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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顾北铮回到督军府,看到六儿在前厅浇花,便问道:“夫人呢?”
六儿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垂头回道:“夫人在花园里看书,说不用我伺候了。我就到前厅来帮忙了。”
顾北铮闻言便向花园走去。
四月了,四处都是春意,那一片翠绿的草坪上,伫立着几把乳白色的遮阳伞,伞下置着几把白漆藤椅,园子里的花匠似乎刚剪过草,空气里有青草汁味的清香。
沈涵初就靠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微微侧着头。顾北铮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她睡着了,她膝上摊着一本书,那书页被微风扑腾着,小幅度地起伏着,已经是初春了,下午的光线温暖柔和。这恬静的画面,让他觉得十分温暖。他伸出一只手来,十指相扣地握住了她,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沈涵初本是小憩,一点动静便醒了过来。看是顾北铮来了,揉了揉眼,忙叫了声“督军”。
顾北铮笑道:“吵醒你了?”她摇摇头,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又怕他多心,便顺手去理了理膝上的书籍。
顾北铮似乎有些尴尬,那手在空中顿了顿,便道:“怎么近来总见你闷在家里看书,不出去逛街打牌了?”
沈涵初摇摇头,道:“不打了,有些腻味了。”
“那我明日带你去东郊打野球可好?”
沈涵初想起上次在郊球场耳鬓厮磨的情形,脸色一红,心慌地道:“近来郊外的风还有些凉意,我不想去。”
顾北铮继续道:“听闻永安路的百货新进了许多新潮的服饰珠宝,我明日陪你去逛逛?”
沈涵初又摇头道:“你一出动又得清场,太扰民了。”
顾北铮顿了顿,忽然凑到她面前,双手搭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一双眼直盯着她,语气暧昧地道:“涵初,你可真难取悦……”
沈涵初在他的逼视下坐立不安,又无处可逃,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有事求你。”
顾北铮愣了愣,戏谑地笑道:“又要求我了?怎么,这次连涵初都不让我叫了?”
她被他一噎,有些赧然,低声喃道:“不是……我……我……”
她这模样,顾北铮又是爱又是好笑,道:“你不用怕,心里想什么尽管说出来吧。”
“我想……继续回学校教书。”
沈涵初忽然昂起头,眼里满是坚定。
顾北铮显然有些意外,道:“你还要去辛苦地当什么教书匠做?在府里享福便是了。”
“教书育人是我喜欢的事情,我并不觉得辛苦的。”
顾北铮沉思了一下,道:“我好歹是这宁州的督军,哪有让家里女眷出去做事情的道理。”
沈涵初忙道:“如果是顾及这个,我可以不要学校的薪水,全当是做义工,不会有损你的面子的。”
顾北铮站了起来,反手在阳伞下踱步了一会儿,道:“不是我不同意,是怕你会有危险。你也知道,这宁阳城里,想对我不利的人太多,万一牵连到你……不成,我不能同意。”
沈涵初见他口气坚决,既觉得与他谈不到一处,又不想与他起冲突,眼神黯淡了下去,便就作罢。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礼拜,顾北铮见她也不出去交际了,终日在府中悒悒不欢,于心不忍,
便道:“上次说开春了要去赏好景,明日我带你去近郊游山玩水可好。”
沈涵初顺从地说好,脸上却并无喜悦之色。
顾北铮又道:“听闻汾阳路上开了一家极好的馆子,去尝过的人没有说不好的,我们也去长尝个鲜?”
沈涵初又木然地“嗯”了一声,低头侍弄着一盆蔷薇花。
顾北铮叹了口气,对她缴械投降:“你想回哪所学校?我让良弘儒去安排吧。”
沈涵初闻言一激动,那蔷薇的尖刺便扎进了手里,她倒吸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听错了。
指尖涌出一滴鲜红的血,她整个人似乎也沾染了血气,面色都仿佛红润起来。
姹紫嫣红的娇花中,她袅袅婷婷地立在哪里,浅笑盈动。空气里花香隐约,顾北铮见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心中一动,慢慢走到她面前,想要低头去吻她。
沈涵初下意识地一躲,他只吻到了她的鬓发。
他弯着腰,维持着刚刚的动作,脸上却有些窘迫。
空气里的花香似乎凝住了,成了细碎的寒意。沈涵初两手交握着,头垂向一边,十分不安的样子。
她仍不愿与他亲近,顾北铮很是失望。
可他们还有天长地久的日子,他相信金石为开,他愿意等。
这样想着,他心中又豁然起来,便直起身,只是揉了揉她的鬓发。
他刚要转身离开,沈涵初却轻轻抓住了他的手。
他扭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她对他浅笑了一下,道:“谢谢!”
没过几日,良弘儒便亲自带着几张聘书到督军府。
良弘儒见了沈涵初,眉眼笑得皱成一团,道:“沈老师……”说完又打了打自己的嘴巴,道,“呸呸呸,你看我这嘴,该改口叫夫人了!”
沈涵初抬起眼眸,望了一眼良弘儒,却是一声冷笑,道:“良校长。”
良弘儒就着一旁坐下,道:“督军一吩咐,我就忙不迭地赶来了,几个学校的聘书我都带过来了……”良弘儒说着将聘书搁在桌几上,继续道,“夫人可真是贤德,如今这等身份了,还惦记着那些学生。”
沈涵初并不想与他多言,只客套地道:“良校长,这些小事,不用劳烦你特意跑一趟。”
“哪里哪里,能为夫人效劳,是良某的荣幸。”
说话时,六儿端了一只玲珑瓷碗来,道:“夫人,燕窝炖好了。”
沈涵初道:“不是与李妈她们说过,不必准备这些了吗?”
六儿道:“夫人,督军说了,您的身体,还是得养着,督军不开口让停,奴婢们不敢违背……”
沈涵初浸润于民主新思潮的环境中已久,只觉得人人平等,最不喜她一口一个奴婢地叫自己,只是良弘儒在跟前,她也不好对着一个丫鬟说教一番,况且这个督军府,本就像一个封建守旧社会的缩影,顾北铮有着绝对的权威,让一个丫鬟改口一个称谓,又能真正改变什么。
她这样想着,无奈地道:“你搁着吧,我等会儿就喝。”
六儿又面露为难之色,道:“夫人……督军再三吩咐过了,你身子弱,这些补品,一定要按时喝。”
沈涵初耐着性子,端过那碗大口地喝完,往桌上一搁,道:“这样你能交差了吗?”
六儿知道她心有不悦,忙端了瓷碗退下。
良弘儒在一旁笑道:“都说督军对夫人是千恩万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果真是如此呢。说起夫人与督军的姻缘,良某也算是半个媒人了……”
他不提还罢,一提起来,简直如火上浇油,这个良弘儒几次推波助澜,她现在想来实在是恨得很,瞪着他道:“哦?是吗?看来我该对良校长感恩戴德了。”
良弘儒满面笑容,道:“不敢当不该当,只希望若良某日后万一惹得督军不高兴,夫人定要为我美言几句……”
良弘儒说着对上了她的目光,只见她一双眼眸似含着冰般透着一股子寒气,便噤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