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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有行完礼, 留意到岳不群满意的向他点点头, 他就又凑到岳不群跟前, 道:“师父, 我还以为会是二师兄过来, 怎么您亲自过来了?”
这事不好解释, 岳不群也不想谈起这个, 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然后皱眉道:“珊儿呢?”
陆大有脸上的笑意微敛。
岳不群哪会注意不到自家弟子这点神情变化:“可是她惹出什么祸事了?”
陆大有连忙否认。
“没什么,就是小师妹之前找上那位状元郎, 两人间许是发生了什么龃龉。”陆大有还是没有把自己隐隐察觉到的事情说出来。
岳不群:“胡闹!”如今还不知对方身份究竟是真是假,怎么能贸然与之接触,还与对方闹了矛盾?
几人在院中的交谈声, 此时已经惊动了屋内的岳灵珊。
岳灵珊:“爹爹!”
她的语气惊讶又轻快, 显然也同陆大有一样,对岳不群的到来很是惊喜。但她不过是转瞬间, 她脸上的笑意就退的一干二净, 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陆大有不着痕迹的遮挡了一下她, 不让师父发现小师妹身上情绪不对。
岳灵珊察觉出陆大有的举动, 心下感激, 连忙调整情绪,将那些负面情绪尽数藏匿到心底, 强撑起了精神。
想当初,六师兄刚把信寄出去时, 她同六师兄一样, 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能见到来自华山的同门师兄弟。然而那一日,她同乔衡的一场对话,将她的一切美好设想都击碎了。
她知道自己就是“宛儿”,然而对方不知道。
她当然清楚这一点,可是正所谓当局者迷,她在思考时,总是不由自主的忽略掉这一点。在她的潜意识里,他们早已相熟……实则彼此间不过是全然的陌生人。
若非对方单刀直入的挑明了这一点,她怕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掩耳盗铃之中。
岳灵珊完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更弄不清,对方到底是真的没认出自己来,还是只是在躲避与自己相认。
自那以后,她无数次都想冲到乔衡面前,对他说:“我们见过的!我就是那个卖酒为生的宛儿!”
可是她连与对方再见一面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她终于意识到一个令她难堪又伤心的事实,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她的热情、善意、关切,在对方眼里自一开始都不过是她仗着自己的身份在挟威相迫,是来自陌生人的不知所谓。
她满心茫然的从自己的自欺欺人里清醒了过来,与此同时又陷入了另一场浑浑噩噩中。
陆大有轻吐了一口气,然后说:“师父,王伯父,我们到屋里慢慢谈。”
岳不群的视线在陆大有与岳灵珊的身上扫视了一圈,然后率先迈开了脚步。
……
岳灵珊挑拣了一部分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的重点,对岳不群以及那位陌生的王伯父讲述了出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大书特书,她之所以在第一次见面时断定金科状元就是昔日福威镖局的少镖头,无非是因为对方的长相。
但是她在心底默默地说∶并不仅仅是这样。
只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心思究竟是何。
岳灵珊留意到自己在叙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位同爹爹一起前来的男子,一直保持着沉默,但倾听的姿态却是异常的认真。
她心中好奇对方的身份,但知晓此时不是谈杂事的时机,就只得按捺住了心中的疑惑。
岳不群又问那位新科状元如今暂居何地,之后又提了几处细节,见岳灵珊和陆大有说不出什么了,就宽和的对两人说:“我大体上了解事情经过了,你们出去置备些酒菜,我同你王伯父商议一下。”
陆大有知道两人怕是有什么事情不欲让他们这些小辈知道,就识趣的同岳灵珊一起离开了房间。
岳不群看向身旁人,说:“‘王兄’心中可有主意了?”岳不群行事小心,即使是在私下里,也不唤林震南的真实姓名,以免节外生枝。
林震南点点头:“我打算明日直接去见一见那位新科状元。”再多的计划,再多的主意,都不如亲自去看一来得好。在华山上时他就是这般想的,如今也不打算再制定诸多啰嗦又无用的计划。
是与不是,一见便知。
岳不群,“若需要帮忙,王兄尽管吩咐。”
林震南倒是没有多加推脱:“自然,只望岳掌门到时别嫌我多事就好。”
……
第二日,林震南知会了岳不群一声,然后就独自一人走出了院子。
福威镖局未曾被灭满门时,林震南身为总镖头,领着镖局里的人走南闯北,也曾到顺天府走过几次镖。仔细说来,或许要比岳不群对顺天府更为熟悉一些。
那时的他还心想着,有朝一日他定要在京城为福威镖局创下一份基业。然而谁曾想昔年的宏愿还未曾实现,福威镖局这个招牌就已然在江湖上彻底倒下了。
真是世事难料啊。
他漫步于顺天府的街道上,曾经的热血与期盼都烟消云散,如今隐姓埋名再次来到顺天府,那满目琳琅再入他眼,却再难触动他的心房。
林震南在心中回忆了一遍岳灵珊说与他们听的诸多事宜。
那位疑似平儿的青年如今家住何地,何时当值,何时休沐……
岳不群真是有两个好弟子,居然将那位新科状元的作息习惯摸得一清二楚,这着实省了他不少功夫。
林震南在一处茶馆前驻足,在茶小二热情的笑容下走进了茶楼。
“一壶龙井,一盘瓜子,外加一叠梅花酥。”他向来不爱吃瓜子、酥口点心一类的小食,但是平儿喜欢,只是在他这般说出口后,才忽然意识到平儿如今并不在他身边。
