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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站在水道边沿,动作小心而谨慎,目光在扫在周围墙壁上的苔藓时几乎无法掩盖地流露出了一股厌恶之感,他紧了紧兜帽的领子,站得更靠近了水道一些,但与此同时他又将斗篷收回了一些,生怕这件衣服沾上一丝下水道里的液体。
他紧紧是呆在这里就感觉要窒息了,处处都是贫贱之民的气息,如若不是莱茵河的组织定居在此,恐怕像他这种级别的贵族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来这里一次。
“还要多久?”男人焦急地问,他每吸入一口这里的空气心底就会多出几分被猫爪抓挠般的刺痒感,虽然这里的空气并不烘臭,但毕竟还是下水道里,男人咬着牙,勉强把立刻逃离这里的欲望压了下去,对着站在巨大石门边两个模样散漫的男人问,“你们只是通报一次而已,需要这么久吗?”
“抱歉,”其中一个男人打着哈欠对他道了个歉,但脸上的敷衍几乎已经能满到溢出来,“请您稍等。”
“稍等稍等又是稍等,”男人撩开右手手腕上的袖子露出其上套着的一只亮色腕表,语气渐渐变得激动起来,“你们半个钟头前也是这么说的!”
“请您冷静,”另一个男人抓了抓耳朵,看着指缝里的污垢,开始用牙签认真地剔了起来,“我们只是看门的,对我们发火也并没有什么作用,对现状不会有任何改善,对不对?”
男人想说我气恼的不是时间而是你们的态度,以他的身份哪怕要面见女皇也会在北客厅里被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想要37年的劳伦特红酒就会有红酒,想要北国进口的碎水虾就会有熟到发红的虾肉送上来,侍者们对他满心畏惧,生怕一个细节处理不好就被他弹劾出去,更何况就算面见女皇也只需要等个一刻钟左右,而现在自己站在莱茵河门前足足等了将近一个钟头。
自己只是来买一个人的情报而已,凭什么要等这么久?
男人咬了咬牙,还是没再多说些什么,靴尖上覆盖了一层淡淡的湿气,他挥挥手,想把面前这阵来自心底深处的臭味驱散。
就在这时,石门发出一阵沉重的声音,一只手从缝隙里缓缓伸了出来,门前的二人顿时神情一变,严肃而庄重,他们对那只手行礼,说道:“恭迎执事大人。”
男人看着从门缝里探出的那只手渐渐把整个石门推开,一个面目和善而不苟言笑的年轻人从其中走了出来。
他对着男人扫了一眼,说:“你就是这次的顾客?”
莱茵河售卖秘密,所有来购买秘密的人自然都是顾客。
“是,”男人咽了咽口水,连忙对他说,“快点把东西交给我,多少个万也无所谓,我买得起!”
他已经无法忍受再在这种地方待下去了,现在他只想赶紧拿着买来的信息跑出下水道,然后再也不会来第二次。
一般人也许会想让其他侍从来帮忙买不就好了,但莱茵河售卖的可是秘密,购买秘密这种事怎么能被自己以外的人发现,所以大多数莱茵河的顾客都是独身前来,并带着斗篷这种掩饰身份的东西,更是要学习变声的手法,这个男人也不例外。
“嗯......”年轻的执事摸了摸下巴,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男人他想要的信息,而是对着他打量了一番,啧啧感叹道,“原来如此,是丁莱家的古拉克少爷啊?”
男人愣了一下,语气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可随后而至的却是一种含蓄的恼怒:“你是什么意思?对客人就是这种态度吗?”
“不,没什么,只是忽然明白了您为什么要购买那位的信息,”执事笑着对他说,“好了,请回吧,恕不远送。”
已经暴露身份的古拉克表情先是不解,紧接着是无法压抑的狂躁,他猛地拉下兜帽:“你在说什么?!”
他大声地问:“信息呢?东西呢?我说了多少钱都可以,丁莱家族愿意为这笔生意买单,莱茵河若是抗拒那你们就会失去丁莱家的信赖与支持!”
“很可惜,并不是抗拒,”执事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呆子,“那个孩子的信息是非卖品。”
“非卖品?”古拉克掰了掰手指问,“什么意思?”
