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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四字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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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雨下得更大。

    六点不到,三郎就上了青龙山,向龟田宪造辞行。

    龟田宪造暗喜,却还借口雨大路滑,盛情挽留,三郎当然知道他口是心非,这厮早就巴不得自己快点滚蛋。

    三郎笑道: “龟田君,我再不回去,宫野司令官就真生气了,你夹在中间也为难,我过意不去。说好今天走,就是军令如山,不改了,我们下次再见。”

    在回镇的路上,三郎还是忘不了昨晚的威风,一边开车一边夸夸其谈。

    真二道: “少爷,往后你可不能再抢在前面了,太危险,该体谅我兄弟俩人的苦衷,会吓死人的。”

    真一道: “少爷,你的身手不如我俩,为了在那些溃兵面前表现,用不着这么拼命。你是老大,是统帅,指挥好了就行了,冲锋陷阵是兄弟们的事,你就忍着点。”

    三郎嘿嘿而笑,说道: “真一叔真二叔,你俩可别饱人不知饿人饥,我这是有两个原故。第一个,我日本话好,必须我头前开路。关键是第二条,当初老子杀麻田时,他妈的拿着杀猪刀,就是整个人发飘,浑身没四两力气,脑壳里,全部是空白的,那是没胆,没胆就要练胆。看我夜里的表现是不是很有胆?是不是凶如猛虎,威风八面啊?”

    真一说道: “少爷你是猛虎了,我俩也被吓半死了。我听吴行风说了一嘴,他说之所以胜得完美,其中一个关键,就是战术动作快。”

    三郎道: “对对对,我不带头,能快得起来吗?蛇无头不行,本少爷是蛇头,专咬鬼子。真一叔,你真会总结,吴大哥也会总结,哈哈哈……”

    车子到蜀山街上,把亲亲和龙梅接上车,对着送行的黄老四,六爷爷和六奶奶说: “黄爷爷,干爷爷,干奶奶,雨大,快回去吧,一月之内,我肯定回来,你们抓紧请人修房子,我们走啦。”

    回丹阳的一路,很顺利,中午十一点到金坛县。

    从宜兴到丹阳有两条路,三郎走的这条是远路,另一条是从武进县经过,那就是从宫野的眼前经过,三郎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才宁远勿近。

    三郎估计鬼子很快就会知道夹浦据点被袭,但直到中午,这一路走来,风平浪静,鬼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找个饭店吃饭,真一真二喝酒象吃茶,三郎虽不象喝茶,可也喝了差不多有一斤。

    亲亲问道: “要开车的,少喝点,三郎,发生什么事了?这么高兴?”

    三郎笑道: “没有啊,龙梅,有什么高兴事吗?”

    龙梅笑道: “亲亲问你的,关我什么事,”

    三郎道: “你也喝酒了呀,还喝了这么多,足有半斤,心里没有开心事,喝这么多干嘛?”

    亲亲微微笑道: “问你话就打岔,龙梅会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喝半斤能算多吗?”

    真二不信,两只豹眼瞪视着龙梅。三郎说道: “这叫真人不露相,龙梅在她们金陵女子学校,除了美貌第一,酒量也是第一。龙梅,你这次来宜兴,觉得我那两个兄弟怎样?”

    龙梅问: “哪两个兄弟?”

    三郎道: “田生粮和汤有水啊!”

    龙梅轻轻的笑,说道: “他俩都老好的,老好的好人。”

    三郎道: “这就妥了,你随便挑一个吧。”

    龙梅奇怪,说道: “你这是做啥?我自己都是亲亲的跟班,你还要替我配跟班?”

    三郎道: “真笨,让你挑一个做老公。”

    三郎这一说,把龙梅和亲亲惊得同时喊出声来,真一真二哈哈大笑。

    亲亲: “老酒吃昏头了!”

