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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参汤下肚,二狠子浑身火烫,鼻子眼儿更是热辣辣的,像是有火要喷出来,这滋味儿叫他挺不好受,于是小声朝小雏菊抱怨道:“你姐诚心害我,弄得我一身火没地方泄,憋死了我,她好另找下家。”
小雏菊噗嗤一乐,“憋死了更好,天底下少了个脏心烂肺的祸害。麻溜把嘴张开,还有好东西给你。”
说着,偷眼看了看姚五何六,趁着姚五何六没注意,伸手入怀,快速掏出两个蒸饼来,硬往二狠子的嘴里塞。
于天任小声跟长生说:“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她把她那俩红枣馒头拽下来了呢。怨不得小小年纪那么大的个儿,原来藏着干货呢。”
长生会心一笑,脸上露出欣慰来。
二狠子的嗓子眼儿里一下塞进去两个蒸饼,噎得直翻白眼儿。
“我得赶紧回去才行,回去晚了,妈问起来我不好办。”
小雏菊这就要走。二狠子让于天任跟长生送一送,大黑天的一个姑娘家走夜路,万一遇上不安分守己的坏种,容易坏了名声。
于天任让长生去送,把人送到地儿就回家睡觉去,这里由他一个人陪着就行。
长生没说什么,送小雏菊回了春风班。接着去了趟二狠子的家,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见四凤不在家,只有三凤在桌子下面呼呼大睡,便问四凤这么晚了上哪儿去了?
老太太说四凤昨儿上纱厂找了活,工头安排了夜班儿,四凤天刚黑就上工去了。
长生从老太太游离的眼神当中看出虚伪,他断定老太太的话全都不是实话。
走出二狠子家的破院子之后,长生无精打采地回了自家。这一宵,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觉告诉他,四凤现在一定在某个男人的家里——干那种事情。
他在送小雏菊回班子的途中问过小雏菊,那块成全二狠子活命的砖头,是不是她姐托人给安排的?
小雏菊摇头,说她姐压根没找人买砖头。再说,她姐一没有门路,二没有钱,就算有心也无力。
这些话,叫他更加笃定那块砖头是四凤托人安排的,而代价便是将自己的身子抵出去,任人变着花样的玩弄。
……
于天任陪着二狠子东一句西一句的扯闲篇儿,为的是叫二狠子打起精神,千万别睡。
他听老人说,一旦在站笼里睡着了,小命八成就要不保了,所以千万不能叫站笼里面的人睡着,必须要叫其时刻保持清醒,唯有这样才能多活一阵子。
二狠子自喝了参汤吃了蒸饼,精神大好,说话也是铿锵有力,他扬言一旦自己出去了,一定要烧了春风班,剐了红老姑,还要把陷害他的人一个个全都揪出来,全都宰了才解气。
于天任让他闭嘴,不要再因为口舌之快而给身上招灾惹祸。
二狠子不听劝,我行我素,口无遮拦,大放厥词,污言秽语,俨然一副混不吝的架势。
于天任见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也就不再劝他,任由他大声叫骂,直到姚五何六走过来求他小声点儿,他才肯止住叫骂,轻快地哼起了从窑子里学会的荡调儿。
姚五何六上了岁数,加之又都喝了酒,于是轮班守夜,醒着的那个由于无聊,索性跟二狠子逗起了咳嗽。二狠子很会说笑话,尤其擅长荤段子,把人逗得哈哈大笑,聊以打发这漫长的黑夜。
天亮了,一夜未眠的于天任由于困倦而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
二狠子反倒精气神十足,见有人早早来看他的热闹,乐不得似的卖弄起来,他自称练过十三太保横练,又说有六丁六甲罩着他,还说土地爷给他送来琼浆,夜游神陪他唠了一宵,就连嫦娥仙子也为了他从广寒宫来到地上,只为给他献歌献舞,叫他开心。
他逗得大伙儿哈哈笑,无不挑大指夸赞他是硬骨头,真好汉。
二狠子爱听这种奉承话,只觉着浑身上下透着舒坦,也因此敞开了喉咙,为各位看客高唱戏曲荡调,全然一副凛然气派,就连那些前来执勤的军警也都不由得为他叫一声好。
一眨眼,到了正午时分。毒日当头,像下火一样,将大地烧烤得异常燥热,一碗水泼在地上,立时溅起一道白烟,水痕瞬间不见。多数人受不了酷暑折磨,选择暂时离去,总不能为了看热闹而中暑,这样太不值得。
于天任尽管被烈日烤得面色紫红如猪肝,连喘气都费劲,却仍选择留下来陪伴好兄弟。
长生给于天任拿来一个水葫芦,于天任咕嘟嘟一口气喝干净,才多少换来一丝清凉。
可惜,二狠子的境遇就没有那么好了。由于全是拿枪持鞭的军警,于天任纵有一万个想给二狠子喝点水的念头,也丝毫不敢越雷池半步。那些丘八打人如同打狗,下手从来不留情,即使打死了,也只当打死了一条狗。
成群的苍蝇围着站笼转个不停,不时在二狠子赤裸着的上身跳支舞蹈。二狠子的后背上几乎没有一寸好地方,前面同样伤痕累累,由于溃烂化脓而散发出的一股股恶臭气息,吸引来更多的大头苍蝇,围着站笼载歌载舞,尽情的在二狠子糟烂的躯体上肆虐。
参汤起到的作用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了,二狠子张大着嘴巴,吃力的喘气,烈日几乎要将他烤焦,他的喉结不停滚动,极度渴望此刻能够有人赐他一碗清水,好让他减轻一下这难耐的苦楚。
尽管他痛苦不堪,但他仍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他不肯叫苦,不肯服软,倘若叫了苦、服了软,他就“跌份”了。“跌份”了,他不是二狠子了。
于天任听到有人讥笑道:“王八晒盖儿,一晒腿就踹。这人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又听有人说:“这小子够杠儿,受这么大的罪愣是不‘走脊’,真他妈有种!”
“有种顶个屁用,我看他是犯傻,但凡他肯跟那些丘八求个情,也不至于遭这份活罪。”
你一嘴,我一嘴,说什么的都有。
于天任只是听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长生则是时不时叹息一声,一副无能为力的姿态。
突然间,人群骚动起来。
有个大块头迈着大步,从稀稀拉拉的人群中穿过,径直朝着站笼走了过去。
几个拿枪的军警本想阻拦,却被长官喊了回去。显然,长官准许那个大块头接近站笼。确切说,是准许他接近站笼里面的二狠子。
是芶雄!
于天任瞠目结舌,“怎么是他?他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