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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大雨又如瓢泼一般的下了下来,浇得周围一切茫茫都不可见。蜿蜒从涿州左近流过的刘李河再度暴涨起来,已经不复往日的平静,只是在风雨当中翻卷着滔滔浊浪。
这夏末秋初的大雨,似乎是要尽最后努力,留住这季节变幻之前的最后时光,只是风卷雨疾,在天地当中连成斜线,白茫茫的掠过。大地蒸腾起一层层的雨雾,将所有一切,笼罩在晦暗当中。
风狂雨骤,一如身在燕地涿州之人的心情。谁也不知道这场即将摧垮大辽的末世风雨,将什么时候才能停歇,而他们,又能不能在这场风雨当中幸存下来!
涿州南面十多里外,又设起了哨卡堆拨。领兵之人,却是在涿州那场惊变之后新依附董大郎的一个小军官。
这叫做余江的小军官,本是当年怨军显营的一个小小队正,既不是郭药师的嫡系,也不是董小丑的嫡系。怨军改编为常胜军,他糊里糊涂的也就成了郭药师的麾下。他能力平庸,虽然因为性子惫赖,交朋友有一手,可是因为胆气武艺实在平常,在乱世常胜军中自然也就没混出头。在郭药师那里既然没得到什么好处,那日涿州惊变,他驻守在常胜军南面营寨,自然就投降得飞快。
萧干和董大郎留赵鹤寿驻守涿州,这赵鹤寿招揽常胜军余烬,拼凑人马,守备地方。他这个小小队正居然提了一级有了都头的差遣,手底下三四十号弟兄,全是和他一样改换了门庭的老常胜军中杂牌营头的。虽然升官,但是还挤不进赵鹤寿心腹圈子里头,给赶到了离涿州城甚远的地方设了这个哨卡堆拨,只是作为外围警戒。
这个都,实有人数四十二,马一匹没有,弓六张,刀矛加起来四十余件,甲一副都没有。寒酸到了极处。辽军的惯例,是不提供后勤支援的,一切供应,要靠自己打草谷。虽然在辽国中期以后,各成营号的军头,也开始统一给自己麾下提供一点粮草犒赏——军饷还是没有的。可现在常胜军已经残破,涿州给弄得落花流水,一把火烧掉不少本来就可怜的积储。他们这个几乎给赶到外头自生自灭小小一都,哪里还能从赵鹤寿手头弄到半点给养?
涿州变乱这么一场,周围附廓百姓逃得精光。麦田都不管了,好容易种出来的一些田地,现在就泡在水里。雨幕里头,还有几个村庄,家家房屋都敞着口对天,给折腾得干干净净。这些日子,余江带着麾下兄弟就靠着捞淹在田里青斯斯的麦苗填肚子。一个个闹得上吐下泻,有气无力,在茅蓬里头盖着湿漉漉的稻草发抖,谁还管什么鸟替涿州警戒外围!
茅棚里头火塘,烧的湿柴,只是升起烟雾。呛得里头躺着每个人只是咳嗽。可谁也懒得起身收拾这些玩意儿。茅棚上头还不断的滴水下来,浇得每个人都是身心冰凉。余江躺在一块最为干爽一点的地方,翻着眼睛只是看着眼前一切,到了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大喝道:“张威,陈彬,你们两个贼厮鸟赶紧夹着屁股起来,给棚顶加些稻草,把这些直娘贼的湿柴给老子扔了!找些干柴过来,真正是不想过日子了!”
一声吼完,他犹自觉得不爽,又转向另外一头大吼:“戴军,马红俊,这每日吃食只是你们两个火头打理,今日下锅的东西在哪里?还不去寻觅一些个来?俺瞎了眼睛,只是选你们这帮软虫出来远戍,凭俺本事,留在涿州也是等闲一句话............要不是看你等这些新投之人没有着落,俺好心应承了,却没成想,要吃你们这帮厮鸟的苦处!”
吃他喝骂的,都是余江麾下的队正,和他这个都头挤在一个茅棚里头。听到他的大言,稻草底下伸出来的四双光脚动都懒得动弹一下,就当没有听见。还有人在底下小声嘀咕:“留在涿州,做梦去吧,就凭他,能够上舔赵副都管的屁股?俺们都是一个鸟样,在这里不死不活的熬着............还不如爽利散他娘,说不定俺们还有一条活路!”
