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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太皇太后身子一直很康健, 八十大寿那年看上去还精神矍铄,面颊红润,连头发都只是半白, 还有一半是黑的。
怀袖做尚宫时对太皇太后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太皇太后鲜少生病,连小风寒之类的病也基本没见过她得过, 近十几二十年来从没患过大病, 没想到突然这样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作为如今后宫执掌凤印的女主人, 又与太皇太后有旧恩情,怀袖自然得去探望一番。
她没抱孩子一起来,怕被过了病气。
而且因为太皇太后突然病了,近来外面风言风语颇多, 这实在是太不巧了,小孙女才出生,无灾无病的曾祖母便病倒了。
怀袖知道外面会怎么说, 无非说她的宁宁命硬, 克曾祖母,一个长公主是尊贵, 可哪比得上高居凤座几十年的太皇太后。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太皇太后病了,怀袖当然不能穿得太艳丽,穿了一件深湖绿色葫芦纹的裙子前去谒见。
太皇太后本来就爱清静,养病更要个清静,除了四妃和皇贵妃,旁人连打搅都不得打搅。
怀袖乘小轿才到半路,萧叡追上来,让他们停下。
萧叡把怀袖叫上龙辇, 握住她的手,道:“我陪你一道去探望祖母。”
萧叡觉得自从有了孩子以后,他更爱怀袖了,不忍心见怀袖受一丁点委屈,他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总怕祖母会刁难怀袖,又或是他不在时,与怀袖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不如他陪怀袖一起。
怀袖问:“道长呢?你不是派人是通知他了吗?”
萧叡道:“信已经给皇叔送去了,他回说这两日便下山。”
两人抵达慈宁宫,相携入殿。
怀袖有两个多月没见太皇太后了,上次见还是她临产前,那回因身子重,太皇太后还免了她磕头请安,赐了她一张椅子坐。
怀袖记得那会儿太皇太后的精神头还很不错来着……如此想着,两人进了屋子,门窗紧闭,光线昏暗,一股沉闷苦涩的药味混着慈宁宫特有的佛香气味,显得格外怪异。
太皇太后没起身,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眼窝凹陷,有气无力地说:“皇上,你来了啊。”
怀袖福了福身子,请安:“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像是连看都不想看她,对她说:“平身吧。”
当初她做宫女时是太皇太后最欣赏的宫女,如今当上了贵妃,却招致厌恶。
几年前,谁能想得到呢?
内侍搬来一张椅子,萧叡在床边坐下,温声细语地与曾祖母说话,询问病情,问吃的什么药,用的什么餐。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完。
太皇太后忽地问:“长公主可还好?哀家听太医说她先天不足,可得好好养。”
说罢,太皇太后命人拿来一个木盒,打开以后,丝绸内衬上放着一枚玉佛玉佩,太皇太后道:“这是圆鉴大师开过光的,赠给她吧。”
她侧卧躺下,满头霜发,深深阖目,委婉而疲惫地让他们离开。
怀袖将玉佛握在掌心看,到底还是太皇太后会做人,但这大抵不是给她面子,是给皇上面子。
萧叡紧握住她的手:“不必担心,有朕在。太皇太后生病与我们宁宁有什么关系?朕也找了大师合八字,根本不相克,若还有谁嚼舌根,朕必不轻饶。”
怀袖回蘅芜殿,没进内间,先用药草煮的水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再回屋去抱她的小公主。
宁宁正醒了,自己在那玩手指,见到娘亲来了,她笑得眯起眼睛,拍拍小手,她还没长牙,粉色的牙床上只冒出了一丁点米牙尖尖。
怀袖亲热地把她抱在怀里,过一会儿,宁宁饿了,解开衣襟亲自喂她,怀袖温柔抚拍她的背:“我的心肝宝贝儿啊。”
萧叡掀帘而入,进门便瞧见怀袖在喂奶。
怀袖刚正在专注地看她的宝贝女儿,没注意外面的东西,赶紧掩了掩胸口:“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进来。”
萧叡老脸一红,轻咳道:“我们俩孩子都有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怀袖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先出去,待会儿我再叫你进来。”
难得能见到袖袖这般娇羞,像是个小女儿家一样,萧叡还挺喜欢的,便说:“那朕……朕还是先回御书房,过两个时辰我再过来。”
萧叡回御书房待了一个时辰,慈宁宫那边遣人过来传话,说太皇太后找他有事,让他得空了过去一趟:“……太皇太后说,想跟您说些体己话,不要带嫔妃一起。”
萧叡:“知道了。”
怀袖陪孩子玩了一会儿,睡了一场午觉,初夏的午后格外好眠。
她最近睡得沉,有时醒来,恍惚觉得自己还在临安,又恍惚觉得是在尚宫小院的床上,不知今夕何夕,直到看到女儿,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一年萧叡的皇贵妃了。
怀袖要了一杯温茶喝,润润嗓子,见外头天色暗了,问:“我睡了几个时辰?”