他目色沉了一下,径直上了二楼。
林震南挑了一处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此处是那位乔公子归家的必经之路,他只需安心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好。虽然岳不群之女断定对方就是平儿,但林震南觉得可能性实在不大,倒也不急着见到对方。
林震南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眼神似是在透过大敞着的窗户注视着外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又像是在完全放空,不知其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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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周身萦绕着纷纷扰扰的声音,有那因茶博士卖弄技艺而掀起的叫好声,也有窗外街道上小商贩的叫卖吆喝,它们如云似雾地钻进他的耳朵,令人听不真切。
他与周遭的一切都好似隔了一层朦胧的绢纱。
茶馆前生着一株枝叶茂盛的老树,高而挺。阳光洒落,林震南摊开另一只手,他掌心处便浮现出一抹日影筛金翠的小巧景致。
他冷漠地扫了一眼,便又将目光放在了窗外的街道上。
然而就是这一眼,令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被他把玩在手中的茶杯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嚓声,那茶杯居然被他攥出了一道裂痕。
林震南像是怔住了,过了几瞬才回过神来。他在桌面上留下两角碎银,也不待茶小二给他找零,他已是匆匆离去。
他从茶馆疾步出来,四处张望着他于二楼看到的人影。当他再一次捕捉到那道身影时,他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那是一道属于青年人的背影,然而方才在茶馆二楼上不经意的一瞥,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的相貌。
只一眼,林震南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他就是岳灵珊口中的那位乔公子!
无怪岳灵珊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认定了他就是平儿,因为对方的长相与平儿无不相似。
无论之前他对岳灵珊传到华山的消息,持有多大的怀疑,此时此刻都被他抛在了脑后。那是一种根植于灵魂、潜藏于血脉里的父子天性带来的冲/动,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岳灵珊是对的。
——这就是平儿!
有那么一瞬间,林震南想要放声大笑。一舒这许久以来的担忧抑郁之气。却又怕惊到对方,便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缀在青年不近不远处。太阳将前方青年的影子拉得极为纤长,林震南抬起手,仿佛落了在对方的影子上,那动作极为小心翼翼,轻而珍重。
行走在前方的青年有着一副极为出色的相貌,日光照于他肩,一身清华,胜比苍松翠柏。
街边不少商贩都笑意盈盈地笑着与他搭话,青年连中六元,彼时跨马游街好不风光,又因每日都从此街经过,来往商贩对其自不陌生。有的商贩是为揽客,有的纯粹是被那副夺目的长相所吸引,青年时而对相熟的小贩颔首,纵是被人打趣几句,也不见恼意。
林震南则心道:平儿其实最烦别人拿他长相说事了,在福州时,但凡有人因此对他挤眉弄眼,他皆是一个耳光打过去。
然而人总是要成长的。
只是这成长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乔衡在一家卖糕点的摊子前停下,为金柝买了一提点心。
糕点娘子为他包了满满一大包,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提点心,顶多有一块能进乔衡的口。
乔衡的口腹之欲极淡,也就是吃一块尝个鲜,然后就不会再碰了。老实说,他起先应该不是这样的。只是他为了扮演他人,总是强压着自己的真实性情喜好,久而久之,假的也成了真的。
林震南跟在乔衡身后,同对方一起转入了一条巷道,不知道是谁家的葫芦藤攀过了墙头,为这条人际不多的街巷增添了一份鲜活。
走了没一会儿,街道上的喧哗声已变得隐约不可闻起来,除他们二人外再无其他行人。
然后,前方的青年停下了脚步。
青年慢慢转过身,再一次的露出了那张林震南无比熟识的面庞。
林震南听到青年不慌不忙地出声道:“阁下已跟随我许久,不知是有何见教?”
乔衡一开始就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他,不过说是跟踪也不太对,因为对方根本没有隐藏过自己的行踪,那人只是大大方方的缀在距离他一定距离处,不闪不避。他摸不透对方的心思,只得直接询问了。
林震南叹了一口气,他原想一把扯下自己的易/容/面具,对他说一句“平儿,是爹爹”,然而事到临头,他反而什么都没有做。
知道平儿还活着,他的心就已经放松了大半。
他的头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此时父子相认,对彼此有害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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