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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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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汤姆历险记里面,马克吐温成功塑造了一个典型的顽童形象,这个故事之所以如此成功,是因为他能代表大部份美国人,而美式文化又在过去几十年内迅速而广泛地传播到整个世界,当然也可以看待成一种文化侵略──”

    老师说的英语里不可避免地夹杂着日式口音,神泽纪惠虽然能够听懂,但也仅限于听得懂而已。女孩将眼神从黑板上移开,低头去看手上的课本。她能够感觉到背后传来了那人的目光,她甚至能够想象,那人是以怎么样的姿态,以怎么样的眼神注视她。彷佛有阵电流从脊骨根部逆流而上,戛然止于颈后突起的骨头。女孩微微挺胸收腹,用毛衣的长袖蹭蹭脸颊,似乎下一步就是要伸舌头舔爪子。

    汤姆历险记这篇小说,不但是女孩小时候常看的消遣,也曾是母亲温柔朗读过的床边读物。在别具意义的期末之前,上到这一节课,对于神泽纪惠而言,是一种隐藏于伤害之下的祝福。简直就像是母亲在天堂之上的保佑。

    女孩拿起铅笔,在课文旁边开始随意涂画。用几笔描出了眉形,然后是下面的眼睛,勾出眼头的小尖角,一路上扬绘出眼睛的轮廓──

    当神泽纪惠意识到自己到底在画什么的时候,笔下的简绘已经成形,清楚地昭示出它的主人u正是坐在她侧后方的红发少年。

    女孩怔了一怔,然后猛然拿起橡皮擦擦掉,耳朵渐渐发红。

    “壬裨螅鼻逅米疟咀幼吖矗星期六晚有空么?我们打算搞个帝光祭的庆功宴来着,大概六点到十点的样子,有兴趣的话就写下来吧?”

    反正她在周末没有要事要做,神泽纪惠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了。清水在本子上打了个剔,然后递给她,“那就在上面写下的电话吧。拜托咯。”

    神泽纪惠随意瞄了本子一眼,赤司征十郎的名字赫然在上面。女孩的眼睛扫了两遍他的电话,一边将它背下来,一边写上自己的。“麻烦了。”

    将本子还回去以后,清水就去食堂吃饭了。神泽纪惠从书包里拿出蛋糕和牛奶,吃饭的人已经走出课室,有社团活动的也到了相应的场所,偌大的班房之中就只有女孩一个人。神泽纪惠打开牛奶喝了一口,眼睛低垂,看着微鼓的口袋。

    然后她掏出了手机,踌躇片刻过后,还是按下了那个键。

    “新增联络人u赤司征十郎”

    如果说要举办班级聚会,地点的选择实在不多,最大众化的选择当然是烤肉和火锅,而以二年a组的规模来看,烤肉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

    “我说,真的不需要我送你过去?”神泽纪正在沙发探出头来问。女孩将手袋放到鞋柜上面,再拿起了一对高跟凉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将它放下,改挑另一双不那么高的系带坡跟凉鞋。神泽纪惠扣上了在侧踝的丝扣,然后在脚眼附近绑起了双重蝴蝶结,回答的时候没有抬头。

    “不需要啦,我自己乘车就可以。”说罢她看了看时间,都是因为自己太过举棋不定,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来选衣服的结果,就是耽搁了出门的时间。

    “都这个点了可能要迟到……哎我先出门了再见!”