宫女道:“娘娘睡了两个半时辰。”
怀袖又问:“皇上在外面吗?”
宫女摇摇头:“皇上……皇上还没过来。”
怀袖便不再管他,说:“那先布饭吧,皇上今天应当不过来用晚膳了。”
这在一起吃饭吃了一年,除却萧叡不在皇宫,他一日三餐地黏在自己身边一道用,今日突然不在,怀袖竟然有些不适应。
天气燥热,她吃不下饭,只要了几碟冷菜,一碗凉面,倒也爽利。
用完饭,怀袖问手下的眼线皇上没回蘅芜殿,是去了哪,眼线道,皇上去了一趟慈宁宫,又去见了太皇太后,但关上门后说了什么却不知道,从慈宁宫出来就回了御书房,如今还在御书房。
皇宫的宫女就像是小蚂蚁一样,不起眼,谁都不在意,但是哪里都是。
宫中的每个角落,她都能看得见。
怀袖没等萧叡,自己先睡了。
睡到半夜,忽地感觉到一阵风蹿进了被窝里,有人从后面贴上来。
怀袖被吵醒了:“大半夜的你突然回来,干脆睡在御书房好了。”
萧叡笑笑,耍赖皮似的说:“那可不成,我有袖袖,为什么要在御书房独守空房啊?”
怀袖也被逗笑了:“独守空房是你一个男人用的词儿吗?瞎说什么呢?”
萧叡说着,还不规矩地动手动脚起来。
怀袖不准他乱碰,与他在被子里推来搡去:“你要干什么?”
萧叡紧搂着她,埋在她馨香的脖颈肩膀亲吻:“袖袖,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我都一年没尝过一点儿肉味儿了。”
怀袖半推半就地便也从了他:“你轻点声,别被人听见了……”
外面有人大着胆子问要记床,萧叡骂了一声“滚”。
怀袖笑了:“真不记啊?”
两人抱作一团,萧叡轻蔑道:“回头让他们随便写点上去就是了,一群奴才也敢管我?”
主子在快活,奴才都在外面守着,宫女守在一扇门,夜里太静了,她隐隐约约还听到皇贵妃说:“……别喝了,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留点给宁宁。”
仔细想想是发生了什么,便惹得人满脸通红。
一宿欢愉。
萧叡素了好久,终于开了戒,连着几日过来与怀袖快活。
自怀袖回宫以后,他俩就没这般要好过。萧叡好生餍足。
这日,萧叡听闻顺王进宫拜见太皇太后,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也起身过去,却见顺王这次没换亲王服,还穿着道袍,只是稍微把自己打理得整齐体面一些。
他倒是一点都没老。
探望过母亲之后,顺王与皇侄儿一边在慈宁宫的花园里散步一边说话,莲花池里几只白鹤,倒是很雅致,这还是顺王送给母亲解闷的。
萧叡问:“皇叔,您这次下山也只待几日吗?”
顺王笑了笑,眼角浅浅笑纹:“哪能呢?我母亲重病,自然要侍疾。等她老人家病好了,我再回山上去。”
萧叡点点头:“正是如此。但愿祖母的身体能快些好起来。”
顺王淡淡地说:“但生死之事谁能说得准呢?”
萧叡脸色愈发难看,静默不语,心事重重。
顺王道:“皇上,贫道有一事想求,倘若这次太皇太后仙去,请准我离开仙隐山,云游四海。”
顺王在京城王府住下,每日进宫给母亲侍疾,晚上再回去,这看着太皇太后的身子倒是像一日一日地好起来了。
他一个外男出入宫廷多有不便,萧叡每日会问顺王进宫之后的走动,先前顺王与怀袖算是半个知交,现在却像不认识的一样。
顺王在山里,两人还时不时写封信。
萧叡走神了一下,他想到那日太皇太后与他说的话,一颗心就想灌了铅一样,重重地往下沉。
“……哀家知道哀家的病,没人能保证哀家一定好起来,哀家活到八十多,熬死了那么多人,早该入土了。”
“只一件事还放心不下,若哀家死了,皇上又要守孝,你已经这个岁数,拖不得了。正好我生病,便算是半个冲喜,赶紧娶个皇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