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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卢睿投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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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处理完这些整日待在他家中的秀女,再也不会出现什么御花园偶遇、请安路上偶遇、散心有人落水之类浪费他宝贵时间的破事了,周和璟心情舒爽。正好鲁闽二地落马了一些根基浅的大小官员,职位空缺很多,他就准备和新科进士们谈谈心,看情况安排安排他们的仕途了。

    第一批面谈的是状元榜眼探花传胪这些,另外还有三个特别点到的进士和同进士,其中一个就有卢睿。皇上传召,自然是七个人大清早的一起来。裕远镜和卢睿一起来的,一看他袖里还兜了份奏折,嘿嘿两声,捅捅他胳膊问:“写的什么?投诚秘策?”卢睿把奏折往袖笼深处一拍,看似有些腼腆地低头一笑:“秘密。”“看来了不得,还是秘密。”裕远镜笑着指指他,同他说起了今天的天气。

    今日没有早朝,皇上起来,听说他们都到了,就请他们七个一起吃了顿御膳房出品的早饭,其中有个云南地区考上来的苗人,特别奔放一些,激动得都当场落了泪。简单的统一见面之后,皇帝就依着某种规律挨个见了。从状元到传胪是按名次排,后面三个是按亲近度排的。因此裕远镜是第一个单独面圣,那位苗人是后三里第一个,卢睿是最后一个单独面圣的。

    裕远镜进去,皇上已经换了身更随意轻便的常服,坐在主座上。裕远镜进去向皇帝行了礼,皇帝便赐了座。皇帝先问了问他最近在翰林院待得如何,有什么感受,有什么想法和建议,裕远镜知道这不是今天的重点,便简单谈了谈自己最直观的看法,说是觉得好不容易考出来,待在翰林院编修只看故纸堆里的旧案例,有跟不上时代的担忧。

    周和璟看了他一眼,就问了:“爱卿既然不太喜欢待在翰林院,可有中意的去处?”

    裕远镜就起身,朝这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少年天子恭敬行礼后,震袖郑重道:“臣念书时尝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只读书、修书、编书而不历实事,再是清贵,将来从翰林院出来只怕也容易流于想象,若任要职,纵使本心为国家、为万民、为皇上计,亦有可能纸上谈兵酿成遗祸之灾,臣愿外放边远穷苦地区,任一县之令,深入学习如何才能够脚踏实地地造福一方百姓。”

    “哦?边远穷困地区,你想要去哪里?”

    “臣想往云贵一带学习。”

    裕远镜能放弃做个翰林院编修改为申请去做县令是很不容易的,虽然翰林院熬资历后入阁的规矩从先帝开始有所松动,但这地方依然是绝大多数内阁们以前待过的地方,无论朝堂还是民间,都默认进了翰林院,就是朝入阁迈近了最重要的一步。

    周和璟眼中微微露出一丝不太可见的笑意,指了指太阳升起的方向:“这云贵之地,如今没有空缺的,你既然想外放,朕也不会拦着,现在鲁闽二地空缺较多,你倒是可以从这两地理挑一个去处,可有中意的?”

    裕远镜略一沉吟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早就想到自己多半会去这两个地方,早就想好了对策,偏偏还要沉吟一下,显得自己深思熟虑过了一样,方才开口道:“臣愿往鲁地。”

    周和璟倒是真的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就说:“朕还以为你会选闽地,那儿毕竟离你家近,凡事都要比鲁地便利顺遂许多。”

    裕远镜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我家已经是当地大族啦,而且什么派系都有,还跟当地许多吏目有复杂的姻亲关系,就算我真的想去福建,皇上你也很大可能不会放我去呀。

    他立刻认真对曰:“若是依靠家中关系治理地方,凡事顺遂,如何能懂得一方流官的许多实际困难,不知困难,又如何能够学会去如何处理解决?此实近看便利,远看失利之去处,无法达到臣的实际目标,因此臣愿往鲁地,历流官之责。”

