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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白鱼塞里做了几个汉水方有的土特产菜肴,弄了两坛酒。
宛郁月旦看起来最年幼最是纤弱秀气,却最能喝酒。一连数十杯下来,连毕秋寒和南歌都酒酣耳热,只有他还依然是那样令人舒服的神气,不要说醉意,连一点酒气都没有。
原本以为圣香对喝酒应该最有兴趣,那少爷却称他不喜欢喝酒,端了两个菜到江边塞头看大白鱼去了。
酒菜吃了八成,古阴风的黄脸也微微起了红,“这次的消息是惯走汉水的盐枭范农儿露给我们的。农儿对我们白鱼塞一向毕恭毕敬,这回大概是受人逼迫,否则我不信他敢。”说着,古阴风举杯一饮而尽。
显然古阴风对被人挑拨和毕秋寒这边动手的事很是恼怒,易山青看起来比较豁达,事情过去了他便不介意,笑道,“却让我和南老弟重逢,农儿也算有功,大哥不必和他计较了。”
“计较不计较,要看他自己听话不听话。”古阴风冷哼了一声,“他当我白鱼塞当真是只任人宰割的大白鱼不成?”
毕秋寒轻咳了一声,“古塞主已经找人去找范农儿?”
古阴风又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南歌却不理他们谈论这次的事情,他微微酒醺,弹剑而歌,“如此男儿,可是疏狂,才大兴浓。看曹瞒事业,雀台夜月,建封气概,燕子春风。叱咤生雷,肝肠似石,才到樽前都不同。人世间,只婵娟一剑,磨尽英雄。”
别人或许都不能了解他的凄楚,他本是俊朗朗君潇洒男儿,原本人生如锦前程非梦,却大意受制于女子十年……等到十年之后终于挣脱受人摆布的日子,人却也老了、变了,再不可能是当年的自己了。如果圣香在的话或者还能懂得他的悲哀,那一句“人世间,只婵娟一剑,磨尽英雄。”南歌当真是长歌当哭唱来的,他本来脱略行迹,一段唱毕他自潸然泪下,举杯自吟,旁若无人。
他这一唱一哭却让旁人都是一呆,面面相觑,不知他是怎么回事。
“为问杜鹃,抵死催归,汝胡不归?”宛郁月旦以指甲轻弹酒杯,漫声跟着他唱,“似辽东白鹤,尚寻华表,海中玄鸟,犹记乌衣。吴蜀非遥,羽毛自好,合趁东风飞向西。何为者,却身羁荒树,血洒芳枝。”
他这一唱,毕秋寒和古阴风都皱眉头,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在唱些什么,只见宛郁月旦一唱,南歌放声大哭,以泪洗剑。
“秋寒,好歹你也比老头多念几年书,你们家……你们家少爷唱了些什么让他哭成这样?”翁老六全然莫名其妙。
毕秋寒摇摇头,他对于诗词歌赋全然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宛郁月旦唱了些什么。
“他说……”易山青眼眶湿润,深吸一口气一杯酒一口咽下,轻声说,“杜鹃啊杜鹃,拼命催你回家,你为什么不回家?就是辽东白鹤、海中玄鸟都还牵挂家乡,吴蜀那个地方不远,你的羽毛也很漂亮,正该趁着东风飞向西,你为什么要栖息在荒山树,流血在树枝上?”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陡然大笑起来,“十年前、十年前我和南老弟初出师门,满腔傲气,自以为没有立下一番事业怎能回家?家里虽然好,但是没有离过家的孩子又怎么懂……怎么懂……”他和南歌是好友,性子本就有些相似,如此喃喃自语,他也早已痴了。“为什么要身羁荒树,血洒芳枝……我怎么知道?怎么知道?”
