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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顺天府的道路上——
两马一前一后急行而过, 马蹄扬起尘土阵阵。
骑在当先马匹上的是一位青衫书生模样的中年人, 不是别人, 正是岳不群。此番下山, 除去宁中则知晓个中内情, 诸弟子一概不晓得此事。为此, 他甚至带上了一副易/容/面具, 如果不是那等十分熟识他一举一动的亲近人,寻常人轻易认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不仅是他,就连紧随其后的另外那人, 这次离开华山也是易容而行。那人一身再常见不过的江湖人打扮,面貌平庸,无任何瞩目之处, 不过从他骑马时那轻松自若的姿势而言, 就知道这应当也是一个习武之人。
此时此刻,两匹马都有些累了, 两人凭借着各自极佳的目力, 遥遥望见远方有一村落, 便稍稍勒紧缰绳, 渐渐慢下来。
岳不群问身边的同伴:“王兄, 身体可还吃得消?我们到前方暂作歇脚如何?”
后方那人迟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就是对方口中的“王兄”。这本是他妻子的姓氏, 如今被他拿来一用。他朗笑一声,道:“最近身体大好, 这点路程还算不上什么, 只是身下的马儿倒是有些耐不住了,就到前面歇一歇吧。”
村子边缘有一简陋食肆,招待的都是来往的行客,两人在此处翻身下马。
他们并不是唯一的客人,拴马石上另绑着三匹马。两人的目光在这三匹马上停留了一会儿,这几匹马生得高大矫健,马鞍脚蹬看上去像是军中的制式,看到这里,两人已对马主人的身份有了几分把握。
江湖与朝廷中人向来不对付,两人只当什么都没看出来,以防节外生枝。
食肆外有一农妇正用新割的草喂马。她见到有客人来此,扭头向里面吆喝了一声让招待客人。
岳不群和那位“王兄”走进食肆,他们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简单的要了几份吃食。
食肆的角落里坐着三个男子,他们推杯换盏,已喝得有些高了。老板点头哈腰的给他们上菜,又急忙退下。
岳不群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与王兄商议了一下他们接下来的路线,如何才能尽快赶至顺天府。现在那边只有陆大有和岳灵珊两个小辈,且他们都不是多么老成持重的性子,他实在放心不下。
“这‘六元及第’里掺了多大水分,他自己心里清楚!”角落里的那桌客人,有人讥笑道,声调中带着几分醉意。
这边两人听得一清二楚,岳不群与王兄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没有停下口中的交谈,但注意力已被那句“六元及第”吸引了过去。
在岳灵珊的信里,林平之如今的身份正是这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你们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着呢!”说话者向着着同桌而坐的另外两人又道,“这名次早就内定下来了,他只要别在殿试时指天骂地,这状元就绝对是他的!”
另外两人官位低,对朝中的内幕知之甚少,如今从长官嘴里乍一听闻此事,非但没有感到好奇与得知内幕的兴奋,而是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酒都被吓醒了。
其中一人提醒道:“大人慎言。”这科举舞弊之事,不管是真有还是假有,岂是能随意拿来说嘴的。
那人看出来了另外两人的心思,不仅不害怕,反而再次笑了起来,他摇着手指,说:“错矣,错矣!我可不是在说他考场上做了手脚了。”
另外两人皆是听得一头雾水。
这时,食肆的老板把岳不群与王兄两人点的吃食端了上来。
那位王兄没有再理会角落里那群吵嚷着的武官,自顾自地用起了饭菜。
岳不群端过一碗粥,用勺子轻轻搅了两下,腾腾的热气铺面而来。他记得在华山时,林震南把意思说得很明白,林震南不认为林平之有这个六元及第的能耐。那人说六元及第里掺了水分,这究竟是真是假岳不群不清楚,但如果是真的话,反倒能和林震南的话对上了。
“他哪需要去舞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根本不用沾身,只需要清清白白的自考场上走一遭,一切就都到手了!你们没听懂吧?就一句话,谁让人家投得好胎,生了一张好脸呢?”先前那人解释道。
听到这里,其同桌人纷纷舒了一口气。
这有何稀奇的,科举明面上的输赢与否似乎只与文才有关,但谁不知道,这里面隐形选拔规则比比皆是。
比如“名选”,看你名字犯没犯忌讳,甚至是吉利不吉利,又比如“容选”,看你容貌好不好看,至于是否因此名次降序,全凭“天”意。
英宗在位时还因“容选”闹过一个笑话,当时温州、严州有两个周姓书生,一人名旋,一人名瑄。周瑄仪表俊美,风姿不凡,周旋则相貌欠佳。在拟定状元时,主管此事的官员特意找人询问那周旋长相如何,被询问的官员则把名字里的“旋”听成了“瑄”,自然是一通好夸,于是就这般定下了名次。直到传胪唱名见到了真人,两厢傻眼,方知弄错了人。
“你们是不知道,会试名次一下来,宫中就派了小黄门去那位住的会馆里打听消息了,操守品行一概不问,就打听一件事——他到底长得怎么样!”
