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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宫。
宛郁月旦正面对着一株奇异的药草,那药草一叶一茎,色泽碧绿如玉,一朵白花恰开过凋残,微微鼓起一个孕育果实的花房。他自然看不清那花叶茎,只是坐在那里,已经坐了很久了。
这几日他忙完宫里的事务之后常常一个人坐在这里,面对这株传说能起死回生的神药“帝麻”,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日何晓秋闯了进去想看他到底在干什么,结果在种植“帝麻”那房里看到了一样东西,让碧落宫这几日都陷入了一种极度诡异的气氛中。
她看到了一副寒玉棺,棺里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杨小重。
被宛郁月旦拔剑杀死的杨小重。(详见《香初上舞单行本第一部》)
谁也不知什么时候宛郁月旦把杨小重的尸体藏了起来,存放在寒玉棺中,何晓秋将此事一说出口,碧落宫人人变色,都在猜测难道少宫主得“帝麻”不是为了未婚妻重病,而是为了救活已死一年之久的杨小重?
“帝麻”的“麻贤”传说能起死回生,那毕竟是传说,更多大夫相信“帝麻”能治多种重症,功效显著,但并不能治死人。但宛郁月旦将杨小重之尸身放置在“帝麻”之旁,如果不是想将她救活,那是为了什么?
杨小重、闻人暖,宛郁月旦想救的究竟是谁?
这几日碧落宫内议论纷纷,人心浮动,都在猜测宛郁月旦究竟在想些什么?
闻人暖听说这件事后也很惊讶,她却有另一种想法:是不是月旦对于杨小重之死终究负疚在心,所以想要把她救活,做为一种解脱?但宛郁月旦真的会对那一拔剑直到如今耿耿于怀?她觉得月旦不会,他是可以痛苦一辈子也绝不后悔的男人,绝不优柔懦弱。
但究竟是不是、宛郁月旦究竟怎么想,谁又知道呢?
但他这一次诡异的行事,却让碧落宫陷入了一种迷茫的气氛之中,给了李双鲤一个绝无仅有的好机会。
她本不是个擅长隐匿与作伪的女人,但或者是她确是太单纯了,碧落宫中众人最多对她厌而远之,却很少有人想到她敢去放人。而李双鲤虽说武艺不佳,却有一份出乎常人的耐心与韧性。她是个不聪明的女人,这或者是她的优点。
唐天书与冷琢玉已经先后来过碧落宫,给予她巨细无遗的计划,教她如何在碧落宫严密的防守之下救人。而后唐天书与冷琢玉毕竟不能在碧落宫中多留,被李陵宴先后招回,李双鲤却牢记唐天书的种种计划,终于在何晓秋发现宛郁月旦在花房藏匿杨小重尸体的第三天,她等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机会。
这天碧落宫太清村起了一阵争执,她没有听见宛郁月旦的声音,似乎是闻人暖的娘亲肖雅凤和杨小重的师父林忠义吵了起来,肖雅凤怒斥林忠义与杨中修怂恿宫主以灵药救活叛徒杨小重,罔顾她女儿性命,是拿活人的命给死人抵。林忠义气得胡须倒立直说绝无此事,又骂肖雅凤诋毁他与杨护法对碧落宫的忠心。肖雅凤拉了林忠义找宛郁月旦评理,一路之上从是否“怂恿”一直纠缠争吵到了杨小重媚惑宛郁月旦勾结外人暗杀老宫主,本就罪该万死。如此林忠义终于勃然大怒,两人动起手来,两派弟子纷纷搅入此事,片刻之后便演变成了一场救杨还是救暖的派系之争。
李双鲤这日走近碧落宫囚禁敌人的石牢,只见看守石牢的几位碧落宫子弟都心神不定,见她过来都在追问前面究竟发生何事?她茫然说似乎是闻人夫人和林护法打起来了,好像还有人受了伤。一句话没说完,只见看守的四位弟子脸色大变,前边突然响起一声惨叫,四位弟子不约而同奔出石牢往前厅赶去,把李双鲤一人丢在石牢前。
原来这四名弟子都是林忠义的徒弟,里面还有一人是林忠义的侄儿,师父有难弟子岂能不急?李双鲤茫然看着空无守卫的石牢,才发现自己已经摆脱了原本难以逾越的障碍,顺利到了碧落宫重地之中。走进石牢,那里面灯火通明,一间间牢房深在地下,她一直走到第九间,才看见有人在里面。那人身材修伟面貌冷峻,正是祭血会悲月使,李双鲤招呼了一声悲月哥,悲月转过身来,常年冷漠的脸上也露出惊愕之色,不知她是如何进来的?只见李双鲤从怀里拔出一柄短刀,那是唐天书乐山宝库里极出名的“犀渔刀”,斩金断玉避火防水十分有效。在她“犀渔刀”下,碧落宫精钢铁牢被切掉了几根铁杆,悲月脱身而出,脱身之后仍不相信自己竟被李双鲤所救。悲月一脱身,片刻之后李侍御也顺利脱身而出,此时李双鲤才发觉自己做了难以想象的大事,吓得脸色苍白,如果让宛郁月旦知道她放走她大哥和悲月,实在不知宛郁月旦会怎样对她?木已成舟别无选择,她虽然不愿,却被悲月李侍御一同携走,出牢之时李侍御杀死碧落宫两位回来守卫的弟子,自碧落宫中消失无形。
而前边一声惨叫却是肖雅凤一位弟子受伤,宛郁月旦闻讯赶来,两边终于住手,问清楚了究竟何事之后,宛郁月旦却默然了。肖雅凤爱女之心难平,指着宛郁月旦的鼻子厉声问他究竟是否有心迎娶闻人暖?那株“帝麻”究竟想要救谁?另一边赶来的杨中修却给宛郁月旦跪下,说杨小重罪无可恕,但请宛郁月旦看在小重爱他至深份上,救小重一命。宛郁月旦尚未回答,后边石牢响起紧急哨声,急报石牢守卫被杀,悲月、李侍御和李双鲤不知去向!