毕秋寒和古阴风的眉头皱得更深,对于这等狂士行径,他们全然不能理解,就算听懂了宛郁月旦在唱杜鹃,也不明白有什么可哭之处。
宛郁月旦弹指停了一停,继续唱道,“兴亡常事休悲,算人世荣华都几时?看锦江好在,卧龙已矣,玉山无恙,跃马何之。不解自宽,徒然相劝,我辈行藏君岂知。闽山路,待封侯事了,归去非迟。”
他一唱完,原本哭得忘形的南歌骤的喝一声彩,拍案喝道,“好一句‘我辈行藏君岂知’!”他满脸泪痕,却朗声大笑,“为此一句,南某人敬你三杯!”他真的自斟自饮,连饮三杯。
宛郁月旦人看起来柔弱,喝酒却不比别人慢。南歌喝完三杯,他也陪了三杯,微笑道,“来日方长,男儿未死,岂能盖棺?”
“说得好!”易山青喃喃自语,“男儿未死,岂能盖棺!南老弟你我虽然十年潦倒,但毕竟还有下个十年、下下个十年!哭什么?喝酒!”
毕秋寒看着一桌紊乱,忍不住心下摇头,南歌和易山青是狂士性情,若没有宛郁月旦这么一唱,当真不知道要醉酒大哭到什么时候才是!他不禁开始庆幸这一次有宫主随行,宛郁月旦虽然年幼,但他做的一向是最恰当的事。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服碧落宫数百高手,武功再高也抵不上一个明理二字。
“报塞主。”外头进来一个瘦小的男子,在古阴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古阴风骤起眉头,哼了一声,让那男子下去。
“范农儿说了是谁要他假传消息?”毕秋寒问。
古阴风冷冷的道,“他死了。”
“死了?”翁老六低声问,“灭口?”
“不,示 威。”古阴风阴测测的道,“人家留了封信下来,说人是祭血会杀的。”
李陵宴居然如此猖狂!毕秋寒变色,“信上还说了什么?”
“说南歌身为南碧碧亲生儿子,若不报父仇不愿加入祭血会,妄生为人,祭血会要替天行道要他性命。”古阴风冷冷的说,“还有祭血会知道你们君山大会要和李陵宴作对,到时候他们也会参加君山洞庭之会,要昭告天下什么才是道义真理。”
也就是说,若南歌“不愿加入”祭血会,也就是南歌不脱离他们立刻加入祭血会,这一路上他们都要遭人追杀了?毕秋寒陡然感到责任重大,不禁重重的吁了口气,“南兄……”
南歌脸上泪痕未干,却已经笑了,“不必问我,南某最恨遭人胁迫。”他轻描淡写的说,接着加了一句,“若有人又要拿性命要挟,恕南某早已听到耳朵生茧,充耳不闻了。”
“我们会保护你安全的。”说话的人声音很柔和,这句最自负的话却让最温柔年幼的人先说了,随即宛郁月旦轻轻一笑,浑不把祭血会的示 威当作一回事。
这位十八岁的少年为何能让毕秋寒对他毕恭毕敬,易山青和古阴风开始有些了解了。如此如珠玉含晕敛而不发的才华气质,并非常人轻易能解的。
说到此处,晚饭也吃到尽兴。毕秋寒和古阴风寒暄了几句跟着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回船。南歌已经先走出门去了,宛郁月旦扶着墙壁走了几步,南歌又回来带他出门。
出了白鱼塞,便是江边。
船在江边,月色清寒寂静。
几个人拱手作别,毕秋寒几人缓步走到江边,船影遥遥,船上宛若无人,寂然无声。
一个人影抱膝坐在船头,望着江里的月,一动不动。
那是谁?
黑船明月,寒江寂寞。这样一个人影竟让人不知不觉停步,尤其是刚经历过了吃饭的热闹,陡然见到江清水冷斯人独坐,谁也猛然觉得一股近乎凄凉的冷风扑面而来。
突然那人影微微动了一下,他抬起手慢慢抚摸了一下怀里的东西,那东西竖起两个耳朵,动弹了一下。
兔子?圣香?是了,这船上谁也吃饭去了,除了圣香。但猛然看见这人影的时候,谁会想到是圣香呢?那位嬉皮笑脸有他在就比什么都热闹的大少爷?
“怎么了?”宛郁月旦看不清船和人影,轻声问。
几人才如梦初醒吐出一口长气,纵身跃上船。
几人上船,圣香抬头一笑,“回来了?”
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就让人几乎立刻忘了方才景色的冷清,南歌一瞥眼看见地上撂着两个盘子,里头的东西几乎没有动过,似乎少了两个排骨也是兔子吃了,“你没吃?”
