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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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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没回家,隔天被老妈给骂惨了!

    情绪很烦躁,莫名地烦躁,低落到她都不晓得自己到底在低落什么,连茗茗来约她去逛街,她都提不起劲。

    「苹苹姊心情不好吗?」连最纯真无邪的小茗茗都发现了,真有那么明显吗?

    「茗茗怎么知道?」

    「苹苹姊眼睛会笑,声音有表情,有亮亮的阳光哦,可是今天没有。」

    原来,她的眼睛、声音是有表情的吗?她都不知道。

    她趴在桌上,看着镜中那个死气沉沉的自己。

    也是啦,这副缺乏活力的样子,真不像她,死鱼一样。

    宿醉未醒,头痛得要死,回来又被老妈训一顿,谁心情好得起来?

    「唉……」要死不活地爬回床上,想再补个眠,翻来覆去许久,始终睡不着。烦躁地拉下被子,盯着天花板,脑中浮现昨天小柔说过的话!

    「我向小孟告白了!」

    「啥?」劈头就是这句话:害她一口黑轮卡在喉咙里,差点噎死。

    「咳~~咳咳!」小柔体贴地递来面纸,她飙泪地咳出那块黑轮屑,一脸的怨怒。「妳吃错药啦?」

    这小柔吓死人不偿命啊!

    一边帮她拍背,顺过一口气,小柔轻轻地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大家老是把我和他凑成一对,我也从没否认过啊。私心里,我其实很希望它会变成真的。」虽然一开始,小孟就跟她说过,叫她不要理那群瞎起哄的呆瓜,他们自己知道就好了。

    一开始,真的是这样的。

    大家总爱把郎才女貌、条件相配的人凑合在一起,这叫才子佳人的良缘——人类最通俗的思考模式。所以她可以一笑置之,在笑闹扰攘中,恬然安适。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长久的相处下来,他的细腻心思、他的体贴入微、他的照料关怀,点点滴滴,都往心底藏。

    她的心,早就不一样了,挑起涟漪的心湖,再也不复最初当朋友的初衰。

    真要她说,她觉得——不解她各种小暗示的小孟,才是那个呆瓜。

    「妳来真的啊……」也许是受了太大的惊吓,言子苹表情有些呆呆的,有些失神。

    矜持羞怯的小柔,居然会主动向男士告白,这得用尽她多少勇气啊?她一定很爱、很爱小孟?

    「我一直在等,等他有所表示,可是,我多怕等到最后,只是一场空,我真的很怕会失去他。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如果他不动,那就我来,这辈子第一次,我想自己去追求,我想要的幸福。」小柔的神情,温柔,却透着无比的坚毅,那为了爱情而绽放的光亮神采。

    「那……他怎么说?」

    小柔摇摇头。「他还没准备好。是我步调太急了,但是我会等他,等他真正确定自己的心意。」

    「是……这样吗?」

    「小苹,我真的很喜欢他,妳知道的?」

    她怔怔地,点头。

    「这辈子,我能够握在手中的东西不多,所以生平第一次,这么在乎一个人,我绝不会轻易放弃。」微微倾向前握住她的手,祈求的眼神看着她。「小苹,妳会帮我的,对?」

    喉咙被扼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好半晌,她感觉自己点了一下头,也听见自己比平日更为轻快愉悦的语调。「朋友是干么用的?安啦,包在我身上!」

    小柔注视着她,深深地说了句:「谢谢妳,小苹。真的——谢谢妳!」

    当红娘吗?这辈子没当过,还真不知从何着手呢!

    「唉……」又叹了口气。什么宿醉、挨骂,其实她莫名地烦躁,根本就是在烦这个!

    这又不是一只公猪、一只母猪,牵进去交配就可以了,她要怎么帮啊!

    烦烦烦!

    抓了抓头发,几乎想仰天尖叫。

    江孟擎、江孟擎、江孟擎……我快被你烦死了!

