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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瞅有大热闹可看,买东西卖东西的呼啦啦全都围了上来。
天津卫有句老话,叫有热闹不看王八蛋。宁可舍买卖,也不能舍了看热闹。
于天任心里面发慌,他担心二狠子吃亏,于是替二狠子向芶雄鞠躬说好话。
“有你嘛事,滚一边去!”
芶雄吼了一嗓子,于天任陡然打了寒噤,吞了吞口水,不敢再吱声了。
芶雄俩眼珠子盯着二狠子那张带着轻蔑神色的脸盘子,呲着被烟油子熏黑了的大门牙,嘿嘿了几声。
笑声十分瘆人,叫人不寒而栗。
二狠子歪着脖子,撇着嘴角,叉腰抖腿,脸上没有惧色,只有不屑。
芶雄伸手进兜,掏出一包纸烟,从中抽出一根,叼在嘴角,问二狠子:“有火吗?”
“我有。”
不等二狠子有话,于天任赶紧从炉子边上抓起一盒洋火,慌慌张张地打开洋火盒,捏出一根洋火棍儿,还没等划,小腿肚子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芶雄一脚。
“用你了么!”芶雄朝于天任瞪着眼珠子,恶声恶气,唾沫星子喷了于天任一脸,“谁裤裆没夹紧,把你给抖搂出来了!”
于天任立时呆住。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跟随芶雄上街耍威风的两个小混混儿,一边一个,用力抠住于天任的左右肩头,不准于天任动弹。
二狠子没有替于天任说好话,只对芶雄笑呵呵地说:“三爷抬举我,我给三爷点烟。”
话音没等落下,两步走到于天任的炸糕炉子旁,一手斜拎油锅,另一只手伸进炭火炉子里,豁楞了几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一块冒着小火苗的煤块儿,转身来到芶雄面前,呲牙乐着往上一递:“三爷,请吧。”
这一下,四周围炸了锅,有人咂舌,有人叫好,有人惊得腿肚子转筋,有人吓得差点尿裤子。
天爷,拿手指头夹火炭,这得多疼呀。
黄豆大的汗珠子从二狠子的额头上渗了出来,可是二狠子始终面带笑容,愣是连眉头都不抖一下。
爷们儿,这叫“卖味儿”,要的就是这股子狠劲儿。稍微一咧嘴,或是叫出一声哎呦来,今天这些罪白遭了不说,往后想要在街面上混饭辙,连门都没有。
芶雄诚心要叫二狠子栽跟头,歪叼着烟卷儿抖着腿,就是不接二狠子的茬。
二狠子呢,则是一直捏着那块冒烟的煤块儿,任着两根手指头烫烂烧焦,就是不肯服个软,依旧连眉头都不抖一下。
大伙儿见此情景,纷纷拍手叫好,无不敬二狠子是条硬汉子。
这样一来,芶雄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于是将黑粗脖子往前一伸,借着二狠子二指之间的煤块儿把烟点着。
芶雄诚心使坏,烟卷儿明明点着了,却仍不肯将烟卷儿跟煤块儿分开,而是用力一撮,那块已经熄灭了的煤块儿,立时又冒起了小火苗。
“三爷!”于天任急了,“咱不兴这么玩人呀!”
这回没等芶雄出声,二狠子反倒先开口对哥们儿嚷了一嗓子:“我跟三爷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掺和!”
“我——嗐!”于天任无奈叹了一声。
那俩抠住于天任肩头的小跟班儿,拿眼珠子狠狠地瞪着于天任,那意思是说,你小子要再掺和,可没你小子的好果子吃。
于天任虽然不说话了,可围观的老少爷们儿却纷纷起哄,尽管不敢直接拿芶雄的爹妈祖宗开涮,却也旁敲侧击把芶雄家里的女人们损了一个遍。
芶雄是坏,却并不傻,话好话歹,他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一见群情激愤,他也只能收场。
如此,二狠子就可以大大方方把煤块儿往脚底下一摔,用力一脚碾碎。
然后,二狠子扭身两三步来到卖切糕的摊子前,说了句:“借刀用一下。”
不等卖切糕的老头儿有反应,二狠子已经将那把用来切切糕的片儿刀拿在了那只好手当中。
大伙儿误以为二狠子要拿刀砍芶雄,生怕溅自己一身血,赶紧纷纷往后躲,立时引发不小的骚动。
芶雄的跟班儿见二狠子拿刀在手,同样以为二狠子要动铁器儿,于是抖抖袖口,亮出藏在袖子里的家伙,准备跟二狠子玩命。
再看芶雄本人,好似一座黑铁塔,屹立原地,岿然不动。这叫好汉本色,是做给外人看的。
哪想到二狠子并未刀砍芶雄,刷刷几刀,将两根手指头烫烂的皮肉削个干净,又将粘了血的刀在裤子上蹭了蹭,这才把刀还给了卖切糕的老头儿。
烂肉是削干净了,血水却滴滴答答地洒落尘埃。如此一幕,让人再次心惊肉跳。
“好——”不知是谁高声叫了一嗓子,“好!好哇!好汉!好汉!好汉呀!”
