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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坐在食堂边缘一个挨着玻璃窗户的座位上之后西泽就开始有些后悔了。
在安蕾发出邀请之后他先是有些错愕,因为这是安蕾第一次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当然以前的那次约战肯定不在考虑范围内,在短暂的错愕过后西泽几乎没有这么考虑,下意识地就答应了安蕾。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般让人不太适应的状况。
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西泽身上,西泽抬起眼,对上这些视线细细打量着,似乎还能从其中找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也许自己在刚入学的那次就见过了这些家伙,原来都这么久了他们还是老样子,西泽低下头,自顾自地往嘴里塞了一块软白面包,面前白碗肉汤里的骨头散发着热气,碟子里硕大的肉排下不断溢出香甜浓郁的肉汁,几颗西蓝花搁在盘边算作点缀。
灰叶说的没错,骑士学院的伙食确实算得上相当精致,也许是因为学生们运动量要更大的关系,所以学院在餐厅上格外下了功夫,每家窗口的态度也都很好,只是学生们的视线过于炽热,搞得西泽浑身上下都像刺痛一样,虽然是时隔四个月之后又来到这里,但总归来说一切还是老样子,人也是,菜也是,不同的只是陪在自己身边的人。
安蕾端来二人份的午餐,脱下头盔搁在身旁的窗沿上,金色的长发束在一起,发绳看上去已经有些年代了,大概是包含了某些回忆才一直没有被丢掉,在拿起勺子喝下一口热汤之后安蕾才注意到了西泽的异样,于是她便面无表情地歪过头,对着男孩问道:“怎么了?”
“没事,”西泽笑着摇摇头说,“只是在想原来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女孩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合上眼睛,附和道:“你说的没错。”
西泽原本以为安蕾的吃相应该会很粗暴,因为骑士学院的学生们本质上都是未来皇家骑士团的预备军,军人的进食肯定不会是细嚼慢咽的,但如今他看着安蕾捻起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吞咽和咬扯煎肉咸面包的样子,心想以前的自己可真是大错特错了,这姑娘无论怎么说都毕竟是贵族之后,基本的仪态也该有的。
“话说,”西泽忽然想到了什么,“安蕾小姐你……”
“叫我安蕾就好,”安蕾打断了他的话,轻微地皱了皱眉,“我记得我以前应该对你这么说过。”
“是的……的确……”西泽心想你确实以前对我这么说过,但那次你可是为了谈判来的甚至连贴身的盔甲都没穿。
“那就继续吧,”安蕾咬开勺子上的一粒沙豆,无声地咀嚼起了其中的果肉,“以后不要忘了就好。”
“那,安蕾,”西泽缓缓向后仰了仰身子,将脊背完全靠在椅子上,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认真又犹豫地看着安蕾,手指几次想抓起银勺但又每次都在伸到一半时松开,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他开口道,“我记得你一开始进入骑士学院是为了钱吧。”
“是的,”安蕾点了点头,“我应该也对你说过,那时的我特别需要钱,因为我作为德赛尔家的家主,身上肩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而振兴家族需要资金,我加入皇家骑士团之后德赛尔家就算是和皇家沾上了关系,到了那时一切都会很简单,那就是战斗……”
她看着甜汤水面上倒映的少女清影,轻声地说:“我只要在战场上不死,德赛尔家就一直会有补助,而我只要战死,德赛尔家就会得到很大的一笔资金,而在我下葬之后,德赛尔家就会拥有一股永久的收入来源。”
她说:“很可笑吧,德赛尔家唯一的家主存在的意义居然只是战斗然后在某一天战死就好,我甚至很多次都有感觉到,如果我现在死去就能拿到皇室资金的话,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推进井里。”
此刻的安蕾显得那么落寞。
西泽看着这个藏在粗大的盔甲里,其实偶尔也会显得娇弱的女孩,她在说完这番话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对着煎肉面包下口,男孩这才开始注意到她的午餐,那是一份甜豆汤,一份带着生菜的培根,一份煎肉面包还有一杯凉水,这就是她的午餐,但她请给西泽的却堪称豪华。
有那么一瞬,男孩仿佛看见安蕾身后立起了无数墓碑还有人影,那些碑石上无一不是刻着德赛尔的名字,虚幻的人影聚集成人群,他们以某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男子为首,无声地站在安蕾身后。
像是守护着世代的未来。
“等我一下,”西泽忍不住拍了下桌子以后迅速站起身,顾不上难得露出诧异神情的安蕾,跑到一家窗口前掏出自己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用过的灰卡。
安蕾看着西泽一路端着裹了锡纸的盘子走过来,在拆开了锡纸之后安蕾才发现原来那是两份升腾着热气的烤鹅腿,光是这份溢出来的气息就有些烫手了。
“你和以前不是不一样了吗?”西泽做回座位,连忙晃了晃有些发烫的双手,“现在德赛尔家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已经不需要你拼命了,你们是东方的代理人。”
他呼出一口气,看着安蕾的眼睛说:“安蕾也已经不需要拼命了,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就好。”
安蕾看着面前红皮焦嫩的烧鹅腿,她抬起头,对西泽说:“可我习惯了怎么办,我活到现在只是为了实现那个目标。”
“我们可以改变,”西泽拿出白纸裹在其中一只鹅腿上面递给安蕾,“你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因为你是很好的孩子。”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真老气,”安蕾看着西泽漆黑的额发,忽然笑了起来,“就像我家那位塞伦一样。”
在安蕾笑出来的那一瞬间周围的男生们似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心碎的声音。
其中甚至有人已经流下热泪捂紧了心脏,好像下一瞬间就要掂着腰间的佩剑冲上去。
而西泽熟悉的古德则是默默地缩在角落里啃着自己手里的虾肉披萨,旁边有人忍不住对他开口说道:“老大?我们就这么看着?!”