    隔天到学校,江孟擎来找她,刚好她去教务处找老师,于是他托同学传了张纸条给她。

    下课一起去逛夜市,有话告诉妳。

    小孟

    帮她传纸条的同学打趣问了句:「你们不是坚持冤冤相报报到死的吗?怎么江孟擎最近好像很常来找妳哦,该不会移情别恋了?这样不行哦,横刀夺爱很没朋友道义耶!」

    「妳疯啦?我和他?哈!」飞快揉掉纸条,最好也揉掉同学的白痴话。

    「开玩笑的啦,妳紧张什么?用膝盖想也知道妳和他不可能。」

    对呀,用膝盖想。

    下课后,她迅速整理东西,走到楼梯,手腕被握住。

    「干么走得那么急?」

    「急?有吗?」她哈哈笑了两声。

    「妳没看到我给妳的字条?」江孟擎皱了下眉。

    「字、字条……哦,有啊!我都忘记这件事了,小柔今天要去医院检查身体,你载她去啦!」

    「可是我——」

    「就这样,我和阿勤约好了,小柔就拜托你了,拜——」扬手一摆,没给他发言的机会,赶火车似的冲下楼,一眨眼就不见人影。

    这副横冲直撞,像颗忙碌小陀螺,没一刻闲静的身影,他已经看得很习惯了。早认清男人很难抓得住她,但是这一刻,扑了空的手掌,仍是止不住地一阵失落。

    他看向空荡荡的掌心,目光越过走廊栏杆,底下那道轻快的身影,急着去赴另一个男生的约,离他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再也无法触及。

    大考逼近,她说要专心准备考试,几乎没再去过社团。

    他不晓得,言子苹究竟是蓄意还是无心,总是有意无意地与他错身而过,单独相处的次数,几近于零。

    演变到现在,几乎只有六人固定聚会的时刻,他才找得到她。

    他挑了个时机,将她抓到一旁。「妳很忙嘛,事业做很大厚,言大小姐!」

    「你吃错药哦?口气那么酸。」很久没打架,又想来招惹她的拳头了是?

    「不是吗?妳忙得连和我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他淡哼。

    「ㄘㄟˊ!你又闲得慌,想找我吵架了哦?」顺便附赠一声煞有其事的叹息,摇头拍拍他的肩,老气横秋地训勉:「成熟点!不要再玩小孩子游戏了。」

    江孟擎不为所动,定定注视她。「我那天就说了,有话告诉妳。」

    「嗯……哦,是哦?」随便思考丁一下。「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我忘了。」一分神,又对前头挥手大喊:「不准把人家的汽水喝光!阿勤,帮我看着。」

    真是——够了!

    要说她不是有心的,他打死不相信。

    「为什么不听听我想对妳说什么?」

    「咦?没有啊,你说嘛,我有在听。」

    那种眼角余光猛瞄汽水的态度,叫有在听?

    「妳——」

    「怎么了?」柔柔淡淡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小孟,你别老是和小苹吵架。」

    他吸气。又吐气。

    「啊你不是有话要说?」言子苹提醒他。

    「咦?你要跟小苹说什么?我可以听吗?」

    他才刚张口,言子苹抢先一步说:「当然可以!我和他又没有秘密,不怕人听啦!」

    江孟擎深深凝视她,像要看穿她的灵魂,好一会儿,轻吐出一口气。「我没什么要说的。」已经……没什么好说了。

    背身而去,不再回头。

    在校的最后一个月,每个人都在拚大考中度过,考完后,那根紧绷的弦放松,人也快虚脱了。

    放榜后,令人惊异的是,以往成绩平平、并不特别出色的言子苹,居然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考上公立学校的人,而且还是南部的知名学府。

    考前那半年多,她那么努力在读书,大家都有目共睹,得到这样的结果,大家也都很为她高兴。

    为了这件事,大家约了去唱歌,说是要帮她庆祝,更够意思的是,还纷纷送上礼物,表示祝福,唯独江孟擎例外,梁子结到连一毛钱都不想为她花。

    阿铭说:「预祝小苹大学新鲜人的生活多采多姿,追求者挤爆校门,然后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这句话被小臻打了下后脑勺。「小苹的追求者挤爆校门,那我们阿勤怎么办?你要她移情别恋哦?」