宛郁月旦自继任碧落宫主以来,第一次遇到了所谓“内忧外患”的局面,听闻李侍御悲月脱狱之后他先是一怔,而后急令碧落宫自此时开始紧急追击,而后全宫戒备,李侍御与悲月使一旦走脱,碧落宫面临之危机可以想象。但肖雅凤依然指着他的鼻子以长辈的口吻喝问:“你说,你究竟把我女儿当作什么东西?有没有心要她活命?”
一面是碧落宫众号令不听,一面是宫里前辈撕破脸皮,此时闻人暖何晓秋都从自己屋里赶了过来,听到母亲言词刻薄,闻人暖啊了一声,“娘,你在说什么……”一句话被宛郁月旦打断,只听他说:“我想阿暖重姐两个都救。”
这句话说出来闹哄哄的宫众顿时都静了,肖雅凤保持着张口结舌的表情,“那……怎么可能……”
宛郁月旦眼角舒服好看的褶皱微微向上张起,“为什么‘不可能’?”他慢慢的说,“闻人姑姑,我不喜欢选择。”
林忠义和肖雅凤面面相觑,虽然满怀疑窦,却已消了那火气。宛郁月旦自然很少说出没把握的话,但是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救活了闻人暖与杨小重,那……到底……他是要娶哪一个呢?
“全宫戒备。”宛郁月旦不再提“帝麻”的事,转了个半身,“姜臣明屈指良已死,李侍御和悲月使逃脱,李陵宴犹如脱困之兽,本宫必是他第二个眼中之钉。全宫戒备之后,合追踪屈指良之人力,避其锋芒,全宫南下广济渠板渚一地。”
“板渚?”林忠义茫然,“为何我宫要南下板渚?”
宛郁月旦回身看他的眼神温和柔弱,突然慢慢说起一段不相干的事,“隋开皇四年始建漕运,名广通、又名富民。炀帝大业元年至六年又复建通济渠,通济渠唐时改名广济,共分两段,西段起引古谷、洛水,由洛水入黄河,东段起板渚,引黄河水东行汴水故道,下淮河。”
满宫上下听着宛郁月旦说古,面面相觑,彼此之间都是满脸迷惑。闻人暖轻轻一叹,听着他继续说下去,“本宫地处洛水源头背靠华山,如有人来犯,一定走的水道。”顿了一顿,宛郁月旦慢慢的说,“李陵宴本在东南之地,要挑衅碧落宫,势必挥师北上,走湘赣水路,上洞庭入长江,然后转运河。”眼眸微抬他的目光从碧落宫东边第一个缓缓看到西边最后一个,“转运河要到洛水,应从淮河入广济东段上黄河,要上黄河,必走板渚。”
林忠义脑子尚未转过来,肖雅凤已是连连点头,“李侍御李双鲤几人要与李陵宴会合,也必定走的这条路。”
“挡贼自是离家越远越好,但太远又是疲军。板渚地势各位都很熟悉,既然是入洛必经之地,碧落宫若不能在板渚截住李陵宴,后果……”宛郁月旦说得很轻,语调有点奇异,并不凄凉,却有一股血腥的柔和,“便是你我好自为之了……”
“宫主!”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听得义愤不平,喝道:“我等绝不让李陵宴踏过板渚一步!誓死决战板渚!”
“为碧落宫存亡,我等甘为马前之卒,死而无憾!”
“宫主,我们过河吧!”
“过河吧!”
突然之间碧落宫年轻一辈热血沸腾,挥臂呼喝,皆呼“过河”,倾宫移师黄河对岸“板渚”之地,与李陵宴一决生死!
闻人暖看着人群簇拥里宛若神明的宛郁月旦,见他目光往她看来,微微一笑。她心下却很苦涩:月旦化干戈为锐气,把刚才几乎分崩离析的状态凝聚得这么好,他是越来越像一个“宫主”了,一旦板渚战胜,毫无疑问——宛郁月旦会成为真正的“江湖霸主”,他会独——霸——天——下——
但那个温柔体贴的宛郁月旦呢?那个小时候躺在草丛里睡觉,跟着她采花钓鱼养鸡养鸭的温柔孩子呢?就此——消失不见了?她觉得很凄凉,但宛郁月旦对她展颜一笑,踏上一层台阶,振袖一喝:“过河!”
台阶下轰然响应,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