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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似火。
在街中央,戳着因饱饮鲜血而变得黑红的柱子,上面用绳索缚着一个不能再被当作活人、却也不能被称作“尸体”的东西——他身上已经没有一样突出的东西,被血染红的森森白骨,让这炎炎烈日下也飘荡着几分寒气。如若不是胸口还微微起伏、心脏还在跳动,简直没人会相信宛若骷髅的他的身上,还有生命存在。
经过三天非人折磨,57刀的苦难历程即将走到尽头。
张怀忠的脑海中已经没有别的意识,只有壮志未酬的深深怨恨,还在炽热燃烧。可是,深被愚忠思想毒害的他,直到此刻还抱着那个可怜的幻想——皇上是受了大太监魏岷的蒙蔽,一时糊涂,才会下令诛他九族;却不明白刚愎自用的昏庸皇帝早就忌惮他功高盖主,就算没有奸人、谗臣唆使,也要夺他兵权。
受了蒙蔽的京城百姓们麻木地看着这一切。其实说麻木也有不太对,毕竟,凌迟,为市井小民百无聊赖的平淡生活中增添了色彩,这可是不少人“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能看到如此精彩的行刑,是天子脚下的他们值得骄傲的地方,也是将来走到闭塞之地用以炫耀的谈资。“嘿,你们可没见过……”也许,就是这么开场的吧?几两老酒下肚,晕晕乎乎中,他们就找到了说书人的感觉。
人群中偶尔也会有一两声叹息,却不是惋惜张将军的遭遇,而是自认为行家、喜欢对刽子手手法评头论足的人嫌刀慢。
“三千三百五十七!”就在刽子手带着胜利的口吻,兴奋地数着最后一刀,准备斩下张怀忠高傲的头颅时,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冲破人群,跑入了刑场。他不顾围拢上来的官兵,再也忍受不住胸中的悲愤,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父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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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大人!”大声惊叫着,再度从那个可怕的恶梦中醒来,张星虎发现,泪水已经沾湿了枕头。下床来到洗手间,站在镜子前,望着镜中两眼通红的自己,他感到一阵阵来自内心深处的痛楚:“我还是不能忘却呢……”
来到这个所谓的“平行世界”后,他读了很多书,拼命把各种知识塞进自己的头脑,也了解到这里的历史中,那个叫做袁崇焕的人的悲剧。
“他比我父亲更可怜呢,不仅死得冤枉,而且就连他一直拼命保护的人都不理解他……”他对充当帮他适应这个世界的老师角色的那个人叹道。
那个看上去只比他大两三岁的少年,拢了拢一头苍白的头发,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不管在哪里,只要是在有人的地方,悲剧总是那么相似。野心、贪婪、自私、嫉妒、憎恶、怨恨……内心中的邪恶,是比毒药还可怕的东西,将灾难的种子播撒在不能互相理解和信任的人群中,然后用毁谤、谎言、阴谋诡计作肥料,使得灾难滚雪球一般壮大,直到将一切都无情地毁灭。不,并不是全都毁灭,剩下的是依旧是野心、贪婪、自私、嫉妒、憎恶、怨恨——罪恶的源头、灾难的种子。它会继续在人类的心中萌芽滋生,一切都会周而复始。”他辛辣的言语中充满讽刺意味,浑身上下散发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直到现在,张星虎还清楚地记得那段话中的每个字,还有少年那冷酷的眼神。他突然发觉,他不知不觉中也模仿了这眼神。
“不能忘却的过去、无法随时间而消逝的仇恨,这就是你的力量。不过,这力量是很强大没错,但它也是一柄双刃剑,在消灭敌人的同时,也蚕食着真正的你。其实,守护,并不只有毁灭这唯一途经。”m先生说出这番话时,决非戏言,而是郑重其事的警告。
“但我已经走上不归路了。我不会迷茫、不再叹息,唯有沿着它走到尽头,燃尽最后一点力量。就算我的结局是毁灭,也要让邪恶毁灭在我前面!”这就是他当时的回答,也是他一直恪守的信条。