听到这话之后古德幽怨地转过头来,对着那人反问道:“那咋办嘛?”
“那咋办?那当然是给那小子点颜色瞧瞧啊!”有人接口道,他甚至已经掏出手绢在自己的圆盾上摩擦起来,盾面明亮,远古神话的画面铭刻其上,凭空增添了几分狰狞的神话气息,“那可是咱们骑士学院的一朵花!上朵花就已经被历史学院的灰叶给采了,这朵总不能再让出去吧!”
古德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表情愈发幽怨起来,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披萨,上面的虾肉裹在芝士里,他咬下一口,却感觉自己最爱的虾肉披萨似乎不香了。
“唉……”古德沉沉地叹了口气,“你们在做什么梦……”
他摸了摸腰间的重剑,晃着剑柄说:“你们是不是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妖怪?”
“不就是个一年级新生……”
“那可不就是一年级新生,”古德咽下嘴里的那口披萨,“那是新生测试的第一名,他和咱们的安蕾两个人一块把新生全部揍了个遍,你知道不,连那个古拉克丁莱都输给他了,你懂我意思不?别闹了。”
“新生测试?一群低阶魔法师的自娱自乐?”这句话虽然不太好听但大多数人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新生测试时到场的高年级学生才会那么少,到场的也几乎全部都是新生的师兄师姐,“就算是那个古拉克又怎么了?魔法师就是魔法师,练不到高阶水平不还是垃圾一个。”
“不,”古德回忆着自己之前去探望古拉克时后者脸上那种深深的绝望还有无法挽回的苦涩,“怎么说呢……”
“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啊老大!”有人红着眼说,“他们都吃起来了,咱们可不能让那小子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在骑士学院窝着啊!
“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新生测试第一名的奖励是转学院的名额吧!”他说,“万一西泽这小子是在骗安蕾转进历史学院怎么办啊!”
这句话落在人群里就像凭空的一声惊雷打在了荒原的废墟上。
在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站起身来附和道:“说的对。”
这人看了男人一眼,挥手拔出三分之一的刀刃,男人会意,随后也拔出来三分之一的刀刃,二人互相用剑柄碰撞了一下,直至金铁发出铮鸣,他们对视一眼,再也没有对古德说些什么,而是一同并肩走向不远处的西泽安蕾。
古德倒也没有拦着,古拉克用出了高阶魔法师的魔法之后依旧被击败的这件事他也只是听说了个大概,说实话他也想看看最近新生里的话题人物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在老生的眼里新生打架就是单纯的菜鸡互啄罢了,所以西泽所谓的成就其实大多数人都没有放在眼里。
他从餐盘里又拿起一块虾肉披萨,芝士拉丝拉了很长,他从下边吃起,把芝士咬在嘴里,望着二人的背影,心里满是期待。
其实安蕾比西泽更先注意到了一股奇怪的杀气,她警惕地望向后方,却发现自己周围不知何时已经没有其他学生在用餐了。
“杜纳学长?博尔克学长?”她看着两个穿着轻型铠甲手拿重剑正朝自己走来的两个健壮男性,不解地说,“你们想做什么?”
“安蕾,你别管,”名为杜纳的身材不太高大的男性开口道,之前就是他红着眼对古德说不能让西泽舒舒服服地窝在这里,“我们有事要找这小子。”
“你们找西泽做什么?”安蕾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烤鹅腿,站起身来,面色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你不要管!”博尔克看着安蕾这副表情一下子就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之前摆出这副表情的女孩已经跟着另一个历史学院的男人把整个骑士学院打了个遍,最后人也走了,输家还是骑士学院的他们,“这是男人之间的事!”
“他妈的,我越看这小子越不爽!”杜纳忍不住大声叫起来,“这不就是另一个灰叶御堂吗?!”
西泽愣了愣,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那位师兄扯上了关系,但看这些人的情绪似乎也不像在作假。
安蕾无声地戴上头盔,横在了西泽身前,清冷的声音从铠甲缝隙中流出,就像风一般轻微:“两位学长,请说清楚你们的来意。”
“喂!那边的小子!”杜纳生气地看着安蕾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对西泽叫道,“你就这么甘愿躲在女人后边吗?”
直到这时西泽才算是大概明白了状况,这两个男人明显是以为西泽挖墙脚来了,于是才来拦着。
这就误会大了,西泽苦闷地心想,这种时候他也不能出口解释,不然就会变成别人口中临阵脱逃的胆小废物,但如果不解释的话似乎今天这事就扯不明白了。
安蕾迷茫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西泽心想你这姑娘反射弧是不是长得有点过分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理解清楚情况啊!
事情怎么总是这么麻烦,西泽想起了今天早上的薇娅,接待人的表情就差写上“你不配”了,虽然西泽对灰叶说着自己不是很在意,但不是很在意并不意味着不在意啊。
西泽已经在气头上了,本来想来吃顿午饭缓缓心情,没想到却还遭遇了这种事,于是心情愈发沉重,他看着杜纳和博尔克,他们眼中的怒火似乎也不比自己低到哪去。
什么啊,你们在生什么气啊,真正该生气的是我吧,明明我遭遇的才更加让人难受吧?
西泽这么想着,缓缓地站起了身。
“我不会躲在女人的后边,”西泽回忆起莎尔娇嫩的脸颊,还有柔软的身子,在吸纳魔力时她是那么脆弱,以至于只能蜷在西泽怀里,连睁开眼睛都很困难,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说,“绝对,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