圣香随口答,“忘了。”
毕秋寒和翁老六陡然生起一阵歉疚,他们忘了这位少爷独自一人在船上,居然和白鱼塞的人喝酒喝到如此之晚。圣香……等了很久了吧?
“我陪你吃好不好?”宛郁月旦摸索着在圣香旁边坐了下来,他看不见圣香的动作,却很自然的和他一样抱着单膝,把另一只脚放下船舷一荡一荡,“好舒服的风啊。”
圣香转过头来给他一个大鬼脸,“我没吃肉,我吃了烙饼。”他笑眯眯的嗅了嗅宛郁月旦身上的味道,“嗯……汉水蚌、油浇活鱼、醉虾、蒸螯、涟鱼汤,啧啧,居然还有蜜汁腊肉、红烧里脊,哇!”他大叫一声几乎把宛郁月旦也吓了一跳,“还有东风梅花酒!你吃了这么多东西还能再吃?你是饭桶啊?”
这少爷当真是好鼻子,毕秋寒瞠目结舌,他都没留心到底方才吃了些什么。
“好酒好菜,圣香少爷却宁愿一个人吃烙饼?”南歌哈哈一笑在他另一边坐下,“是什么道理?”
“本少爷不吃海鲜。”圣香一本正经的道,“又要剥壳、又要拔刺,麻烦死了。”他把兔子塞进宛郁月旦怀里,拍了拍手,身上掉下许多烙饼屑,“吃一肚子鱼肉很容易胖的。”
呃……翁老六和毕秋寒苦笑,就是因为“麻烦”和“很容易胖”所以他宁愿一个人吃烙饼?“夜深了,圣香你早点休息吧。”毕秋寒不知还能对这少爷说什么,叹了口气。
“还有两盘菜丢了很可惜呢。”宛郁月旦抱着兔子,一手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油炸排骨,“不如圣香你陪我吃好不好?”他就当真又开始吃了下去,就好像刚才他什么也没吃,现在还能再吃一份一模一样的酒菜。
圣香瞪大眼睛,“行啊,只要你能吃,我还怕陪你?”他抢起一块排骨咬了一大口。
南歌醉意未消,他方才喝了一肚子酒,菜却没吃多少,见圣香和宛郁月旦抢了起来,他大笑一声夺过盘子,纵身而起。
“还我菜来!”圣香如影随形,一脚把醉醺醺的南歌踢下汉水,只听“扑通”两声,却是南歌和他手里的排骨都掉入了汉水,跟着圣香“哎呀”一声惨叫,“我的菜!”
“哗”的一声,幸好江边水浅,南歌站了起来甩了甩头,有些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圣香你干什么踢人?”
但斯斯文文坐在船舷的宛郁月旦已经差不多把另一盘烤猪蹄吃完了,剩下最后一块他饶有兴趣的喂进兔子嘴里。
圣香踢下南歌赶回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最后一块猪蹄已经进了兔子嘴,他瞪了宛郁月旦一眼,“你还真是个饭桶,两个人也没你这么能吃!”
亏宛郁月旦吃了一肚子油腻还能保持那温和柔弱的样子,微微一笑,“圣香少爷夸奖了。”
“喂!我为什么会在水里?”南歌一脑袋迷糊,站在水里问圣香。
“你想不开跳河。”圣香随口答,接着和宛郁月旦斗嘴,“本少爷不是在夸你,本少爷是在骂你。”
“是么?”宛郁月旦好脾气的反问。
“当然是了。”圣香同情的摸摸他的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大人骂你都听不懂,真可怜。本少爷教你,以后如果有人说你是饭桶,你千万别以为人家在夸你,他在骂你。”
宛郁月旦露出温柔的微笑,“哦——”
连宛郁月旦都在圣香嘴下战败,旁边站的毕秋寒和翁老六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边的南歌还在问,“我为什么要跳河?”
圣香白了他一眼,“那只有你自己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南歌犹自迷迷糊糊,“真的?”
“哈哈哈……”这下众人忍不住,都大笑起来。
船上灯火渐亮,方才的清冷寂寞一扫而空,热闹满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