    “爱卿大志。”周和璟赞了一句,没有明确表态,又和他聊了些别的闲话,譬如江浙地的风土人情等事。

    同裕远镜谈得差不多,他就请裕远镜先去御花园赏赏花看看鸟喝喝茶,又开始见第二个。中午皇帝又留他们七个吃了一顿饭,就把已经见过面的几个先放回去了,下午又是聊聊聊,同那位苗人聊得特别久一些,轮到卢睿的时候,已经是快申时中了。他进去,就看到皇上正在喝茶,这和各式各样的人都谈了一整天了,肯定是要口干舌燥的,卢睿心道,当皇帝也辛苦啊。

    周和璟看他进来了,就指了指自己面前那张椅子,一边放下茶盏一边说:“你来啦,坐吧。”

    卢睿应了一声是,进去先行了礼,方在椅子上坐了。卢睿因是二甲吊尾的进士,自然没有考完就能进翰林院那种专职培养内阁的命运,如今还是原地待命状态。因是周和璟先问了问他最近在京城待的如何,有什么想法,觉得京城和江浙相比如何等等等。之后才问起他是如何鼓动自家的盐工和各县的农户联合起来,卢睿也猜到皇帝一定会问起,便答道:“臣多年所见,知道盐工苦处,而且盐工日日晒盐,每日入盐场前需先搜身,出盐场时亦需搜身,白日在盐场中能去哪里、不能去哪里,什么时候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有详细规定,要调动起来其实非常容易。只是盐工日里困苦,只知困苦,不知联合,臣所做的,不过是当了个牵头人,给了他们一个联合起来的方便途径。”

    他说到这里,看皇帝轻轻点头,没有表露出什么明显的喜恶情绪,就腼腆一笑,继续说了下去:“至于农户那里,其实我只是跳过各县吏目,挨个去找了找每个村的里长们,跟他们讲明了道理,许了些许好处,让他们帮忙传达、调拨村民联名上告,此事也就成了。”他轻咳一声,“我们那许多人其实都是如此发声的。”

    周和璟有点锋利的一眼盯了过来,很快又调转了视线,看了眼门外在阳光下光灿灿的门槛,目光柔和了些,才看向他说:“此事朕要承这个情,宁世安一案大白天下,造成轰动,也有你卢家的功劳。你不如跟朕说说,你想做什么,能给你安排的,朕也不会拦着。”

    卢睿听了,就板正了一下坐姿,从袖中取出那封奏折,双手递上:“皇上,臣想做的事都写在上面了。”

    周和璟看他一眼,就接过奏折看了起来。周和璟翻开一看,只见开头写着以群督肃贪之策。只看了几眼,周和璟就意外地抬眼看了看卢睿,又低头看了起来,花了好一会儿看完,周和璟轻轻合上奏折,盯着卢睿问:“你说你要做这上头的事?你可知肃贪是最得罪人的,昔年宁家都未曾有人敢提。”

    卢睿神色平静而认真:“是,臣意已决。”

    周和璟又看着他说:“你家本就有许多……”

    卢睿毫不避讳,盯着周和璟说:“臣不会留情。”

    周和璟也看着他,大抵是想了一会儿,问:“朕比较想知道,你这么做,是为的什么?”

    卢睿起身,跪下说:“昔年我家联合别家抬高盐价,后被打压,那时皇上和先帝已经饶了我阖家性命,睿铭感于心,不敢或忘。今次臣父又被邹家这卖国通敌之家花言巧语蒙蔽,助纣为虐,累得皇上变法之进程突然中断,又倒退十年,实是罪孽深重。臣自知我家若再次东窗事发,只怕阖家再无命苟活世间,是以臣别无他求,但为皇上作这驱狼宰猪之刀柄,只求将来皇上能留我卢家一条生路,饶臣父一条老命!”