“俺们只会厮杀,不会作田......这世道,到哪里又能安心作田了?南人也不收俺们这些北卒,不然老子早就跑他娘!郭都管在时,大家还有一口安稳饭,那个四军大王以来,大家到是饿得眼睛发蓝!还要受这鸟都头呵斥,俺反正在这儿躺着等死,他要向赵副都管卖好,什么差使,自己承担起来便罢!”
余江使唤不动手底下人,他们在底下的小声嘀咕,更让他则声不得。想想自己处境,也当真是觉得丧气。在湿漉漉的稻草底下越躺越是烦闷,肚子又饿得心慌。干脆自己负气爬起来,披上已经烂了不少破口的红袍,穿着一条只剩半截的撒腿裤子。也不带兵刃,只是光脚走出茅棚外头。
大雨一下将他浇得透湿,余江在雨水里头眯着眼睛。只是看着他领着的这个小小哨卡堆拨。营地外头一圈栅栏,七歪八倒,连野猪都防不住。里头就是跟花子窝似的几间茅棚。常胜军混到如此地步,当真让人丧气。董大郎现在精力全在扑灭郭药师在易州的余烬上头。也顾不及整编他们这些被收揽的余烬。赵鹤寿只是在竭力维持。
大家都是老卒,是从北地厮杀,还有辽东七八个势力混战当中生存下来的。虽然军容不整,可都是百战余生的可战之兵,就是他余江虽然号称平庸,可也见过了大小数十次仗,手里怕不有十来条人命!
大辽颓势尽显,他们也不过是在郭药师的统领下努力求活。结果到了现在,这等百战老卒组成的常胜军也开始四分五裂,闹到如今下场,真不知道将来大家死在哪里!
这大宋,怎么就是不打过来呢?宋人富庶,真要过来,说不定还能吃上饱饭,可宋人又是软弱,白沟河一败,给萧干大王和大石林牙追出去百多里,想要爬过白沟河,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站在雨中,余江越想越是没做理会处,干脆走到栅栏边上,扯开裤子撒尿。才掏出那话儿,就看见栅栏边上,突然冒出一个胡子蓬蓬的大汉脸庞。
这大汉戴着铁盔,头盔红缨全湿了,只是黏在铁盔上头。身披没有肩膊甲叶的半身软叶子铁甲,胸口护心镜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冒出钢铁的本身的寒气,手中一柄直刀,只是滴着雨水,益增寒气。这身装备,比起自己身上那件破烂红袍,简直好到了天上!
那大汉和他的目光对上,似乎还对着自己咧嘴一笑,接着直刀就闪电一般架在自己肩头,脖子上头立即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余江一抖,一泡尿只是撒在了脚上,好在是大雨当中,也分不出到底是什么。
那大汉的声音,比手中兵刃还要冰冷:“动一动,脖子上头就是一个碗大的疤瘌!”
余江一句话不敢则声,乱世里头混出来的,都知道什么时候是充不得英雄的。他只是惊恐的看到,在雨雾里头,在那个大汉身后,鬼魅一般的又冒出几十条人影,人人盔甲兵刃精利,铁盔上红缨如血一般鲜红,只是越过栅栏,扑进他这个小小堆拨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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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里头,萧言在披风外头还加了一层油布,戴着油布裹着的范阳笠,只是和马扩以及麾下将佐站在一处。打量着眼前这花子窝一般的常胜军哨卡堆拨。郭蓉也在人群当中,雨水在她俏脸上不住滚下来,长长的睫毛打湿了垂下来,虽然容色一样清冷,但却自然少了许多男儿的英气,更象一个女孩子一些。
那夜萧言借倒霉的郭大小姐镇场面,给了她一巴掌。郭蓉就不和萧言说一句话了。但是她和甄六臣几人,还是不出声的奉命唯谨。小哑巴居间,好几次跑到郭蓉那里讨好的服侍她,似乎想替萧言弥缝一下两人关系,可郭蓉还是倔强的不肯搭理萧言。
萧言倒也无所谓,他现在也没更多心思顾及这个长腿悍妞。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怎么抢回涿州,大乱萧干郭大郎的盘算,从而改变局势上头!