    「对厚!那追求者不用挤爆校门,轰轰烈烈的恋爱和阿勤谈就好。」知错能改,及时修正。

    「对呀,都拖到快毕业了耶,妳哪时要和阿勤正式来场甜蜜热恋啊?大学生没谈过恋爱,会被笑死的。」夫唱妇随,小臻附议。

    「你们不要闹了。」阿勤苦笑,看了心上人一眼。

    小苹倒是落落大方。「好啊,你这杯我干了,改天有空就去谈。」正要仰头,拿着杯子的手一空,她咦了一声,左右张望,最后在小孟手上找到。「你干么抢人家的啤酒,要喝不会自己倒哦?」

    江孟擎一口喝掉它。「酒量烂得要死,妳还敢喝?」

    被骗一次是呆,再被骗第二次,他就是猪脑。

    「阿勤,你看你看啦,他又欺负我!大家都送礼,只有这个一毛不拔的小气鬼没表示,这也就算了,反正我本来就不指望他什么,可是他居然连啤酒都不给我喝!」抓着旁边那人的手臂,哇啦哇啦地告状。

    阿勤笑笑地,抚了抚她稍稍留长的发。「我祝妳大学生活,能够过得充实顺心,谁欺负妳的话,我们一起去揍他。」顿了顿。「当然,小孟的话,我爱莫能助。」

    「厚,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

    阿勤家境并不宽裕,如果考不上公立学校,也许就改读夜校,半工半读了。

    阿铭和小臻,一个打算去读二专,一个打算重考。

    小柔呢,上次去做健康检查,状况很不理想,也许过两年,身体调养得更好时,会再去读,现在父母根本放不下心。

    至于小孟……没听说,他一向是很有主见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旁人很难捉摸,一群人里,最难懂的就是小孟,也许……根本没人懂过他。

    看一看,好像真的她最顺利。

    「阿勤对你真好,小苹,你要好好把握哦!」柔柔淡淡的嗓音,难得连小柔都加入戏弄他们的行列,或者……不算戏弄,她是很认真地在讲这句话。

    「还敢说人家,你自己和小孟还不是一样!人家动作快一点的人,小孩都生够一打了,你们还在慢吞吞地磨。」小臻回堵一句。

    「我——」看了眼小孟,羞怯地垂下头。「那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听到没有,人家女主角在暗示了,还不快表示一下,江孟擎,你呆头鹅啊!」这回,妇唱夫随,换阿铭大力。

    「你们无不无聊?」同样的玩笑开了两年多,还玩不腻吗?

    淡淡冷调,不意地,刺伤吴韵柔。她垂眸,静默不语。

    气氛太热络,没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也没人留意到,整晚绕着小苹和阿勤嬉闹时,小孟异常的沈默。

    「不是说要找时间谈恋爱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了!走走走,西子湾看夜景,培养情调去,顺便先熟悉一下校园环境。」

    还有空谈咧!全世界有谁会比毕业又考完试的学生更有空?此时不谈场唯美恋爱,更待何时?

