幼者唤其弟兄。
良久,幼者领四子前来,李庚问其姓氏,五子皆摇首不知,李庚便赐姓“李”,以儒家“五常”,仁、义、礼、智、信为名,五子叩首跪谢。
长安街上,沈妍问道:“表哥为何如此抬爱那周韬,还解出随身玉佩?”
李峻叹道:“同为秦地子民,我若彼,尚不如彼也,谈何抬爱?”
沈妍闻之仍不理解,遂不再言语。同李峻径往秦王府。
行至秦王府,却见此时府外站了七八人,翘首远望。
正是:
世子慷慨济周韬,周韬他日把恩还。
再造之恩如何还?愿效犬马以身伴。
欲知那秦王府外缘何站了七八人,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