不过涿州外围这些哨卡堆拨的残破景象,也出乎大家意料。至少萧言上次经过的时候,这些地方还好歹有个样子。可是这次先期拔除外围这些据点,却是出乎意料的轻松,堆拨人马,都乖乖束手就擒,根本无心替现在在城中的赵鹤寿卖命。
一方面他们是不得以归附董大郎一系的,另一方面,也正说明,现在涿州正是董大郎夺权之后最虚弱之际!要是自己不是先来抢此城,而是去易州援应。给他们喘过这口气,那么这座正挡在燕京城前头的屏障要隘,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夺回了!
自己的判断决定,果然没有错!
马扩在大雨里头也是眯着眼睛,朝萧言道:“萧兄,你决断果然不错!拔除涿州外围,轻松以及,扫了两个哨卡堆拨了,一个弟兄伤亡也无............俺们来的时机正对!”
拔除上一个堆拨,是岳飞带人出手的,这次就是韩世忠。岳飞此次只是跟在萧言身边护卫,懒洋洋的只是觉得满身本事发挥不出来。他在旁边低声道:“拔了再多哨卡堆拨,就算将涿州四下扫荡得干干净净了,俺们还是拿不下城来,所有一切,只是白费!”
听到岳飞这等小将如此直爽的发表自己意见,还是一口河北口音。马扩身边丘虎臣和李存忠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岳飞却是神态自若,不以为然。萧言也不在意,他巴不得岳飞说得越多越好呢............岳爷爷可算是他萧言起家的心腹嫡系!自己还有点担心,历史已经改变,要是岳爷爷变不成历史上的那种名将,自己可就是太亏心了............
这个时候,萧言也只有长叹一声:“没错,拿不下涿州,我们一切,都是白费!”
马扩看看萧言,神色也是凝重:“拿下涿州,谈何容易?俺们都是骑兵,没有器械,扫荡这些离心常胜军外围士卒,可以得新应手,但是要扑城............”
萧言一笑,也不说话。既然已经踏足白沟河北,这所有一切,又是自己经营而成,这和历史不同的小小浪花已经为自己所卷起............那么下面的路,萧干都冒得险,自己为什么冒不得?
马扩看他神色镇定,也住了口。过了白沟河,萧言一点都没有谦让的情绪了,似乎根本不是南归的燕地逃人,现在一切身份,还不过吊在半空中,没有得到正式的告身。所有一切,都是萧言在拿主意,指挥布置一切,干脆爽快,没有半点不自在的。
而白梃兵胜捷军身处不测之地,当兵的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上官做出果断决定,带着他们拼力向前,竟然自然而然的就服服帖帖的领命。在这上头,萧言还真有点王霸之气!
这先扫除涿州南面哨卡堆拨,尽力生擒这些外围戍卒,不让一人走脱的先期战事布置,就是萧言提出,并一手指挥的。拔除第一个哨卡的时候,萧言还居然笨手笨脚的挥舞着直刀,打算身先士卒来着!后来还是岳飞一个眼神,牛皋将他硬拖了下去。
大家都在猜测萧言的打算,身经百战如马扩等,已经隐隐约约有点眉目,但是也并不说出,只能是暗中叹服萧言的胆色。这个燕地来归之人,仿佛为了能翻盘这场战事,能让大宋大军顺利北上,敢于豁出一切!真不知道,萧言在辽地受到了什么待遇,让他对这个残存的辽国政权,有三江四海一般灭之而后快之恨!
大家都情不自禁的向北而望,雨雾那头,涿州城墙,并不可见,入眼之处,只是白茫茫的雨丝。他们这支孤军,不过数百骑人马,纵然人人精锐,就能拿下涿州这座现在成了战事翻盘契机的要隘么?
那边突然响起了踏响泥水的声音,却是韩世忠长大的身影朝着这里走来。他手上提着这个哨卡堆拨的小军官,正是余江。他的红袍早就丢了,浑身泥水,撒腿裤子底下脚也给划破了。只是有气无力的被韩世忠拉扯着过来。在他们身后,是数十名白梃兵,一个服侍一个,押着一帮垂头丧气的俘虏。个个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有的人都病得抬不起头了,还在跑肚,不过在大雨当中,随时被冲干净,倒也没那么碍眼。
韩世忠远远的笑道:“这小子滑溜!本来擒着他了,可这小子趁着俺们摸进茅棚,一个不留意,撒腿就又要跑!追了七八步才赶上,要不是宣赞有令不得伤人,俺这口刀说不得要发利市!”