    「现在?」小苹好惊讶。哇咧!阿铭真是行动派的。

    「小孟……」衣袖让人轻扯了下,低低弱弱的叫唤令他垂眸望去。「我……不太舒服……」

    他皱了下眉,手掌探向她额头,还好,没发烧。

    「可能是……空气不太好。」包厢里的空气不太新鲜,小柔本就白皙的小脸,如今更加苍白。「可不可以……送我回去?」

    他当下马上站起来。「小柔身体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

    「啊,你们要走了哦?」

    「好啦,那正好,就地解散,让阿勤他们小俩口去过两人世界,自由发挥,我们这些大灯该闪了。」

    江孟擎紧抿着唇,不语。

    目光与言子苹相遇,她避开,又笑嘻嘻地和众人打屁瞎闹。

    他不再多说什么,扶着身体不适的小柔,转身离开。

    结果这个夜景一赏,就赏到凌晨一点。

    阿勤送她回家时,她眼皮已经重到快撑不开。

    和他挥手道别,看着他的机车远离,才转身找钥匙开门。

    「男人婆。」

    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她好大一跳,钥匙由手中滑落。

    「江孟擎,你吓死人啊!」看清暗处斜靠的身影,她吐了口气,顺道白他一眼。「你不是送小柔回去吗?」她以为,他现在会在小柔身边陪伴。

    他不说话,远远抛来一样小东西,多亏她自小生长在「暴力家庭」中,耳濡目染下,身手自然俐落,赶紧飞扑拦劫。

    「给我的?」她确认。

    他撇开眼,轻点了下头。

    原来他有准备东西送她啊!那刚刚干么不拿出来?搞神秘。

    心底喃喃咕哝,打量了下掌心的物品。「这啥啊?可以吃的吗?」小小的,一看就觉得诚意不足,吃也不够她一口啦!

    江孟擎瞪她一眼,想气,又气不上来。「我走了。」

    搞什么?他来就专程送这个给她?

    一道念头乍然浮现脑海。他——在这里等多久了?

    「小孟!」只因一股冲动,她脱口喊住他。

    他侧眸,没应声。

    「小柔……还好吗?」想了半天,硬是挤出这一句。

    眸光微暗,他轻轻摇头。

    「你们……我是说,你有什么打算?」

    他仰头,看向暗沈无际的天空,轻吐出一口气。「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今晚,没有半颗星星。

    言子苹犹豫了好久,才问出口。「那天……我是说,一个多月前,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他收回视线,深深地凝视她,好一会儿,轻轻摇头。「没什么,那已经不重要了。」

    转身走了几步,丢下一句:「如果可以重新开始,你会不会,少讨厌我一点?」

    她呆愣住,而他,也没真要等她的答案,凉寂的身影,融入无际黑暗。

    如果重新开始,她会比较不讨厌他吗?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一见面,就非斗到你死我活的日子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他若有所思的凝视目光;是她说不出的别扭,难以坦然迎视他的目光

    讨厌他吗?

    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她已经想不起,那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烤肉前,也许是那七日的假期中,也许是当他心急如焚找到脚受伤的她时,或者,更早……

    后来,她终于知道,江孟擎那晚说的「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什么意思。

    他要出国——和小柔一起!

    他求学,她就医。

    小柔的身体状况非常不乐观,父母安排她出国就医、静养,小孟就近照料。状况好的话,也许三、五个月就回来,也或许三、五年,总之,一切难说。

    江孟擎在出国的前一天,告诉她这件事。

    她无法形容得知这个消息时,内心真正的感觉是什么,很气、很气,气到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气他,和小柔联手瞒着她?

    气他,没告诉她小柔的状况原来那么糟?

    气他,剥夺了她关心小柔的权利?小柔也是她的朋友啊!

    还是——气他不早告诉她,都要走了才来说!都成既定事实了,还要她怎样?连想多珍惜相处光阴的机会都没有!

    那天,她首度气到无法克制自己的脾气,与他狠狠打一场许久没打的架!

    这实在是糟透了,他人都要走了,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能不能再见面,她起码该给他留一点美好的回忆,别让他以后想起来,只会横眉竖目地诅咒她。

    而她,没给他办个送行宴就很惨了,还送一堆大大小小的青紫在身上给他当临别纪念。

    忘记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的,只记得那一架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壮烈,然后,她筋疲力尽地趴在他身上,不受控制的眼泪开始一颗颗地掉,掉在他的脸上、眼角、嘴角,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了她眼前的他。

    刚开始,他只是擦着掉在他脸上的泪水,擦着、擦着,很顺手地也帮她擦掉她脸上的,抿唇尝着她掉在他唇上的咸咸水滴,而后——

    重重地吻住她的嘴。

    后来再回想,那一段记忆完全是空白的,她只记得,她在事后,狠狠再加送他一拳,为这段从一开始就不怎么样的友谊画下句号。

    一个失败至极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