“你知道轮亥传说里的黑色天使吗?”执事不仅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很不着边际的问题,他对古拉克说,“黑色天使是诸神中的叛逆者,牠们因狂妄而堕落,化身诸神邪恶的一面,而诸神在将所有黑色天使消灭殆尽之后,将关于牠们所有的消息都封锁起来,就连知情的人类也被毫不留情地抹杀,就此,黑色天使成为了轮亥中至高的机密。”
古拉克阴沉着脸,问:“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在莱茵河里,最高级别的秘密就是黑色天使,用漆黑的印纸细心封存着,放在莱茵河内部最深的机关里,就算有人闯进去,如果不懂如何解除黑色天使的机制,下一刻他就会被矩阵烧成飞灰,”执事看着自己的手背,细心地抚摸着,对古拉克说道,“对话到此结束,请您离开吧小少爷,在下水道里待这么久很难受吧。”
他说:“您都把难受两个字写脸上了。”
古拉克先是懵了一会儿,因为此时的状况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黑色天使?就他?凭什么?自己在这里等了一个钟头,最后得来的答复竟然是请回吧?
他对着执事恼怒地喊道:“别开玩笑了!”
执事平静地看着他:“并不是玩笑。”
“这都不算玩笑的话那什么才算啊,”古拉克的瞳孔不断颤抖,就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震颤,“黑色天使级别?就他?就那个乡下来的野小子?怎么可能?”
“万事皆有可能,这才是魔法师应当秉持的一贯原则,”执事回答说,“您作为魔法师难道就没有一点关于现实的觉悟吗?”
“什么觉悟啊,我是来买信息的!”古拉克的神情看上去已经带了些许混乱,“西泽,西泽·瑞安,我是来买那小子的信息的!”
“是的是的,西泽·瑞安,”执事已经有些厌倦了,“我得事先告诫你一下,小少爷。”
他说:“对引荐你来的背后人,我要说的是请少给我们制造麻烦,对你说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知道为什么吗?”
古拉克咬着牙,摇了摇脑袋。
“因为别人来问黑天使级别的信息我们都会直接把他轰走,”执事打了个哈欠,“所以请你快离开吧,对你说这么多已经是我的自作主张了,这种事别的老顾客自然是懂的,但看你这幅模样,我还是可怜你这小毛孩,多给你解释几句。”
“小毛孩?”古拉克被这句话气笑了,甚至顾不上理解对方解释的东西,“敢问你多大了?”
执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事,不该知道的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轻轻地抓了抓耳畔的一丝金发,说:“再见。”
“等等,”古拉克连忙冲上去想抓住他的袖子,“我还没问完......”
话音刚落,他恍然地看向四周,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王都塞万日暮的街头,行人们来来往往,并没有人特别注意到这个站在下水道井盖旁边表情飘忽的男孩。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古拉克茫然地自言自语着,“这是什么力量?这是什么级别的力量?还是我之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想到这里他连忙低下头,看到自己的靴尖上还覆盖着一层尚未散去的水汽。
是真的。
他抬起头,看到天际渐渐浮现出朵朵阴暗的乌云,电芒在其中闪烁,世界仿佛即将被黑暗吞噬一般。
“要下雨了啊......”