    可声音甜甜的又糯又酥,三郎就当赞歌听。

    真一道: “田生粮像中国古代的张飞李逵,汤有水像红眉绿眼的西洋鬼子,配不上,一点也配不上。”

    三郎听真一这么说,也真是那么回事,跟着嘿嘿哈哈的乐。

    三郎的调皮之中,荡漾着快乐。亲亲太了解这家伙了,他不会随便开龙梅玩笑的。而且,这一路上,真一叔嘴里的小曲哼哼不断。

    他们肯定有开心事。

    自己这宝贝老公最大的开心事,就是和东洋人过不去,他和真一叔凌晨四点多才回来,还全身湿透,莫非又是和东洋人开火了?

    亲亲问道: “真一叔,你不会撒谎瞒我,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让我和龙梅也高兴高兴。”

    真一一下子涨红了脸,亲亲这是料准了真一绝不可能欺瞒自己。三郎看在眼里,联想到这次宜兴来,亲亲在茶馆里的表现,原来自己这个老实头老婆,秀外慧中,只是厚道得过份了些,并不是没心思。她这么直指真一,真一是非说不可的。

    三郎这是第二次见识亲亲的灵慧。

    趁着真一犹疑尴尬时,三郎抢过话头说道: “亲亲,你都问两遍了,真一叔和真二叔昨夜做梦娶媳妇了,你要是再问,保准他该说的不该说的,就全说了,亲亲,你真想听?”

    亲亲当然听出了三郎的一语双关,也就不再吭声,但也更加笃定,这家伙昨夜肯定去和鬼子作怪了,而且,肯定是动了枪炮的那种。

    龙梅突然“咭咭”笑出声来,见大家都审视自己,忙道: “我自个儿笑笑,又不碍你们的事,我们还要赶路呢!”

    原来,龙梅是想到三郎刚才说,让自己嫁给汤有水或者田生粮,真一叔和真二叔比他俩更丑,还做梦娶媳妇,那个女的在他们的梦中,岂不是要吓成疯婆子!

    别人猜不透龙梅为何发笑,三郎却猜到了一点由头,这小妖精肯定是想,真一叔这么丑,被他梦到的女人,不知会被吓成啥样,笑道: “龙梅,我知道你为什么笑,肯定也是做梦了,梦到了汤有水……”

    饭后继续上路,三郎想着夜里杀鬼子的酣畅淋漓,这个痛快劲酒后更得劲,得意的说道: “你们昨夜都在做美梦,本少爷却是在夜观天象,默念真经,突然悟出一条万世真理,这世间万物万事,都逃不出一个四字真言,哈哈哈……”

    龙梅和真一真二不好接三郎的话,大家沉默,仿佛三郎是傻瓜,在自说笑话自己乐。

    亲亲疼爱三郎,不想冷场让这厮尴尬,笑问: “又来显摆玄虚,还四字真言,什么学问说来听听?”

    三郎有感于昨夜的战斗,说道: “听好了,我的四字真言就是“阿弥陀佛”。小到一只虫子,大到一个国家,无不如此。比如:吃喝拉撒,婚丧嫁娶,春耕秋收,念佛烧香,盈亏赚欠,生老病死,全是一句阿弥陀佛概括。再有,嫖赌偷盗,尔虞我诈,争权夺利,攻城掠地,杀人放火,也可一句阿弥陀佛涵盖。这个“阿弥陀佛”,就是万灵丹,用在任何场合都是百试百灵,万试万爽,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和尚不论好坏,就念阿弥陀佛了吧。本少爷悟出的四字真言,就是四字真理,我自己都想不到会这般深奥美妙,你们几个赶快来佩服我。”

    大家笑了起来,真一真二抗议: “阿弥陀佛,少爷,菩萨会怪罪的……”

    三郎理直气壮: “难道不是?”

    真一真二哑口无言,想想自己还真是边杀鬼子边念经的,少爷圣明。

    亲亲嗔怪道: “才几岁啊你,老气横秋的,像个八十岁老学究,满嘴胡说八道,作怪。”

    亲亲说的是批评话,但说得软糯柔美,三郎只当又听赞歌,乐得可劲嘿嘿坏笑。心想: 自己把矛头直指丈母娘的“阿弥陀佛”,算是一个不小心“殃及”亲亲了。

    说道: “行行行,我胡说八道结束,但是,我肯定昨夜真一叔和真二叔是念了我的四字真言的,是不是?”

