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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来了。”
神泽纪正放下了酒杯。今年东京的雪下得特别大,顺带着之后的春天也推迟了, 即使是在三月多也必须注意保暖。红发的青年将围巾脱下来,然后挂到了椅背上面, 眉目清隽疏淡,“对不起,迟了一点。找我有什么事吗?”
“硬要说的话是很重要的事情吧,”神泽纪正先抛出半句卖了个小关子,然后敲敲吧台叫酒保过来,“不过在说事情之前,先点好饮料吧。”
赤司征十郎却朝酒保摇了摇头, 这个架势看来是要谈好一阵子, 而他不想宿醉着到父亲的公司里实习。“明天有要事。”
可是对方明显不是这样理解的,“等等……你够二十岁了吧?”
“我比你小两个月。”赤司坐到了黑发青年的身边,“你说呢?”
“那为什么不喝?”神泽纪正正想要抬手再叫酒保来一趟,却被赤司拉住了手臂。看来对方在他来到之前就已经在喝了, 不然就不会是这种根本听不进人说话的状态。“别跟我说什么‘神泽纪惠告诫过我别喝’的胡扯, 你还有好几十年的时间被她管着呢,今天晚上就稍微放纵下吧。”
“我驾车来的。”
“谁管你啊。”神泽纪正拍了拍他的肩,用力有点大以至于赤司的肩膀都隐隐作疼,“没有酒精根本说不上是men’s talk吧。”
“所以说──”最后赤司征十郎也没有屈服于神泽纪正的威逼之下,在酒保第二次过来为黑发青年端酒的时候,赤司看了一眼酒保,对方以难以察觉的角度举起了一个“五”字。“不觉得有点太赶了吗?下年暑假就结婚什么的。”
面对这个状态之下的神泽纪正, 大概婉转的说辞也已经没有用了,对方根本无法消化下去再回答,“是你觉得赶还是别人觉得赶?”
青年打了个酒嗝,“……我。”
只要不是神泽纪惠临阵退缩,对于赤司征十郎便没有问题,其他人的看法并不重要。可是既然对方约他出来,显然并不是一两句话就完事的简短对话。
于是他问,“为什么?”
“……觉得不赶……才有问题吧?”神泽纪正说,“成人式去年举行,今年就举行婚礼了?老实说你们觉得没问题我才觉得奇怪呢。”
“那么你觉得什么时候才说不上赶?”
“起码也要大学毕业吧。”黑发青年又呷了一大口,从赤司坐的位置都能嗅得出酒气来,如果神泽纪惠在场的话大概会二话不说将青年拖回家吧,可是单以赤司的身份想当然是劝不住青年。“这样的话不会令人联想到奇怪的事情吗?”
他说的这个问题,赤司征十郎也有考虑过,然而既然神泽纪惠自己也不介意了,他便也没有意见。对方还有两三年才从大学里毕业,异地恋对于两个人而言都是一种煎熬。“别人怎么想重要吗?”
“就算不重要……”
赤司征十郎托着腮看他,以指尖拨了拨水杯里面的冰块,有气的矿泉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黑发青年像是被自己快要说出口的话吓倒了,竟然变得清醒了点,说到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
在这种场合之下,谈论起神泽纪惠的时候,好像变得更容易了一点。或许是因为对方和赤司自己一样,对神泽纪惠的认识相若,或许是因为彼此都知道他们是绝对不会伤害她的人──有共通处,自然有所共鸣。
“你其实是,”赤司看着吧台,为对方留一个下台阶,“……舍不得?”
要说神泽纪正舍不得也是理所当然。
姑且不论他比神泽纪惠要来得更重感情一些,单是双胞胎之间的羁绊,就并非旁人可以企及。赤司征十郎也明白这一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对方争什么。
一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二来是赤司看得太透──他毫无胜算。
在赤司出现之前,神泽纪裕还没有回国之前,女孩的所有依仗和玩伴就是神泽纪正,反之亦然。后来有人一个个来到,神泽纪惠便需要分出心神来,将原本属于神泽纪正的注意力拿走了一些。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
神泽纪惠不可能和他一辈子都在一起,终有一天彼此都需要结婚然后各自生活的,黑发青年也明白这一点。否则这场对话就不会发生在酒吧里面了──没有酒精的助力,神泽纪正未必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所以是自知事态的走向不由得自己控制,又不甘心让赤司赢了全盘,才作出这绝地的反击。婚礼已经在筹备中了,就算是早早被赤司攥在手心里的神泽纪惠也没有说什么,神泽纪正所能做的也只有发发牢骚而已。
“……我不知道。”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仍然脸色酡红的青年努力地理解赤司的话,过了几分钟之后终于放弃,伏在吧台上面让冰凉的玻璃面贴上了自己的脸。赤司征十郎很想提醒他这里说不定被无数人的呕吐物弄污过了,可是又说不出口。神泽纪正若是醉得可以坦然承认也就算了,问题是他明明醉了,却又存有最后一丝意识去含糊其辞,于是彼此之间的距离非远非近,很不好拿捏。
“或许是吧,或许不是。”
那么就没有其他话要说了,赤司不打算在这里和他耗上一夜,红发的青年拿起了自己的手机,神泽纪惠适时地传来了短讯。“回家了吗?”