自从那天起,曾经懦弱、因为孤立无助而战栗的张星虎就已经不存在了,不,是“应该不存在”了。是他自己亲手抹煞了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只是,也许并不彻底。
用冷水洗了把脸后,他走出位于地下的房间,来到街上,让夜晚冰冷的空气冲入鼻腔,直达大脑,驱散企图缠绕在脑海中的阴影。
此时已是深夜,萧瑟的冷风吹拂着他的脸庞,让他感到一阵寒意。不,这寒意绝不是风所能带来的……
一个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娇怯怯的女子声音问道:“小朋友,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他默默感应那力量,一副图景逐渐在脑海中形成,并变得越来越清晰。与此同时,记忆的仓库也被打开,记忆的指针自动检索着相符的条目。原来,是她……
“问可以,但你要先听我讲一个故事。”他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地答道。
那女子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决断,不过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了:“好……好吧。”
“从前……”他开始讲起来,一丝冷笑从嘴角闪过,冷得就像就像这夜晚的风。“有个女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容貌,正是她引以自豪的有力武器之一。可是岁月无情,弹指间,红颜已老。风姿不再的她不甘心,还希望让‘捷径’的大门在她面前继续敞开。恰巧当时盛行‘人造美女’,看着那么多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在镜头前出尽风头,她来了灵感,于是也跑去做整容手术。可惜……”
“不!求你、求你别再讲下去了!”听到这里,那个女子突然凄厉地叫了起来。
“不,我要讲下去。”带着冷酷的笑容,张星虎继续缓缓说着,“可惜她的手术失败了,她不仅没拾回逝去的岁月,反而连相貌平庸的女人都算不上。丑八怪,就是人见人怕的她的新代号。自己的怨恨、后悔、羞愧,以及世人鄙夷、惧怕、嘲讽的眼光,使她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于是,她选择了自杀。但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强大的怨念使她变成了妖魔,在深夜四处游荡。”说到这里,张星虎稍微顿了顿,然后逐渐加快语速:“你本来要问我‘我美吗?’,对不对?如果我说‘不’,或是因为畏惧而不肯回答,你就会杀了我;而若是我违心地答“美”,那你就会现出丑陋的脸,然后将我的脸也撕扯成你的样子。”他猛地转过身来,用带着刺骨寒意的炯炯目光逼视着那个因为被无情戳穿真相而颤抖的女鬼。
“你……你究竟是什么?”尖厉的声音从一直开到耳根的大嘴中迸出,一大一小两只眼中闪烁着绿色的凶光。
“我名白虎,咆哮于大地的白虎,撕裂邪恶的利爪!”张星虎的身体在转瞬间变成了白虎的样子。
女鬼脸上顿时变色,扭转着,化作一阵黑色的旋风,逃向另一边。
“别想跑!”张星虎追了上去。
奔跑起来追得上疾风,他对自己的速度很自负。但当他转过街角时,却发现“啪”的一道闪光过后,黑色旋风竟然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身穿白衬衫黑裤子、带着老式黑边框眼镜,斜挎着黑色摄影包的文弱青年,手里拿着一部高端数码相机,正按动相机背后的按钮,从lcd上欣赏自己的作品。“还不坏!”他的得意溢于言表。
“是你封印了女鬼!?”张星虎警觉地问。
“是呢,接下来……就轮到你了!”青年眼中充满必胜的自信。他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黑色背面的卡片,对着张星虎微微一笑,将卡片从侧面插入数码相机,对着前方按下快门。
“gate open!”一座漆黑的大门突然降临在路中央,将他们分隔在门两侧。门的外形有点像古代中国的城门,但门前没有汉白玉石狮,而是戳着美洲风格的石刻豹子;靠墙戳着希腊风格的圆柱,柱子间空出的墙上镶嵌着文艺复兴时期的浮雕;城门上没有箭楼,而是日式城堡的样子。不过这些还都不是最怪的,最怪的是,城楼上挂着一个钟盘印有罗马数字的挂钟!这门简直是一个大杂烩!