他说着。
古拉克站在人群的中心,忽然感觉世界这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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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这对西泽来说是个好消息。
算上今晚,距离学院任务开始还有两天时间。
他估摸了一下,感觉时间应该足够。
桌上的钟表将时针指向十的位置,刚刚在吃晚饭时希欧牧德恍惚的神情还在眼前不断回放,那种茫然,那种失去挚友的痛苦,灰叶和蒂娜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整个晚饭时间大家都吃得很安静,没有人怀疑到西泽身上,也没有人会怀疑到西泽身上。
“我已经很老啦,”在吃完晚饭之后希欧牧德仿佛也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勉强笑着对众人说道,“活了这么久,朋友本来就没有几个,从学院在王都建起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教书,但那时候我很笨,连书都教不好,所以没什么人愿意和我交朋友,但格拿铂勒,勉强算是一个。”
他说:“我已经很老啦,西泽,灰叶,蒂娜,莎尔,我活了大概六十年,你们面前的这个老家伙朋友本来就很少,现在又有一个提前一步走了。”
像是在孤独地讲着一个没人能笑出来的笑话。
西泽缺少了一年的记忆,所以他很清楚老人的这种空虚感,那种近乎使人发狂的寂寞。
他放下书,看向书桌旁边摆放的巨大机械架,还有其上附着的炼金骨甲。
它安静地待在那里,可周身却忍不住翻涌出嗜血的气息,就像渴望战斗的末代魔王。
西泽从衣柜里翻出了一柄白剑,剑鞘是铁制的,随处可见,因为这本就是在白石城路边铁匠铺里随便买来的,本来纳拓老爷还问西泽为什么就要这么一柄简陋的剑鞘,西泽对他说因为普通就很好。
普通的白剑搭配一柄普通的剑鞘,这当然很好。
“龙骨,”西泽走到骨甲面前,轻轻地呼唤出了后者的名字,他伸出手,按在骨甲狰狞的面罩上,像是在呼唤自己的一个老友,“今晚我们可有事干了。”
他说:“和提古拉斯一起。”
——————
雨夜,下城区。
天与地被淹没在如幕布般密集的雨丝里,雷声不止,电芒在云端闪烁,不时照亮漆黑的大地。
一道漆黑的影子缓步走在下城区的道路上,有人从窗户里看到了这道黑影,连忙拉上窗帘躺在床上,祈祷今晚别再发生什么大事。
污浊的烟尘在不远处弥漫开来,有个男人呆坐在雨街上的角落里,身边是不断燃烧的一处垃圾处理地,
他看着黑色的烟尘朝着天空流逝,就像时间在指间滑过,地面上雨水潺潺地从他身下淌过,男人手里拿着已经熄灭的烟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大概将近两米高,浑身都罩在斗篷里的影子站在了他的身前。
男人愣了一下,还是谨慎地对他主动问道:“您好,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影子没有动静,直到雨幕将身旁垃圾堆里的焰火浇灭之后他才开口,发出中年男人特有的沉闷声音:“是莱尔斯先生吗?”
“您好,是我,”男人的脸上立马流露出几分谄媚,“您一定是听说了我的名声想来委托我帮您做些事,对吧,毕竟【下城区万事通】这种称呼可只有我一人戴着呐!”
“差不多,”从兜帽下传来难听的声音,“这种事我只委托你一次,这辈子只会有一次。”
“好嘞先生,好嘞大人,”莱尔斯哈哈笑着说,“您放心,无论是大到整个塞万的势力分布还是小到隔壁二婆家的猫丢到了什么地方,我莱尔斯绝对一清二楚,而且全不保留!”
他悄悄将拇指和食指搓在一起,假装毫不在意地做了个手势:“只是,您看嘛,这个......”
“放心,这个是绝对够的,”影子说着,从背后拿出了一道白铁剑鞘,“在此之前请你先帮我鉴定一下这个,即使你鉴定不了,我也相信你能推荐我几家有能力鉴定出来的。”
“我懂的,我懂的,考验嘛,”莱尔斯拍拍胸脯,潮湿的黑发贴在头皮上,显得特别滑稽,“在做完这个之后您就会告诉我委托了对吧?”
影子的动作很慢,也很僵硬,莱尔斯下意识地伸长了脑袋,恰在这时,一道雷霆撕裂了天空,炸出轰然的声响,电光映照在白铁剑鞘上,照得莱尔斯忍不住闭上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影子迅猛地将白剑拔出剑鞘,莱尔斯的眼睛刚刚睁开,却看到自己正翻飞在半空,下面是一具无头的身体。
“我委托你,去死。”
影子将染了腥红的白剑朝着地面上甩了甩,雨水冲刷着,将所有赤红都洗了个干净。
头颅翻飞着,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影子久久未动,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哈哈,哈哈哈,”一道奇怪的笑声响了起来,头颅猛地再度飞了起来携着不断流逝的鲜血,对着影子狰狞大笑起来,“没想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还是暴露了?”
“莉贝尔整个人只剩下了脑袋和残废的两只手,她这样都能活下来,那么小小的斩首又算什么?”影子问。
莱尔斯笑着,再度和自己的身子贴在一起,双手扭了扭,伤口顿时愈合在了一起:“莉贝尔啊,我记得她,丑陋的妖婆。”
“是啊,丑陋的妖婆。”
影子兜帽下的那双瞳孔里透出赤金色的光,仿佛熔浆在不断流淌。
“而你也不逞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