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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泽静静地躺在床上仰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上正中央的那盏水晶吊灯,而莎尔则坐在一边的茶几旁,嘴里叼着一根西瓜味的棒棒糖,手上拿着一本书在阅读着,乍一看这两个人的角色仿佛彻底反了过来,在经过看似漫长但实则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之后,西泽有些煎熬地抬起头,对莎尔说道:“怎么样?看完了吗?”
“大概,”莎尔合上书页,将这本《泽地国》递还给了西泽,“你选中的部分就是这个地方,对吧?”
“诺提勒坦郡,泽地国边境线上最不起眼的小地方,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人烟也算不上繁华,”西泽接过书之后坐起身来,走到窗边,拉起窗帘,看着夜幕之下,不远处的地面上几朵不停燃烧的营火,说道,“这里旅店本就不多,也真亏学院能从一堆帝国手里抢到居住的位置。”
莎尔没有搭话,而是站起身,走到西泽身旁,看着窗外灰暗的世界,斑斓的营火在夜幕下燃烧,仿佛墨色的水面上几朵引人注目的火色睡莲。
西泽本想和以前一样自然地摸摸她的脑袋,但手在下意识伸出之后却被他按在了半空。
现在到底算不算和好呢?
他这么想着,将两只手都揣进了校服两侧的口袋里。
“我说啊,西泽。”
男孩听到女孩的这句话之后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开口问道:“我在,怎么了?”
莎尔看着窗外,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感受到了吗?”
“什么?”西泽问。
“这座森林的气息,”莎尔收回视线,继续看向远处的密林,“这里很潮湿,瓜果的甜香味也很浓,但我能闻见一点淡淡的奇怪味道。”
她抽了下鼻尖,对西泽说:“就像之前在墓园里闻见的味道。”
西泽听到这话之后意识到了莎尔话里的含义——死人的气味。
他的表情微微一变,闭上眼睛将周围的魔法驱散,一缕淡青色的流丝从指间探出,紧接着朝着窗外飘忽离去,在下一刻他就睁开了眼睛,流丝在窗外飘荡,这次却多出了一丝血色。
“看样子不止这次的目的地是死人窝,”西泽低声喃喃,“就连居住的地方附近都已经开始出现尸体了。”
这次的任务目的地是一片巨大的坟墓,西泽看着目的地总觉得有些古怪,与此同时也对任务上没点明白的一些东西有了点概念,这片坟墓是属于谁的?他猜不出来,但能知道这次异变大抵和坟墓的主人脱不开干系。
莎尔眨眨眼睛,瞳孔深处腥红与漆黑掺杂的颜色悄然掀起细微的浪潮,而后在某一刻达到了惊人的平衡,就像东方所流传的双鱼图,她皱了皱眉,对西泽说:“今天白天的那个人你真的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西泽摇了摇头,“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他对我其实也并不怎么熟悉,我推测的话大概是别国的学生,他身上那套很明显是校服,但我分辨不出校徽。”
“这么说来,别国的学生都已经听说你的大名啦?”莎尔斜着眼睛看向西泽,“真不愧是你呢,我,的,哥,哥?”
西泽打了个寒颤,连忙认错道:“对不起,请您不要这样说话,我会害怕的。”
“明明对着恶魔和恶婆都没有怕过的?”莎尔问。
“但害怕就是害怕啊,”西泽诉苦道。
“哼,”莎尔坐到床边甩了甩双腿,对西泽拍了拍床单,说道,“躺下来。”
“......啥?”
“我说,躺下来,”莎尔先是拍了拍床单,又拍了拍自己被睡裙盖了薄薄一层衣物的大腿,这下就算是西泽都能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快点。”
虽然有点难堪,但既然是莎尔的要求西泽也找不到什么忤逆的理由,只是在老实地躺上去之后他才感觉到了不对。
少女身上体香和特有的温度一阵阵起伏,他抓着床单想坐起来,却被莎尔用手肘平着压住了额头。
“我说啊?”莎尔将额头抵在自己的胳膊上,看着西泽的眼睛,鼻尖只差了一点距离就能碰到一起,温热的鼻息在二人的视线间弥散,她张了张嘴,说,“西泽你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把我忘了?”
“你在胡说什......”
“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西泽刚想反驳却被莎尔猛地打断了——
“在学院的时候是只顾着自己修习魔法,之后又和别的女孩闹出那么多关系,我知道你和安蕾的关系从以前就不一般,但你该不会要在这种时候再续前缘吧?嗯?”
她问:“薇娅也是,我知道西泽你是个善良的人,但那么拼命地去救另一个女孩,你知道吗?”
莎尔的声音颤抖起来,她合上眼睛,有些疲惫地开口:“你曾经救了我两次。”
“一次在街头,一次在下水道。”西泽说。
“是啊,”莎尔说,“我一开始回到王都只是想找到瑞森家回去,回到自己的家里,但我为什么要和你来到学院呢?”
她问:“为什么呢?”
西泽犹豫了一下,迟疑地说道:“因为你也想学习?”
“我学个屁,”莎尔睁开眼睛,看着西泽的眼睛说,“是因为我喜欢你,这么说懂了吗?”
西泽恍然瞪大了眼睛。
“我本来活下来就是为了让瑞森家再度崛起,帮助维尔逊完成足以和贤者对抗的武器,但我最后却因为你救了我一次开始产生变化,在第二次之后我觉得自己这一生大概只有你了,最后在图书馆里知道你的身份时,我心想这真是一段孽缘,”莎尔叹着气说,“我本来是坚定不移的,但在看见安蕾和薇娅之后,我就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男人,从一开始我以为的你只会对我这么好,变成了后来那几乎泛滥得让人想吐的温柔。”
莎尔说:“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对我告白的?”