就在张星虎打量这门时,青年将眼镜摘下扔在地上,然后还狠狠踏上一脚,没有血色的苍白脸上,竟然充斥着黑黄的戾气。他将相机胡乱塞到挎包中,一攥拳,朝大门跑来。原本空无一物的门洞间,突然弥漫着妖异气息,无数扭曲的面孔浮现于门的表面。在那些死气沉沉的面孔上,无数双布满血丝、满怀愤恨的眼睛缓缓睁开,无规律地乱转几下后,突然齐刷刷地瞪向张星虎。
城楼上,时针、分针飞速旋转着,最后在重叠在1点,浑厚的钟声“当当”响起。就在钟声响起的同时,所有眼球一齐射出,铺天盖地袭向张星虎。
张星虎双手交叉在胸前,启动mirror coating防御,身体表面上迅速展开了一层银色的薄膜,保护他在眼球暴雨中安然无恙。
钟声敲过1下便戛然而止,整座大门,连同妖气一同消失。摄影青年已经穿上了一件颜色火红、背后有四个小翼的厚重机械铠甲,从门洞内走出。
“是浑沌的力量!”识别出敌人后,张星虎并不抱有愚蠢的怜悯,一上来便用尽全力。他从腰间抽出娄金狗的卡片挥了出去,叫道:“开神!”卡片展开后,分成两道金光,集中到他两只手套上,手背上顿时伸出金灿灿的利爪。与此同时,他也加速冲了出去。
“ slash!”一个金色的,如同切裂夜空的流星,飞速划过浑沌骑士的身前,在其背后十几米后才停了下来。金光散尽,张星虎甩甩手,站了起来,转头去看那浑沌骑士。另一个金色的依旧停留在红铠甲之前,闪动几下,突然崩碎;却并没有如预期一样,将铠甲连同里面的人一起切开,只是留下了并不太深的爪印和焦灼痕迹。
“你居然弄伤了我的新铠甲!”摸了摸胸前的型爪痕,浑沌骑士的声音带出了些许怒意。而张星虎却非常惊讶,惊讶过后,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战场上瞬息万变,容不得半点犹豫。就在张星虎决定不了下一步行动策略时,浑沌骑士胸前的装甲突然向两侧张开,露出了里面的内藏式机关炮。两门机关炮旋转着,吐出火舌,把白虎进一步逼退。趁此机会,浑沌骑士又从腰间摘下数码相机,换装上长焦镜头,插到右臂的连接座上。他伸直右臂,将模式转盘拨动到cannon(加农炮),通过取景窗瞄准白虎,然后按动快门,一道妖异的光束从镜头中射出。原来,俗称“大炮筒”的长焦镜头竟然真可当作炮筒来用!
张星虎向侧面一闪,幻化出无数残影。这下本可以躲开镜头中笔直射出的一击,但不知怎的,妖异的光束竟然在空中转弯,追上了张星虎,并从诸多残影中找出了他的真身,重重击上。
张星虎只觉得浑身过了电一般,麻软无力。虽然他忍住不叫喊出来,但是行动明显受到影响,没走几步,便跌在地上。
“看哪,小老虎快动不了了!你恐怕还在奇怪吧,‘我是怎么被打中的?’哈哈,告诉你,刚才打中你的炮弹就是你没逮到的那女鬼变成的!虽然她完全湮灭了,但她的怨恨会笼罩在你身上、蚕食你的力量!哈哈哈哈!”浑沌骑士开心地大笑起来。
“休想!”张星虎解下绕在腰间的虎尾,运起匆忙聚集的残存力量,朝他抽了过去。
浑沌骑士一把抓住虎尾:“还没发觉吗?你的力量已经衰弱了!”说罢,他甩开虎尾,将数码相机的模式转换为absorb(吸收),然后重新选了一张封印有专门用长发勒死人的女鬼的照片,按下快门。一道暗红色的能量流从他右臂传导到左臂,然后变成无数黑色细丝从手腕喷出。张星虎被那些黑色细丝死死缠住,越是挣脱,越是勒得紧。
“别作无畏抵抗了,这是长发女鬼的怨气凝成的发丝,会一点一滴地抽干你的力量呢!”浑沌骑士奸佞地笑着,“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先送你一程——尝尝零距离全弹射击的滋味吧!”说着,他肩上、胸前的护甲纷纷弹开,露出各个黑洞洞的炮口,还有密密麻麻排列的弹头。
“我不会放弃!就算没有希望,我也会用双手去创造!”张星虎心中在呐喊。他忍住割裂肌肤的痛楚,咬牙将诡异的发丝撑开一点,伸手从腰间卡匣抽出奎木狼的卡片,然后叫道:“开神!”
