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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笑歪了嘴的林府二管家林全带来了一个绝好的消息——殷玉、绯玉、绛玉三人同时晋身举人,不日即将上京,同赴明春会试。更让人骄傲的是,殷玉还是本届江南科举的解元。
江南自古以来人文墨客便较其他省为多,那里科举出来的士子也比其他省的更强,江南的解元,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三甲了。当年林如海也是现在江南科举中一举高中解元,后来才上京摘了探花的。现如今,林家的大爷又中了解元,这样的兆头,凭谁见了会不叫好?
绛玉紧随其后,得了第二,绯玉略差些,但也在中上,这一下,林家的门槛差点儿被踏破了,林如海再也谦虚不起来了,喜笑颜开大摆筵席,每日去衙门都是龙行虎步的精神。
三人被林如海带在身边学习款客应酬,其中殷玉是完全的书呆子,让他去跟人掉书袋容易,叫他得体应酬却是万难,更兼书呆子酒量多半很差,殷玉更是其中楚翘,他从小家里穷,从没喝过酒,过继给林如海又逢贾敏之丧,也是滴酒不能沾的,结果现在可以开荤了,他直接现眼了。一杯傻笑、二杯眼迷、三杯睡觉,恭喜解元公的人全傻眼了,古往今来就没见过这般还没听人道贺完就不省人事了的主儿,真叫他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还要担上灌醉林家大爷的名儿去,各个哭笑不得。
绯玉生来傲气,偏这一次入了场,上败给书呆子老大,下输给惯会奉承的老三,更有甚者,那名次还不是差了一点儿半点儿,足足远出去几十名,这让绯玉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本来脾气不好,又堵心生气,因此来恭喜来道贺的,十之七八都是让他气走的。林如海原本就不大喜欢他,这会子更加不愿意多说,任凭他去,自己只带着绛玉四处张罗。
绛玉让林如海满意非常,论天赋资质,他完全可以跟书呆子殷玉并驾齐驱;然而论做人做事,他足能强过殷玉一座山去,林如海对他无半点不满意之处,心下盘算着,让殷玉去掌内事,外务则交给他,人情往来,官场是非,非得有个千伶百俐又谨守底线的人来打理不可,殷玉性拙,绯玉性傲,赫玉性平,丹玉性懦,彤玉霓玉还小,将来一旦他有个万一,这个家,说不得就要靠绛玉去撑了,因此想起什么算什么,林如海巴不得一天之内就能把自己所有都教给绛玉。
绯玉更加不忿,他原就对地位待遇这些事看得极重,一生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这里争夺,而今见林如海全力以赴培养绛玉,心里的火儿一拱一拱的升起老高。然而林如海不是林江,他才不去理会绯玉的怨恨和不满,绛玉更不是他那白痴哥哥可以相比的,别说绯玉没法排揎他,就是有法,多半也会折戟,绛玉的脑筋之灵活不下于他,所差无非在于对豪门内宅的勾当不熟悉,绯玉气愤的发现,他动了几次手脚,一点儿收获没有不说,反倒给绛玉练了手,学去了不少东西。
会做这些事的绯玉,其实是个极度渴望父爱,自怜又自卑的孩子,他出身低微,因此格外的希望有人关注,偏偏林如海是个不吃这一套的,他的人生理念就是:有多大本事,就吃多大碗饭。他不是专门做慈善的,这些个儿子,谁想多得些重视,就要给他多拿出些本事。绯玉堵了几次气均没捞着半眼,无奈之下,也只能低头,按照林如海的规矩办事。
他原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对一应田地庄园出息来往之事比其他人相熟,他为得青眼,别扭了半日方才放下身段,主动去管理接待林家名下的产业头目。这原是富家公子的必修课,他在那府上就操练的游刃有余,林如海府上人口少,没有许多利益纠纷,自然更好打理,不出几日,绯玉就理顺了,该增减的增减,该赏罚的赏罚,给林如海腾出许多空儿来。林如海一看,心里倒是对他高看了几分,也乐意放手这些庶务。
他非常高兴此三子们可以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又紧密合作,按照他的主意,想让殷玉总领,他最实在又一板一眼,只要订好规矩,他就会一丝不苟的照办,最适合当家;绯玉长于外务,为人虽傲气十足,但心计手段都是乱摊子里历练出来的,虽不光彩,却最实用,林家财务可以一应交给他打理,正因为他傲,所以绝不会贪墨,殷玉连看帐的功夫儿都能省下;至于官场上的事儿,林如海决定让绛玉和赫玉互相帮扶着,这两人都是聪明伶俐的,又都吃过苦,明白人心不古、世态炎凉,更知道知恩图报、诚意可贵,他们不会傻乎乎跟人掏心掏肺,更不会急功近利与人为恶,又会隐忍厚积,又能抓住机遇,更兼一个要强奋进一个平和忠厚,相扶相依,再契合不过。至于剩下的,林如海自忖无法一一照料到长大,只好凭他们自己努力,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了。反正丹玉一向为赫玉马首是瞻,听话懂事,当个助手最合适;彤玉年纪虽小,眼界却成熟,心地正直,头脑清明,毒嘴毒牙,却最公正果决,一看就是御史言官的好料子;霓玉有林妃彤玉教养,便是不能出彩也绝不会出错,他又有才华出众的亲哥哥绛玉,只要日后大褶子错不了就管保荣华一世。