“还没。”赤司征十郎这样回复,“在和神泽君喝酒──他喝了我没喝。”
几乎是他刚按下“发送”的一瞬间,神泽纪惠的来电便来了。酒吧里只播着轻音乐,并不算是很吵杂,于是赤司征十郎立马就接起来,“喂?”
“纪正叫你一起喝酒?”神泽纪惠劈头就问,“他喝了多少?”
赤司征十郎如实回答,然后有点不确定地问她,“……喝多了会吐?”
“吐倒是不会吐……”女孩的声音隔着时差和距离显得尤为朦胧,赤司这才想起这是他们长久以来的第一次电话对话了──神泽纪惠坚持要让他好好休息,过了某个时间段之后连邮件来往都主动斩断。仔细想来,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就是会胡乱说话,可能会冒犯到阿征……还有蹲在地上抱着双膝哭要人哄哄什么的……”
──赤司征十郎不忍心和她说已经冒犯了。
“没问题。”神泽纪正这个状态之下赤司也不打算计较什么,“我能够应付他。醉了会送他回去的,不会让他在街上游荡。”
“那就好。”神泽纪惠重重松了一口气,“我不在国内没有办法照顾纪正,要麻烦阿征了。时间也不早了吧……”
赤司征十郎看了还伏在桌上的青年一眼,打断了她的话柄,声音柔和得几乎是哄小孩子入睡的程度,“近来还有没有生病?”
那端传来她的笑声,轻得像是直接在他耳边响起,又似是被羽毛拂过了耳垂。赤司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回音,对方大概是走到了没有人的地方。
“没有了,阿征不要担心嘛。”神泽纪惠说,“我有好好地照顾自己的,又不是某人,这么晚不睡觉和我在打电话。”
“是吗?”
“是啊。我回国之后一定要每晚监察那个没自觉的人的,阿征可以帮我问问他做好准备了么?我唠叨起来真的很烦哦。”
“他说他准备好了。”
“那就好。”神泽纪惠说,话锋一转,口吻里竟然有几分落寞,“阿征不要和那个人说哦……我呢,有点想他了。”
赤司征十郎倚上了椅背,“……那个人说他也是。”
车子停在神泽宅的前门,赤司征十郎解开了安全带然后半扶半拉地拽起了神泽纪正。两个人的身高相差不多,但神泽纪正要比赤司更健壮一些,红发青年这个位置不好施力,赤司咬了咬牙,推开了前门的小闸。
神泽纪正在东京里上大学,一年多前便再次长居于这里。神泽纪裕一家人对于分享宅第倒没有什么意见,几年前便已经扩建过一遍,空间绝对是足够的。
好不容易将黑发青年拉到了台阶前,赤司正想施力一抬扶他走上去,却听见了神泽纪正的低喃。一句极短的句子。带着近似呓语的虚幻逸出唇齿。
赤司征十郎几乎以为自己是被对方的酒气熏醉了,才出现了幻听。
“好好待她。”
红发的青年看着对方,深邃的双眸之中浮起了浅浅淡淡的情绪。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是什么,神泽纪正借着三分酒疯来吐七分真言,说到了最后,也已经全盘托出,再无遗漏。“好好待她……比我待她更好。”
过了那么多年,神泽纪正仍然对自己当初的不敏锐耿耿于怀。赤司没有想到他会选择在此情此景,说出这句。神泽纪正继续说,“……你知道她身体差。”
赤司征十郎正色回答,“我会。”
再没有什么足以强调自己的决心,他也不需要强调自己的决心,一切都会以年月阐明,行动自然会传达出它的意味。神泽纪正得到了他的答复便挣开了赤司的搀扶,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家门,不忘举起一手来向赤司道别。
红发的青年目送他走进里面,灯光亮起,有猫叫依稀传来,所谓家莫过于此。他笑了一笑,披着两肩月色和身后影子,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