    周和璟和他对视半晌,接着他起身亲自扶起了卢睿,还顺手帮他拍了拍根本一点也不脏的触地衣摆,握着他的手臂认真道:“爱卿若真要做这侧贪之刃,何止是将功补过,于江山社稷,是立百年之功。朕今日就能答应你,来日倒邹之时,你卢家只要不再参与其中,必定安然无恙。不但无恙,塑百年基业,也未尝不可。”说到这,周和璟启齿轻笑,“只是卖盐不可再卖得堪比白银了。”他本是清冷隽貌,只是难得一笑,这一笑起来,便有些璀星灿月之态,耀比天辉之颜,恍恍与落日余晖相映。

    卢睿正被周和璟的肺腑之言感动,突然听到最后一句笑言,抬眼看了看,发现是开玩笑的意思,忍不住也笑了。他还是笑得有些腼腆,扶了扶自己的镜片答:“臣父已经吃过一回亏,以后不敢了。”

    周和璟又作了个手势,让他重新坐下,自己也回了座位上,拿起那个奏折说:“你说的这群督之法,互斗之法,是作何解,与朕详细说说?”

    卢睿也坐了下来,娓娓道来:“这群督之法,便是给如今的吏目提供做官渠道,即一个吏目若是举贪有功,而他又能在接受考核后获得合格,可以在原县令任期内补替县令之职,待这吏目上去之后,其他人同样可照此办理。”

    周和璟眉头微微一皱,“吏员都是本地人,若是给他们做了县令,上下沆瀣一气把持地方,又该如何?”

    “所以是任期内给职,任期之后,就可以派新的县令过来,将这个吏目县令调往别处,终生不会再回本县,若是到了别处继续贪,就能借他地吏目拿下,还能追责他从前的贪处。具体实施下来肯定会有一些问题,臣以为,如今官面上邹家背后的官占了大半,邹家每年为此花费颇多。用这方法先实施几年,从前他们只用打点一二便可盖住一县之地,之后若再要盖住一县之地,便要给全县上下的吏目都打点清楚,花费较之从前何止百倍?不拖死他们也能拖残他们。就算几年下来太乱而中止了,到时邹家必然已是元气大伤。”

    周和璟觉得这一招还是太冒险,太乱了,自大新朝立朝以来,还没有吏目能当官的先例,这一策放到内阁去内阁都未必能通过,但听起来确实很诱人,先攒着再说,说不定将来能实施呢?

    他把这个主意暂时按下了,又问:“那互斗之法又作何解?”

    卢睿又说:“如今朝中贪者背后都有人,互斗之法,便是用传统反贪手法,配合官员的派别,给予他们互斗假象。臣家世就十分合适,由臣先办几个邹家的人,邹家那边海商走私派就会以为是内地商派对他们发难,届时都不需要我们如何查内地商派的人,证据自动就会送上门来。等臣放些烟雾轻轻办理了这些人,再重重办理一批海商派的人,双方必然能斗得整个朝堂都为之一清。”

    周和璟眉头动了动,盯着卢睿看了一会,方才说道:“斗可以,还是要把握好一个度字,不可因斗废事,坏了朝纲。”

    “臣明白了。”卢睿敛目,作出聆听教诲的样子。

    周和璟沉吟了一会,就说:“那就用互斗之法看看成效吧。”

    卢睿跪地领命。他心里也知道皇帝多半会选择用这个更稳妥的方法,这互斗之法连纲要都列得特别详细一些,先前那个主意只是抛出来震一震他的,其实并没有多少详细计划。

    君臣二人又秘密地商讨了半天,周和璟留他吃了晚饭,第二天第三天把见其他进士的日程都推后了,只和卢睿整日秘议推演,调整了一些纲要和细节,方才君臣相得地散了。

    三天下来,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位看起来总是未语人先笑,有几分天然腼腆羞涩的少年进士不知怎么入了皇帝的眼,一下子便跻身了宠臣行列。

    过了些日子,欣喜于儿子考中了进士的卢鑫也喜滋滋地出现在了赶往京城的路上。此时他还不知道儿子的刀已经举到了自家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