如此布置好一切,林如海终是忍着不舍择日送他们启程上京,前路已见,具体怎么走,就要看他们个人的造化了。
殷玉执意要过完重阳再动身,踏不踏青他不在意,关键是要拜谢林如海的养育之恩,他倔强起来,那是谁都劝不住的,非但他们不走,连赫玉和丹玉也给叫了回来,要不是京中太远,便是立刻动身也赶不及,他非得把彤玉和霓玉也找回来不可。
重阳那日,殷玉带领一众弟弟们给林如海磕了头敬了酒,父子们吃了顿团圆饭,给远在京中的三人也置了碗筷权充见面。众人心知,殷玉三人这一去,是必定要金榜题名的,而一旦中了进士受了官,除非打点外放,否则至少三年之内是不能回来了的。殷玉担心如海老迈,便抬出长兄身份,命令赫玉、丹玉不许再远行,扬州大儒名宿不少,书院更多,只叫他们在家读书,日日陪伴。赫玉、丹玉自然无不从命,林如海心下欢喜,他都年过半百的人了,哪有不愿意看儿孙绕膝的道理呢?因此劝了两句就住了口,打定主意要给赫玉两人请最好的业师,自己也要时时提点,好生教导,才不负这些孩子一片濡慕诚孝之心。
九月初十,林如海早早办妥衙门里的公务,带着赫玉、丹玉一同往码头送行。此次进京是要长住的,除了日常应用,下人也带了许多,除三人各自的贴身丫鬟、小厮,林如海还各给带了两房家人,由二管家林全统领,水陆兼程,先行入京去收拾宅院。林家祖籍姑苏,世代于江南为官,所以在京中并没有买房置产,现在有的一小院儿,还是当年林如海高中探花时皇上赏的三进宅子,林如海就是在那里迎娶了贾敏,只是贾敏过门不到一年,林如海就高升了兰台寺大夫,后来更荣膺巡盐御史,一走十几年,京中的宅子早就空着养蚊子了,估计那厚厚的灰上都可以种菜了。这样的地方当然是不能立即住人的,修缮整理添东置西没个半年绝对完不了。殷玉三人还要备考,不能住在嘈杂繁乱的地方,因此林如海加倍送上厚礼,让他们去荣国府投靠。
三人拜别林如海和弟弟们,携了满满几大船行李踏上了漫漫旅途。座船离岸,码头上的林如海早已泪眼模糊,赫玉柔声劝道:“哥哥们此去,定能蟾宫折桂,待他们拜官授爵站稳了脚,父亲便辞了官好生颐养吧,到那时,咱们一家人便可在京中团圆了。”
林如海眨眨眼睛,憋回泪水笑道:“还用你说,为父早有此意。走吧,咱们该回了,我还要去衙门里看看,你带丹玉回去温书。先生的家仆已先行送了信儿来,过两日就到,你们好生准备着吧。”
赫玉、丹玉垂首答应:“谨遵父亲教诲。”
船上,绛玉放下窗帘,回头问道:“大哥,你方才说那荣国府怎么?不大规矩体面?竟似不待见咱们的意思吗?”
绯玉没好气:“哼,老大说的也太含蓄了,岂止不待见,简直深恶痛绝!”
绛玉大惊:“可是咱们有什么做错了的么?或者是彤玉两个年纪小,失了礼数?”
绯玉不耐烦道:“这不明摆着的,嫌咱们占了贾家外孙的地儿呢。”
殷玉呆头呆脑插嘴:“贾家哪有亲外孙?只妹妹一人罢了,可也是外孙女儿啊。”
绯玉皱着眉头斥道:“你们这些老帽,成日家就跟书本打交道,好歹也知些人事吧。那一家子,算计得心黑着呢,巴不得林家绝了后,好收拢了这许多产业去。”
殷玉仍是不解:“收拢了交给妹妹原也在理,咱们大丈夫理当顶门立户,自己去挣一份家业来,靠着祖宗庇荫,终究不是君子之道。”
绯玉冷笑:“果真妃儿能得了去,我也不说什么,怕只怕,她是分文不得,还要背上个‘白吃白占’的寒酸名儿呢。”若是林妃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尖叫着扑上去认亲,好好问问究竟是哪个年代穿过来的。可惜绯玉是个土生土长的土著,全然不占半点先知,他能猜到,除了常年在大宅子里看得多听得多,也实在是贾家的肆无忌惮让他们自己漏了底,叫绯玉看破意图有了戒备。
绛玉仍然有些不信:“别人倒也罢了,可是老太君却是妃妃嫡嫡亲的外祖母,她岂能干看着……”
绯玉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老太君姓什么?”
绛玉一愣,下意识答道:“贾史氏。”
“这不就得了,她姓贾,岂能不先为贾家考虑?便是什么嫡嫡亲的外孙女儿,终究是没有自家子孙来的重要,特别是彤玉屡屡来信提到的那个宝玉,哼,脂粉堆里滚出来的混账坯子,什么东西,竟敢图谋咱们林家的大小姐?我呸,他也配妄这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