月光下,青色的巨狼仰天长啸,哀鸣一般的长吟,划破寂静,传遍大街小巷。狼嚎与鬼哭,总是联系到一起,不过今天,它将是呼唤胜利的号角。
“呀!!!”张星虎怒吼一声,用尽全力,穿过展开在空中的苍色狼之印记,猛地撞向毫无防备的浑沌骑士,一直将他推过整条街,重重撞到墙上。
生存的渴望,就像那看不见的利刃,劈开绝望的壁垒,无情地浑沌骑士将刺穿。
“不可能!”势在必得的他不相信已经陷入无望境地的张星虎会有这么有力的反戈一击,但惊讶没有维持多久,他就发觉了更糟糕的事——借助奎木狼的力量,张星虎的铠甲如同刺猬一般,遍生了獠牙般的冰冷黑色利刃,轻而易举便刺透了他的铠甲。
他连忙切断缠绕张星虎的发丝,然后咬牙将张星虎推了出去。“啊!!!”拔出利刃的疼痛让他惨叫一声,遍布铠甲的大小洞孔中,血流如注。不知所措地颤抖了一阵,他突然大叫一声,跑了出去。
张星虎好不容易才挣脱所有缠绕在身上的发丝,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却再也提不起力气追赶,只得眼睁睁看着浑沌骑士跌跌撞撞跑向街的另一端,消失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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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出多远,魏军策终于腿脚一软,跌倒在地。
如同镜子破碎一般,火红的铠甲破成无数碎片落在地上,很快蒸发一般消失不见。黑色数码相机也跌落在地上,零件散落一地。但不幸的是,白虎浑身獠牙般的利刃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口并没有随铠甲消失而消失,依旧汩汩冒着黑血。
“我的身体……”十分虚弱的魏军策一只手扶在墙上,勉强支撑起来,另一只手向胸前一摸,只感到一阵粘湿。颤抖着将手挪到路灯光下,他不但看到了满手黑血,也闻到了刺鼻腥臭。
“不!!!”他绝望地大叫起来。
皮靴“嗒嗒”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中响起,那个给了他相机的人缓缓走了过来。
魏军策仿佛见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连忙伸手呼唤道:“救我!”
“救你?为什么要救你?我只是来取回该取回的东西的,至于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这夜晚显得格外妖艳的胡薇笑道,弯腰从数码相机的残骸中找出那张黑色的卡片拾起来,在他眼前抖了抖,放入怀中。
“求你……救救我……”魏军策跪下来,抓住胡薇的皮靴,苦苦哀求道。
“去死吧!”胡薇甩开他的手,还狠狠踹了一脚。
魏军策的手就在这一踹中“啪嗒”一声断掉了,好像那根本不是手,而是疏松酥脆到极点的朽木。接着,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也纷纷解体,顷刻间便化成一堆灰烬。数码相机的残骸也爆出一团惨绿的火焰,燃烧起来。
“可怜的人类,自以为能驾驭凶兽,结果连被凶兽榨干了还不知道呢……”胡薇冷笑着叹息一声,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