    “当然……”

    真二说了半句赶紧捂嘴,昨夜确实是杀鬼子念着阿弥陀佛的。

    龙梅有些反常,一直有说有笑的,怎么突然沉默不语,还有些哀怨忧伤。亲亲小声问: “怎么啦?龙梅。”

    龙梅灿烂一笑,俏皮的说道: “没怎么,出家人见个死虫子是要念阿弥陀佛的,想想咱们人,连虫子都不如,真的很可怜。”

    龙梅是被三郎的四字真言,触动了她的心思……。

    三郎喟然唏嘘: “我还真有四字真言,我们是炎黄子孙,我们的华夏脊梁,成吉思汗横扫欧亚大陆,小鬼子横扫中华大地……”

    亲亲听着零乱的话语,悄悄抓住三郎的手,轻轻的揉。

    三郎知道,亲亲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感念着她传递的情切关爱,扭头示意车外雨色苍茫中的大地:

    “那里,有我们千万年祖宗的灵魂,我们不能做不肖子孙。”

    亲亲: “炎黄子孙。”

    三郎: “我亲爱的亲亲的真言。”

    亲亲: “你的呢?”

    龙梅抢答: “阿弥陀佛!”

    三郎纠正: “杀鬼子。”

    龙梅: “三个字不算。”

    三郎: “杀绝鬼子。”

    真一: “阿弥陀佛!”

    “鹅鹅鹅鹅…”,真二笑出鹅声,末了习惯性的念念: “阿弥陀佛”。

    三郎捏了捏亲亲的手,意示亲爱,却注意到她眼神的躲闪,且蕴含泪光,忙问: “怎么了?”

    亲亲不答,笑了笑依偎三郎紧了紧,怎么了?刚刚不是好好的吗?其实,是亲亲猜到了昨夜的真相,但如果自己说破,她是怕三郎反过头来心疼自己。所以,只能把自己的心疼压下,奉上无言的亲爱。

    三郎的心,颤了,懂了。

    情是什么?情是两颗心的认同吸引,是两个思想的摩擦共鸣,是两个灵魂的奉献包容。

    …… ……

    下午三点,三郎一行人回到郭家村。

    郭振山的书房里,郭振山不断的提问询问三郎,三郎把和宫野一郎的交流,整整叙述了两个多小时,这才算是把事情说得通透明白了。

    夹浦坟墩杀鬼子的事,是半个字也不敢吐露的。

    郭振山站起身,在三郎面前兜了几个圈子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三郎,以你的分析,常州的维持会长和商会会长,我该不该去?”

    三郎受宠若惊,从来都是郭振山教训自己,何曾有过如此垂询?正要回答,猛一想,顿觉不对,自己差点入套,这岳父大人,分明是心中有了主意,这是在考究自己。

    三郎斟酌着该怎么回答,说道: “爸,让我替您拿主意,我可没这个道行。”

    郭振山道: “让你说便说,没叫你拿主意。”

    三郎又想了一下,说道: “爸,我是这么看的,宫野一郎认为亲亲和我,是您的软肋。现在他对我没有限度的好,其目的是用我来撬您。一旦这个目的达不到,日本人就会认为,您是反日抗日阵营的,势必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我是这么看的。至于您担任了二个会长之后,能为管司令他们做多少事,那就看您的手段了。”

    三郎的话,让郭振山很欣慰,宝贝女婿有进步,说出的话,有自己的思想,有见地。

    说道: “应该是这样吧,宫野司令能给你三支枪,五千发子弹,不是没考虑的,这是把咱翁婿俩套牢。走一步看一步吧,好了,就这样吧,去看看你妈。”