一言激起千层浪,看客无不叫好,无不称赞。
二狠子连连摆手,示意大伙儿不必如此抬举他。
此刻再看芶雄,本来一张大脸就不怎么白,这会儿阴云密布,更显得黑了三分。
依照规矩,二狠子使出狠招,倘若芶雄要接招,就必须来个更狠的,方能压二狠子一头,让大伙儿高看他一眼。他要不敢接招,无疑在大伙儿面前栽了跟头,就会让人瞧不起他。
本以为芶雄会满不在乎地接招,或拿刀剜自己一个眼珠子,或拿沸油洗个脸,又或是直接用牙把两根手指咬断,嘎叭嘎叭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如此,他才算一个够格的混混儿,也才算“够杠儿”的江湖汉子。
哪想到,芶雄一没有接招,二没有认怂,反倒是嘿嘿笑着在二狠子的肩头用力拍了两下,大着嗓门说道:“好样的,是个爷们儿!”
二狠子没接茬,阴着脸对着芶雄冷笑,那意思很明显他已经把芶雄给看扁了,芶雄在他眼里已经算不上什么不好惹的角色了。
芶雄接着又说:“我早就听说二狠子够狠,我一直不大相信,今儿好不容易碰着了,我必须得出个难题试试真假。嘿!要不试,我还不能相信;这一试,我不能不信了。二狠子,你行!二狠子这个名字没叫错!”
说着,把大拇指竖起,在二狠子眼前一挑,“我欣赏你,往后你就跟我混吧,吃香喝辣,穿绸裹缎,凡是我有的,保准让你也有。走!咱这就找个馆子好好喝喝去!”
谁都看得出,芶雄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这孙子不能服软,却又不敢斗狠,于是说出这么一套冠冕堂皇的话来,只为让自己不至于在大伙儿面前太难堪。
“三爷客气了。”二狠子歪嘴一笑,“不瞒您说,我还有事,今儿真陪不了您。”
听得出,二狠子分明不给芶雄面子。给了芶雄面子,他二狠子就没面子了。
“也行。”芶雄就坡下驴,“那就改天。改天我在登瀛楼摆桌,你可一定赏脸。”
“好说,好说。”二狠子抱一抱拳,不再多说。
“嘿!”芶雄用力一拍大脑壳,“我怎么就把正事给忘了呢。这可不行,耽误了正事,我没法跟人交代。”
说完,向着二狠子一抱拳:“二爷,回见。我有事,先走一步。”
“三爷好走。”二狠子假模假式假客气。
“回见。”
“回见。”
芶雄迈开脚步的同时,大手一挥,四个跟班儿赶紧跟着芶雄挤出人群,快步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没等走出多远,呼啦一下乱腾开来。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儿无不朝着芶雄几人的背影起哄架秧子。
芶雄脸上无光,心里有火,但是连头都不敢回,催着四个跟班儿快走,并且朝着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捶了一拳,把不敢发在二狠子身上的火气发在了这四个倒霉蛋儿的身上。
自打这天起,芶雄就再也没有在老地道外露过面。足足有两个多月,也没有芶雄的哪个手下有脸到老地道外收“份儿钱”。
二狠子算是间接给在老地道外混饭辙的人们谋了福祉,因此在老地道外提起二狠子来,没人不说他的好话。
二狠子压了芶雄一头,自是得意洋洋。可于天任却连连唉声叹气,埋怨二狠子不该跟芶雄叫板。
于天任很清楚芶雄不是那种吃了亏就能善罢甘休的人,就算芶雄不直接出手废了二狠子,芶雄的拜把子大哥刘德山、二哥元宝庆,还有那么多在德记锅伙仗着粗胳膊根儿吃饭的混混儿,只要有一个愿意站出来替芶雄出气,就算二狠子再如何不怕死,他们也会让二狠子死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