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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卫昶哭了了半宿,月华没有问,只是默默的抱着他。
早晨卫昶再见到母亲,一时间竟然有些生疏。母亲还是如以往一样催促他吃早饭,这次他按照母亲的吩咐坐下吃了,没有像以往那样风风火火的跑出去,半路买些饼子果腹。
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养育了他二十几年,每天小心翼翼的照顾着生怕他吃不饱穿不暖。可笑的是以往他注意不到这些,因为那是他娘,一切付出都被视为分内之事,昨夜之后他才发现,母亲付出了好多啊。
那个生他的娘,是什么样子的?
吃过早饭,卫昶急匆匆赶往南衙听差,往日常在大门旁的冯七郎最近见不到了,卫昶到了左厅内,见吕推官还未到,就找同僚文吏询问一下,一问才知道,冯七郎刚受了杖刑……
几日前,有一桩案子包府尹亲自大堂宣判,被告被判处脊杖后直喊冤枉,冯七郎当时也在堂上,竟然跑过去大声呵斥被告。开封府主官在堂,判官、推官都不敢随意开口,一个胥吏越过主官直接当堂训斥犯人,这种事包府尹哪能忍,当即判处冯七郎杖责,顺便给那犯人减轻了罪犯。
事情倒是不复杂,但是卫昶听得一头雾水,冯七郎是疯了吗?还是想试试包府尹是否如传说中一样“恶吏苛刻”、“立朝刚毅”?
冯七郎的事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也就作为一时谈资而已,南衙眼下的工作重点是惠民河的梳理。
惠民河位于东京城西侧,由于各路权贵在侵占河道在地势高的一侧修建各类亭台楼榭,导致河道淤堵不堪,自今年汛期开始以来,惠民河地势较低的一侧几乎是逢雨必涝,这可是触到了包公的逆鳞。
洪涝灾害导致河边居民房屋尽毁、倾家荡产,有的甚至家破人亡。这种行为根本就是逆天虐民、涂炭生灵,在天子脚下老百姓连自己的家都护不住,这还了得!!!
今年汛期刚刚开始,包公就已经对于惠民河的情况做了足够的了解,在上奏官家之后,着手对于侵占惠民河情况开始梳理,说白了就是对那些违法建筑进行强制拆除。
这应该是五千年历史上最符合民心民意的强拆工程了,为保证强拆工程顺利进行,包府尹几乎日日都要到现场指挥,如果被拆除亭台楼榭的权贵有谁不满,可以当面朝这位包龙图提出抗议,如果包府尹的解释不满,二人可以去御前对质,但有一点,你的不满无论如何解决,拆除工作不会停止。
说是解释,但通常都是包府尹对于这些尸位素餐的食肉者的鱼肉百姓行为进行斥责,欧阳修曾经评价包府尹“思虑不熟、处之乖当”,但其实他不是思虑不熟而是不能与这种枉顾民生的权贵共情而已。
现在南衙从府尹到胥吏,都以惠民河拆迁工程为第一要务,手头无事的人都要前往支援,卫昶在发现自己手头没有文案工作要进行,也向吕推官请示要去惠民河边。
吕公孺刚好也要去,就让卫昶与他同行,二人骑着南衙的马朝惠民河赶去,路上吕公孺很好奇的问起来卫昶的经历,卫昶将编造的谎言又重复了一次,吕推官也许是觉得路太长无聊,又问及卫昶幼时的事,二人就这样有一搭么一搭的聊着。
吕公孺问道:“你学识还可以,如果刻苦一些大可以科举入仕,为什么偏偏要投充胥吏啊?”
“家父觉得在下笨拙,想要科举入仕恐怕再读书几十年也未必能做到,还不如做个胥吏”,卫昶轻松笑答。
吕公孺摇摇头道:“令尊短视啊!”话已出口就发觉自己失言了,对子骂父是不义之举,这话不该出口,连忙赧然道歉。卫昶回道:“无妨无妨,您也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了。”
“第一人是……令堂?”吕公孺试探着问,卫昶笑答:“是曾经为教授我的那位夫子,卑职刚做胥吏的时候,他特意跑到家里,大肆训斥了家父一通,老人家年事已高须发皆白,却硬生生训了家父少半个时辰,家父家母想说什么却根本插不进嘴。后来老人家气冲冲的走了,临走还顺便训斥了卑职几句。”
吕公孺被卫昶的话逗笑了,笑谈道:“这老夫子倒是惜才!”