    其实,郭振山会如此问话,还有一个难以启口的原因,那就是: 新四军要开赴苏南抗日,这就离不苏南百姓的支持。管司令是新四军的人,他来拉拢郭振山一起帮助新四军,自然是情理中的事情了。可这些都是秘密,泄密要杀头的,郭振山还拿不定主意和女婿分享。

    长兴县夹浦据点的日军被全歼,像是晴朗天空中的太阳爆炸,让日军在恨怒之余,还有更多的恐怖。

    太湖第一雄关,防守是何等的严密,而且是易守难攻的险隘之地,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全歼,太匪夷所思了。第二天直到中午,才被路过的日军部队发现,一共九十八个帝国勇士玉碎,三十二匹战马失踪,所有武器物资被抢掠一空。现场勘查,满地的血水中,全是驳壳枪发射后的弹壳,三八枪发射的弹壳,寥寥无几。

    也就是说,袭击分子虽然采用的是偷袭战术,但仍是被警觉,被还击了,只是偷袭分子战力强悍,还击抵抗瞬间被瓦解扼制。

    更有一个令人恐怖的事实是: 三十多匹战马,凭空消失了。风雨再怎么大,深陷的马蹄印是不可能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如果是向东下太湖船运马匹,一里多深的滩涂,更容易留下痕迹。而进山,除了人也难爬的山峰,进山的所有路径,全无蹄印踪迹。仿佛是这一切从无发生,只有据点内的死尸,在控诉着自己的屈辱。

    这一仗是败得恐怖。

    夹浦据点的覆灭,宫野一郎接到协防的通知时,已经是中午时间,他正在吃饭,听到勤务兵的报告,饭碗也惊掉了。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三郎近在咫尺,万万的不能受了池鱼之灾。立即箭也似的冲进办公室,打电话给龟田宪造,得到的汇报是:

    三郎已经在清早七点之前,离开丁蜀镇回丹阳。长兴县夹浦据点的袭击事件,目前还没有接到警报。

    宫野一郎拍胸暗念日本阿弥陀佛,夹浦据点虽是浙江省境内,但离丁蜀镇实在太近,十多公里,如果三郎被这些袭击分子盯上,自己的宏伟大业,岂不是寡妇死儿子,全没指望了?

    宫野打电话到郭府,三郎没回去。立刻又一个电话打到丹阳宪兵队,指示横光直满,立即去郭家村一探究竟。

    宫野又不太敢信龟田宪造的报告,怎么自己都知道了,他近在咫尺,夹浦据点的覆灭,是炸了天雷的,恐怕此刻东京大本营都知道了,他反会不知?

    这也是宫野一时急昏了头,他自己也是南京方面直接通知的,而不是由基层部队逐级上报的,等到宜兴县长兴县方面,包括安徽省方面不断的消息传来,整个环太湖所有城镇乡村,展开了大搜捕,才逐渐形成一个结论: 袭击的武装分子,是从天而降,又凭空消失,是天兵天将在破坏。直接责任人是长兴县守备大队长,枪毙了事,此事表面责任就算是尘埃落定。

    宫野心里明白,此次袭击事件不算完,所谓的天兵天将,不过是传言笑话。南京派遣军总部,不知派出了多少谍报队,特务队,在专门侦探。

    事实也确实如此,华中派遣军司令部鉴于宜兴县和丹阳县的教训,已经两次兴师动众的大清剿,一无所获,被多方耻笑,反而助长中国人的凶焰。所以此次外松内紧,低调的幌子下,掩盖着暗渡陈仓。

    宫野甚至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海会寺和夹浦据点的袭击分子,有一个共同点: 来无影,去无踪,强悍,凶残,恶毒。这种打了就跑的作战风格,不是随便一支队伍会具备的。

    看来,对三郎和郭府的工作,必须下重锤了,郭振山拿钱不到任,太放肆了,必须警醒他。

    宫野意识到万分的紧迫感的同时,一个疑惑鬼魂似的纠缠: 消息怎么会从南京下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