同桌的另外两人任长官在那喊骂,也不插话,或许六元及第有水分,但五元及第却是实打实的,点其为状元也是应有之意。
只是他们知道长官心有怨气。
朝中文武两系朝臣本就互有龃龉,近年来陛下对武将愈发看重,眼见就能彻底颠覆自洪武年间就隐隐开始的文贵武轻局面。而他们先前为了刘正风遗孤一事,四处奔波忙碌,但就在不久前,陛下在赏赐时,竟不知为何让那个姓乔的压了他们一头,他一个新科状元,明明与刘正风一事没有半分牵扯,居然在最后论功行赏的时候硬插了一脚,谁都想不通陛下是怎么想的。
这既不符合皇帝一直以来待他们的态度,也不符合他们以往对这位少年皇帝的认知。
他们不敢质疑皇帝的旨意,于是只得把怀疑的目光集中在了另一位当事人身上。
岳不群对面的那位王兄,把这几人之间的对话从头听到尾,却又像是完全不曾放在心上,那诸多话语拂耳而过,他事不关己的一笑,对岳不群说:“先吃吧,待会饭菜就要凉了。”
……
离开华山的日子久了,记忆里那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变得可亲可爱起来。自寄出去信的那一天起,陆大有就一直在期盼着能早日与华山来人相见。
师父向来稳重谨慎,因此陆大有很清楚,不论师父师娘对信中所言究竟相信与否,都会派人来一趟,细细调查一番后再下最终定论。
就不知华山来的同门何时才能过来了。
至于来人会是谁,陆大有觉得师父派二师兄劳德诺过来的可能性最大。
毕竟当时与小师妹一同前往福州的就是二师兄本人,除小师妹外,他是唯一见过且与林平之打过交道的人了。
说不定大师兄也会一起跟着过来。
之前大师兄因与师父发生矛盾,被罚至思过崖反省,师父说不准会愿意借着这个机会,放大师兄下山。
他一边捻玩着一根方才随手从地上摘的杂草,一边想道。
当此时,陆大有听到院门被人不轻不重的敲击了几下。
他捻动草杆的动作一顿,向门口看去。
他与小师妹租住在此处院落,又少与人打交道,这些日子还从不曾被人找上门来,陆大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院门又被人扣响,那声音并不急促,缓慢有序,显得极为礼貌。
陆大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扔掉手中的草杆,大步向门口走去。
他一把打开院门,只见门外站着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眼神中却又较寻常读书人多了几分凛然。他一手牵马,陆大有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正用手抚摸着马儿的鬃毛。
牵马男子听到开门声,便向着院中人看去,见开门人是陆大有,眼神稍有柔和,端的是潇洒文雅风度翩翩。
陆大有眼带惊喜,说:“师父!您怎么来了?”纵然师父易了容,但他依旧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岳不群扯了一下马缰:“进去再说。”
陆大有侧身让开院门,也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师父身边不远处,还立着另外一人。那人一只手负在身后,个子高而挺拔,对方见他向自己这边看过来,还对他笑了一下。
对方看上去与师父差不多的年纪,只是他对这人实在没有印象。
待众人都来到院中后,陆大有转身关上了院门。
陆大有听到师父对那位他认不出是谁的人介绍道:“王兄,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子陆大有。”
那人摇了摇头,说:“令弟子呼吸轻缓分毫不乱,下盘沉稳,单看这极为扎实的根基,就称不上是‘不成器’了,岳掌门实在太过谦虚。”
许是对方的态度实在太过坦率,陆大有明知对方不过是在说客套话,却还是忍不住觉得舒心极了。他想,这人要是经商跑江湖的话,人缘一定差不了。
岳不群对着陆大有道:“这是你王伯父,还不赶快过来问好。”
岳不群行事向来有君子之风,此番对弟子介绍他人,居然只草草介绍了一下对方的姓氏就不再多言。
陆大有为人一向机灵,虽然他完全没弄明白这位“王伯父”究竟是何许人也,但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大有立即向王伯父行礼,口中笑道道:“见过王伯父,小侄在诸兄弟几个排行第六,大家都叫我‘六猴儿’,伯父要是不嫌弃也这般叫我就是。”
王兄、不或者该称其为林震南见陆大有这般麻利的向自己见礼,便伸手虚扶了一下。
两人离得近了,陆大有这才发觉这位王伯父的面貌上也有着些许违和感,莫非对方同样是易了容?这位前辈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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