他又摇摇头:“都说常胜军百战余生,可是碰倒的两个堆拨,都成了什么鸟样?躺在茅棚里都半死了,发热跑肚子的也有,屎尿齐流!摸进去跳起来反抗的气力都没有,俺一腔子本事倒使不出来,憋得内伤!俺们真能指望他们不成?”
郭蓉脸色青白,看到常胜军现在如此景象,心里最难受的就是她这大小姐了。她向前一步,只是冷着脸道:“你们这窝囊模样,真不如杀了干净!为什么不去易州投我爹爹?要在这里受赵鹤寿他们折辱?”
她这一声,能抬头的常胜军都抬头了,看到郭蓉长身站在那里,身边还有甄六臣。扑通声连响,不知道多少人顿时跪在泥水当中,身边白梃兵拉也拉不住,一个个声音里头就带了哭腔:“大小姐,你怎么现在才来?求大小姐活了俺们!”
郭蓉脸色难看,只是怒道:“来看你们丢人的模样么?你们还不如死了干净!”
被韩世忠提着的余江有气无力的抬头,翻着眼睛道:“郭都管负伤走了,俺们逃不及。辽人全是骑兵,俺们两条腿能跑到哪里去?这个世道,俺们跟着的都管统领也不是一个了,谁能管俺们饭,能给俺们一条活路,俺们就只有跟着............现在赵统领在涿州城中,大小姐也知道,他是老好人一个,除了董家的嫡系,有点积储都发给涿州城残留百姓赈济了......郭都管当初可是有什么好的,先尽着俺们常胜军!大家伙儿没去路,只有聚在一起挨日子,饿得眼睛都绿了............有什么法子?”
他翻着眼睛只是看着站在那里,披挂整齐,被士卒拱卫着的萧言他们:“大小姐身边,可是宋人?俺能帮大小姐摸进涿州城去!赵鹤寿只是守在城中,嫡系不过二三百人,跟门口守卒俺也有交情......俺能派上用场!只要大小姐能再收录俺们!”
萧言忍不住一笑,这个惫懒的常胜军小军官居然是个人物!还能猜出自己的心思!乱世当中活下来的,要不就是勇力过人,要不就是脑子来得快。常胜军这些流散依附的士卒,在郭药师未死的时候,只能被当成累赘,谁也不知道到时候风向朝哪里转。可对于几乎是孤身一人的自己,却是宝贝!
他缓缓上前,直视着那小军官,韩世忠膀子一叫劲,就将他提了起来。余江灰头土脸的迎着萧言逼人的目光,最后还是有气没力的低头:“要杀了俺们也罢,管一顿饱饭成不成?”
萧言一笑摆手,转身大步走开:“带他们回营地,热汤热饭,病的给药,看紧了!”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着那个小军官,语调冰冷:“现在求你们大小姐没用,你们将来命运,是掌握在老子手里!记住,老子叫做萧言,是大宋北伐之师的宣赞!这涿州,我们大宋取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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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梃兵他们设立的临时营地,自然和常胜军的破烂堆拨是天差地远。饶是轻身而来,没带多少辎重。两骑才共一匹驮马。可大宋富庶,体现在每个方面。不大的营地里头,两人共用的毡帐都架设了起来。这种毡帐本来就是西军在西北苦寒之地用得最多的。雪窝子里头最是保暖,也能防雨水。这些小帐篷环形而列,周围挖了排水的沟渠,营地依着一处丘陵,周围有一层木栅遮挡,这里并不是可供战守的营地,只不过是草草设立的落脚之处。
只有饭棚子是砍伐树木搭起来的,上面先是毡一层油布,然后再堆叠厚厚的茅草,一滴雨都透不进来。饭棚子里头挖开了四个大灶,里头正传出热腾腾的粟饭香味。
白梃兵和胜捷军士卒,只是在营地周围警戒,人人披甲,在雨雾当中如一座座铁塔。在雨雾外头,还有骑兵哨探在时隐时现,将这个僻静处设立的营地警戒得密不透风。加上这场大雨,萧言领着这四百余骑,直抵涿州左近,仍然没有走漏了风声!