到了惠民河畔吕公孺到包大人身边立侍,卫昶则走入河边一旁胥吏队伍干活。刚到河边,一只大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卫昶回头发现是任毅,此时任毅脸上沾了些污渍,憨憨的笑着。
自从卫昶回东京城两天,这是第一次见到任毅,老友见面本就倍感亲切,这种一起经历过生死的老友就更加亲切了。
惠民河拆迁工程很大,南衙胥吏不管平日是什么岗位,到了这里都是一样体力工作,卫昶随着任毅一起干了半天粗活,期间又遇到了李松,李松早知道卫昶安然回家了,只是最近太忙一直没有去家里拜访,难得今日见到,干脆约卫昶与任毅晚上去饮酒。
卫昶也知道任毅与李松二人往家里送钱的事儿,心里很是感激,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三人相聚的地方还是上次汴河边的脚店,任毅和李松都觉得这家店酒肉不错,就决定请卫昶来这里吃喝一顿。
卫昶在危急时刻还不忘用树枝遮挡二人的举动,他们一直很感激,决定二人凑钱请客;这二人将自己所得程仪分给自己家里的事,卫昶也真心感动,所以今天这顿酒,卫昶早早的在柜上放了钱,声明多退少补。
这顿酒喝的很痛快,在这种老友的聚会上卫昶放松了很多,只是,酒醉之后李松提起来魏成父子的事儿,进而又提及侯氏。言语中对于侯氏大肆辱骂,不堪入耳。
这些话以前卫昶也听过,可是现在再听就难免有些刺耳了。但他又不敢阻止李松,这两人都是公门老吏精明的很,稍有不慎就会被看出端倪。
卫昶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些话只要侯氏没听到就行啊。
这些话即便侯氏听到了也没心思理会了!
辽,燕京城,檀州街北的一处大宅中,曾经化名范虎的卫仲铭坐在正堂中,看着他的银装大宝剑,剑刃上几处缺口让这把剑更像是一把锯子,片刻后卫仲铭将长剑还鞘,苦笑着说道:“终究不如大哥的宝剑啊!”
卫仲铭不是独自在正堂,他身后的屏风之后藏着他的两个分身之一,这分身轮流值宿,随时可以假扮成他去做一些卫仲铭自己不能做的事情,比如他离开燕京三年,分身就顶替了他三年。
最初的分身是三个人,其中一人在假扮他的时候生出异心,想要取而代之,被忠心且了解内情的怀夕和铁塔等人除掉了,铁塔就是那个用飞斧的人。
义女怀夕端茶进来轻轻放下,刚想转头出去卫仲铭叫住了她:“为父给你安排的好姻缘得耽误些时日了。”
“怀夕就算终生不嫁,留在义父身边伺候也是心甘情愿。”怀夕将托盘抱在怀中说道。
卫仲铭摇摇头说道:“那怎么行,为父可不会耽误你的终身,放心吧,肯定让你嫁给她!”
怀夕点头称是离开了,关于卫昶的事卫仲铭没有多说,所以怀夕并不懂得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自己嫁给他,那个小小的胥吏到底好在哪?