    神泽纪惠打开门就走了出去,黑发少年懒洋洋地将陷在沙发里面的身体调整,举起手来挥了一挥,“嗯再见──玩得开心点哦──”

    神泽纪惠赶到新宿的时候,已经接近六点半了。正值繁忙时间,目的地又是那种人烟稠密之地,女孩在道上堵得都要不耐烦了,车子才施施然到达。

    但是有人比她更迟。

    女孩推开餐厅的玻璃门,红发少年的踪影尚且不见。清是第一个看见神泽纪惠的人,她站起来招呼了女孩,安排她落座于最外面的位置。神泽纪惠安静地坐下来,她的旁边是天谷,他看起来快要睡着了。有人传来餐牌让她先叫饮品,其他的食物早已叫好,并且吩咐了在人到齐了以后才开始上菜。

    神泽纪惠今天穿的是白色背心搭米色针织外套,下身则是深蓝色的短裙。她还特意编了辫子,此刻垂落在左边肩头上,像是某种动物的尾巴一样。

    女孩叫好了饮品,正想将餐牌传回去的时候,赤司征十郎终于推门而入。

    神泽纪惠的手马上收回去。

    因为桌子靠近餐厅角落的缘故,愈是迟来的人,坐的位置就在愈外面。赤司征十郎来了以后,今天出席的人就全部到齐了,也就是说,他和神泽纪惠是坐在最外侧的人──以面对面的姿态。红发的少年环观一周,将自己的运动袋放在神泽纪惠对面的椅子上,向众人交代了迟到的原因。“对不起,路上太堵。”

    女孩将餐牌递给赤司征十郎,后者抬眸看了她一眼,接过并且道谢。

    “冰红茶。”红发少年唤来了侍应,点了单以后示意对面的女孩,神泽纪惠抿了抿嘴唇,也点了自己的那份。侍应收走餐牌,赤司征十郎顺势将脸偏向了人群之中的说话者,看似认真地听他们交谈,但因为没什么表情,总显得心不在焉。

    神泽纪惠也学着他的样子支颐而听,绝大部份的倾谈都是在说别班的是非,或者老师的私况,无论是哪一种都惹不起女孩的兴趣。大抵同学聚会都会说这种话题,在毕业之后此风尤盛。神泽纪惠和他们相熟得很迟,同级同学也好、任教老师也好,她都没有太大的印象。就连同班同学的名字和样貌,也只是刚刚熟悉起来而已,在这种时候,少说话多聆听总不会出错的。

    饮品送了上来,神泽纪惠指示侍应将冰红茶放到赤司面前,对侍应笑笑以后,将目光投到窗外的街道上面。

    赤司很快就注意到女孩的百无聊赖。

    神泽纪惠拿起小匙轻轻搅拌杯里的饮品,动作很轻,几乎不曾碰到杯壁。因为正坐在她对面,赤司看得见的就只有她的侧脸,浏海下面的眼睛明亮如星辰,皮肤光滑细腻。皮肤好的女生总会让人觉得有气质,她也不例外,这种如画一般的轮廓,放到相片里面一定很好看。赤司的眼睛在她的唇上转了一圈,女孩似乎涂了一点唇膏,很浅很浅的颜色,珠光感并不张扬高调。

    他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化妆,但就算是有,也是极淡的那一种。

    主食开始端上来,神泽纪惠稍稍退后,让出桌上的位置给侍应上菜。

    女孩熟练地用生肉夹夹起了两块牛胸腹,放在炉子上面。酱料本来就带了油分,接触到热力滋滋作响,烤炉的温度让神泽纪惠有点干涩,她眨了眨眼睛。

    赤司征十郎倒是没有动作,他还在听别人说话。

    牛肉很快便熟,神泽纪惠换了夹子,将其中一块放到了赤司的碟上,动作娴熟自然。红发的少年有点惊讶,神泽纪惠对上他的目光之后像是被吓倒了一般,露出了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对不起,和人烤肉时习惯了。不嫌弃就请用吧。”

    赤司原以为神泽纪惠不擅长这种事情,女孩的手艺却意外地不错。牛肉入口的温度有点高,熟的程度被控制得很精准,这一点他实在想不到。

    对于女孩自己而言,肉似乎太热了,她既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好虚捂住嘴小口小口地咬。好不容易吞下去之后,神泽纪惠吸了一大口饮料,这时候赤司征十郎已经礼尚往来地开始摆弄另外两片肉了。

    赤司自己也有一点猫舌头,但显然神泽纪惠的情况要更严重一点。

    在女孩错误的示好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好像被什么破开了一样,终于找到了两个人都最受用的平衡。少年将牛翻面,随口询问,“猫舌头?”