她问:“你又要这样的我,怎么相信这样的你?”
西泽张了张口,但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安蕾的事对他而言是一种自我的救赎,曾经的伤害如今的补偿,而对于薇娅,他在最初是怜悯,后来对方在古拉克面前选择了保护他,让西泽又忍不住对她产生了在意,之后因为这份人情又发生了一串堪称诡异的连锁事件,哪怕其中走错一步都不会在最终演变成这副样子。
微纳德,神仆,拜蒙,玛门,这些名字放在一起看得简直就让人头疼,莎尔当然知道微纳德是神仆,所以她才会在所有搜救的人员里跑在最前面,第一个发现西泽标记的人也是她,她是最担心西泽安危的人,但最后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两个银发,并肩躺在一起的男女。
“对不起,西泽,”她回忆着那副画面,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能答应你。”
“嗯。”西泽黯淡地说。
“虽然我也喜欢你,但这份喜欢到底值不值得我也不知道,”莎尔的左手微微按住心脏的位置,其中传来一阵清晰而有规则的跳动声,仔细听去却又感觉其有规则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就像时钟里不停运转的齿轮,“等以后我会告诉你我的选择。”
最后一句声音小得就像孩童梦中的呢喃。
西泽无言地放下了手。
既然选择了一人承担这样的责任,承担这样的代价,选择了去欺骗所有人,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对自己下了赌,那就该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但此时他却失落得像是丢了灵魂。
最终的结局不免是少年抛弃一切孤军奋战,独自一人站在世界的尽头对着诸神燃烧怒意举起刀剑,要么是化作一片尘埃,要么让天地只余下无尽的混沌。
他明明早就做好这样的准备。
现在却因为莎尔的一句话阴郁得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了。
此刻的西泽哪里像是那个弑杀神仆,狂妄如深渊之鬼般的大魔法师。
“睡觉吧。”莎尔说。
“嗯。”他回应道。
但就在他准备勉强坐起身的时候,莎尔却没有一点松开胳膊的意思。
“你要做什么?”西泽问。
“我想起来我们两个从白石城离开的时候,我们在游轮的房间里睡一张床,那时候我还害怕你会不会对我做什么,但你睡得比谁都快,沉得像石头,”莎尔顺了顺他的头发,表情透出几分怀念,“那时候的我可不知道自己跟上了这么一条贼船。”
“是贼船真是对不起啦,”西泽唉声叹气地说,“以后会向你证明的。”
“今天和我一起睡。”
“......啥?”
“就像以前一样,”莎尔伸手拎着西泽的领子将他拽到床上,打了个响指,灯器的开关应声而降,灯光渐渐熄灭,整个房间里只余下二人安静的呼吸,莎尔抱着西泽的胳膊,就像很久以前二人在船上,她慌张地看着少年躺下,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却只听到一阵微弱的鼾声,她好奇地抬起身子,凑近少年的脸庞,一阵月华从窗外照进来,她轻轻地抚摸少年的脸,看见月光照在他细长的睫毛上。
仿佛计数时间。
她沉沉地睡去,已经不知道多久自己没再睡得这般安心。
西泽躺在床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是心里悄悄在想这到底是不是宣布已经原谅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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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一阵剧烈的敲门声,紧接着就是女孩的声音:“喂?西泽,莎尔?你们醒着吗?喂?”
西泽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感觉右手的骨头里传来一阵酥麻感,他顿时咬紧了牙,勉强睁开了眼睛,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投到地面上化作一个完整的方形,他打了个哈欠,在意识到是有人在呼唤自己只好连忙抓起一片空气似的抬起手,大声地答应说:“在的,在的!”
大概是这么久以来的危机所养成的本能,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迅速清醒,紧接着就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此时莎尔仍然睡着,双手搂着他的胳膊,松垮的睡裙里露出白皙的皮肤。
西泽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收了回来,轻轻地将胳膊从女孩怀里抽出来,后者似乎有一瞬间还露出了难过的表情,西泽将被子盖在女孩身上,踏起鞋子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一条缝隙想看看到底是谁,一缕红色的发丝从外面透进来,他愣了一下,米娅正站在门外双手环抱着,对西泽说:“你在干什么啊?”
“刚睡醒而已,”西泽叹了口气,作势要关上门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床上继续......”
“怎么可能没事啊,”米娅对他说道,“吃早饭了,如果你们想饿着的话就算了。”
西泽回头看了一眼还没睡醒的莎尔,笑了笑说:“看样子应该可以饿着。”
“哈?”米娅皱了皱眉,“等等,你就不能让莎尔——”
这句话断到一半,门就被彻底关上了,米娅站在门外,气恼地跺了跺脚,手里拿着的一大包零食都撞在墙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可恶,可恶,可恶,”米娅失落地转过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了回去,一边走还一边抱怨道,“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男女可以住一间房,兄妹又怎么样,我和古拉克也是兄妹,凭什么他们就可以住在一起,莎尔啊......”
在她离开以后西泽悄悄打开门缝朝外面看了几眼,这才终于关上门长出了一口气。
自己的床铺一点都没铺开的迹象,而莎尔的床铺则乱得要死,后者也在床上睡得正香,如果被人看见这一幕西泽的风评大概就在学院里彻底毁了,灰叶大概会拍着手夸自家师弟果然真男人,而蒂娜恐怕得拿菜刀对着他的脑瓜。
西泽呼出一口气,从行李箱里拿出几本资料,一边翻找一边轻声地呢喃自语:“你们可千万别出错啊,这次的任务......”
房间角落,缩在白铁剑鞘里的提古拉斯静静地待在阴影里,周身却散发出一阵隐约的寒冷。
就像血浸染衣物时散发出的生铁味道。
又像一阵凉风漂浮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