给义父送过茶之后,她还要给侯氏送饭,这是卫仲铭亲自要求的,怀夕虽然不悦也不敢多说什么。
侯氏一个人待在大宅边缘的一间小屋子里,小屋前后都有守卫,没有卫仲铭的允许闲杂人等不得轻易靠近,这个宅子从上到下没有人敢对卫仲铭的命令有任何迟疑和敷衍,他喜欢把犯了错的下人当众处刑,而且都是亲自动手,听着受刑人的哀嚎惨叫,他陶醉的如饮美酒。
其实卫昶临走的两句“别杀她”,对于侯氏而言并没有多大帮助,没有了卫昶,她就是无用的人,卫仲铭始终嫌她累赘准备处理掉她。
幸好侯氏急中生智谎称自己怀孕,本来只是想拖延时日缓兵之计,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卫仲铭连续请来三位燕京城中的名医,三人都确定侯氏有了身孕。
卫仲铭很高兴,真心的高兴。
现在他再想将卫昶拉到自己这边来,成功的希望大了很多了,即便是不能卫昶不来,凭借着这个孩子,哥哥那里也不会对自己再严防死守了吧。
想想这次能找到家人真的是天意啊,他在大宋朝花了钱财无数,才买终于在枢密院胥吏手中买到哥哥曾在泾州出现的消息,而后为了名正言顺的到泾州探查不惜故意让自己刺配,当然刺配的地点能保证在泾州也是费了许多心思的。
可即便如此,泾州厢军中和市井间能找到哥哥的消息却如凤毛麟角,幸好大哥从未舍得扔掉那把断剑,才让自己确定别人口中的壮士卫杰就是自己的哥哥卫伯钦,但他能找到的所有人都不知晓卫杰的去向,卫杰走的时候只告诉泾州有限的旧顾要远迁外地,但却没有去向。
其后有人来告知他,东京城派人来重审通奸案的消息,通奸案有什么可重审的?那个案子自己作为罪犯知道的很清楚,从头至尾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冤枉,所以来找他的人一定另有目的,无论对方什么目的,自己都要走。
泾州城内没有他的手下,他不想让人知道泾州的事,至少在找到大哥之前不能让别人知道。想到大哥,原来他去了东京城,去了自己一开始就潜伏了半年的地方,如果不是偶然间看到卫昶腹部的胎记,自己兄弟二人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大哥,你好狠的心啊!”
大哥和卫昶都很重要,所以侯氏现在也很重要,非常重要。
侯氏知道怀夕不喜欢她,不过每次怀夕来送饭的时候,她还是想与怀夕聊聊天,说点什么都好,现在的侯氏只是一个不带枷锁的囚徒,还是独自关押的那种,加上孕激素的刺激,她倍感寂寞。
但可惜,怀夕真的很讨厌她,多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那种。侯氏每日都在房里,透过窗子看向天空,手抚摸着还未隆起的小腹,想着要是孩子的父亲也在那该多好啊。
次日,怀夕被义父使人唤了过去,义父手中还是握着那把银装长剑,见怀夕进来了,笑着点点头说道:“儿啊,你最近很辛苦,为父本来应该体念的,但是有件事除了你以外,无第二人可胜任。你再帮为父跑一趟如何?”
怀夕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终于不用再去管侯氏的事儿了,可是接下来义父的话就让她高兴不起来了。
“你去一趟南边,到赵宋的东京城里找到卫昶,告诉他侯氏有了身孕的事儿,设法将他吸引到燕京来!”
“啊?”
“怎么?”
怀夕见义父脸色有些变化,立时改口道:“女儿领命,只是这东京城人海茫茫,该去哪找卫昶?”
卫仲铭和煦的说:“按理说这件事为父该调动在东京城里的暗桩帮你,可是旁人大多只知道卫昶这个人不知他的底细,卫昶家里的事儿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既然在开封府为胥吏,想必还是能找到的。”
“是”
见怀夕毫不犹豫,卫仲铭很高兴,又说道:“为父想将你嫁给卫昶的心不会变,你二人迟早是一家人,如果侯氏和那个孩子不能将卫昶引来,你不妨以自身为饵将他引来,你现在出落的越发漂亮,论姿色也不逊于你姐姐,我相信稍加时日卫昶就会动心。”
怀夕虽然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称“是”。想了想又问:“如果女儿将他掳来,岂不是更简单。卫昶的身手我见过,差得很,掳劫他肯定容易。”
“掳劫他很容易,但是你掳走了他想活着回来就难了,你那阿翁的身手你也见过,如果惹的他要杀人,到时候卫昶不给你求情,我鞭长莫及也救不了你,你该怎么办?”
怀夕没有多说,收拾行装当天就出发了。
卫仲铭另外专门派了四名仆妇伺候侯氏的起居饮食,卫仲铭自问能管控好自己的家,但是为了避免后院妇人做出争宠的蠢事,还是早早对外宣布侯氏怀的是他的孙子。
府中多少听闻主君这一趟出门要认一个年轻人作为儿子的事儿,加之卫仲铭平日里如果惹下风流债从来不在人前避讳,就顺理成章以为侯氏是卫仲铭义子的浑家,倒是都没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