    “嗯,由小到大都是这样……谢谢。”神泽纪惠举起碟子让赤司放下肉片,似乎是来了谈兴,又似乎只是为了将气氛炒热一点,女孩的话竟然多起来。

    “小时候还要顽固一点,非要等得食物冷了才吃,结果弄得肠胃都不好。”

    女孩小时候的经历,赤司征十郎无从知晓,然而她身体不好,他还是略知一二的。本来就觉得以她的情况,未必能够接受这种油腻的料理,幸而到目前为止都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如果在这个时候惊动了其他人,一定无法瓜掳伞

    在长桌的另一端,其他人径自谈论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唯独在角落一隅,两个人就好像是借座的客人一般,在旁人的吵杂之中,划出自己一片小小的安谧。

    庆功宴最后闹到十点多。

    和神泽纪正说的时间是十点半左右回到家,于是他就真的在22:30打开了电话,看来是真的闷得慌。从这一点可以推断出,神泽纪裕还没到家,现在就只有黑发少年、一猫一狗在屋子里面。神泽纪惠跑到店外接了电话,身为双胞胎的纪正一下子就听得出她心情不错,于是他决定试探一下到底不错到什么地步。

    “我要吃麦当劳。”

    “吃什么?我看看附近有没有。”神泽纪惠是个厌恶快餐的人,如果是在平常,听到这句话她一定开口就说“你想吃什么我回家给你做不过你要洗碗”,现在竟然一口答应下来,可见是有什么让她高兴的事情发生了。

    少年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还是不用了,又催促她早点回家之后就挂了线。女孩回到餐厅里面,这时候已经要结账了,女孩给了自己那份钱之后拿起了手袋,赤司征十郎也将椅子推回原位,他的声音并不高,在人群之中说不上有多响亮,但这不妨碍神泽纪惠清楚地听到他的话语。“我们一起回去?”

    女孩歪了歪头,突然想起赤司征十郎的家在哪里,的确离她家不远,一起回家也不算过份,于是她点点头,“好的。”

    a组的人走出餐厅,互相道别以后,便按着自己要搭的交通工具三三两两地分散离去。到底晚了,神泽纪惠提议不如我们去搭出租车,赤司倒是没什么所谓,便颔首说好。在繁华的新宿之中不难截到出租车,两个人坐在后座里,两个风格回异的袋放在中间,一个亲密又疏离的距离。他们向司机说了地址以后便默然不语,之前没有一起回家的预备,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奇怪的是,他们都不觉得有必要开口。

    女孩看着车窗以外的夜景,浑然不觉自己也成了景色的一部份。由灯光亮如白昼的新宿到她家的路程不算长,女孩的家比赤司要近一点,在阻拦赤司的阻拦之后,女孩掏出钱包付了车费,笑容有点累又有点满足。“晚安,赤司君。”

    她这样说着便下了车,绕到车子后边拍了一张照片。赤司挑了挑眉,明白神泽纪惠的用意那一瞬间,胸腔里的暖意几乎要满溢出来──没错,他看懂了。女孩是怕他在接下来的路程上发生什么意外,于是事先将车牌和赤司拍下来,虽然概率很小很小,但万一真的有事发生,这张照片所能发挥的效用超乎想象。

    老实说,这种体贴未必有点杞人忧天,但赤司征十郎并不讨厌。神泽纪惠的可靠在此刻像是一道重压,沉沉压在他的肩头,让红发少年的呼吸为之停滞──在他不长的生命之中,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女孩果然是惯于照顾别人的人,她所表现出来的,与其说是长姊风范,不如说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温柔。

    赤司征十郎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了星期一,踏进课室之前。

    直至那件事情发生,神泽纪惠第一次怀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