一些被俘的常胜军士卒,给圈在营地最里头,同样是他们自己搭起了避雨茅棚,加上油布遮挡,已经比起他们那破烂哨卡堆拨强到天上了,一帮人只是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身上都是破破烂烂,和身边甲士精利的盔甲兵刃一对比,谁也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再说了,闻到不远处饭棚传来的香味,又有谁脑子坏掉,想从这里跑掉?
营地里头甲士突然都站直了身子,平胸行礼,更有带队军官迎向营地入口,就看见萧言他们乘马而归,后面还跟着几十名俘虏。这些新的俘虏都给赶到了最里头的棚子。先到的俘虏们都起身观望。病得最不堪的几个还给收进了小帐篷当中,自然有人给药。
棚子里头有人看到余江狼狈不堪的走来,已经大声招呼:“你也来啦?”
余江抬头一看,正是相识,大家都是常胜军里头杂牌,不得以归附董大郎,也都赶出来戍守最远,任其自生自灭的。当下苦笑:“这里如何?”
两人正说话间,那边饭棚已经有十来个甲士,提着四个柳条饭筐大步走过来。雨水浇在饭筐里头,堆尖的粟饭只是冒着腾腾热气。所有人再顾不得说话,只是一拥而上。余江自然也不再说话,只是拼命的朝前挤!无数双手,只是伸了出来。
那些甲士挥手将他们赶开些,将饭筐放下,还有一个小筐,里头都是粗劣碗具。领头的甲士朝这些人笑笑,挥手再丢过一个小布袋,余江手快,一把抢过,打开一看,却是盐粒,虽然有些化了,可是丢在口中,只是一股久违的鲜咸味道!
燕地吃盐,要不就是河东的池盐,要不就是辽东海盐。兵荒马乱之际,这些地方来路早就断绝,南京道营州还有个小盐场,也只够燕京城中朝廷用。常胜军淡食已经很久。没想到还是当了宋军俘虏,才又沾上了盐味!
大家手脚并用的分了饭和盐粒,只是大吃起来。其他人头都不抬,余江却只是一面吃一面向那几个宋人将领望去,那个自称叫做萧言的,正站在远处,被甲士拱卫着,冷冷的看着这里。郭家大小姐,却只是站在更远的地方,将头扭向一边。
............这涿易二州,看来已经不姓郭了............
余江呆呆的停下手中动作,身边那个旧识凑了过来:“老余,难道你就不饿?俺们也是到了这里才吃上饱饭!直娘贼,宋人不仅有盐,还有肉干酱菜,南人真是富庶!这些盔甲兵刃,更是俺们梦想不到,一营统领只怕都不如他们!”
余江仿佛这才被惊醒,咬了咬牙齿:“直娘贼,老子这就投宋了!俺们也别再想着郭家啦!卖把子气力,把涿州打下来,俺们说不定还有吃香的喝辣的那一天!”
“打涿州?用得着俺们?”他身边旧识一副惊愕的模样。余江却再不回答,只是埋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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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远处,萧言他们都没有散开,小哑巴在萧言的那个帐幕当中,只是不住的探头朝萧言这里张望,却不敢过来。
半晌之后,萧言才淡淡道:“可用。”
马扩同样目光沉沉,低声道:“够了么?”
萧言笑笑:“我们辎重不多,也管不起那么多人的饭............我们的时间更不多!谁也不知道郭药师能撑多久!”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远处的郭蓉听见了,只是一抖,却仍然没有回头过来。
马扩也勉强笑了一下:“你真准备如此?”到了如此地步,再猜不出萧言心思,马扩就算枉担了一个英豪的名声了。萧言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拔除涿州南面哨卡堆拨,更要借这场天赐的大雨,直薄涿州城下,打得就是混在溃兵当中混城而入,斩杀赵鹤寿,一举夺回涿州的主意!
这个安排,一则要这些溃兵可用。有郭蓉在,再加上这些常胜军的惨状,可以毋庸考虑。二则就是必须涿州空虚,只有赵鹤寿带不多的嫡系闭城而守,而将不可靠的新附力量放在外围。两下一凑,才有五分成功的可能。其间冒险,那是不用说了。可萧言凭什么在布置这一切之前,就知道这两个条件都具备?
迎着马扩的带着询问的目光,萧言只是微笑:“萧干此处所为,无非就是从耶律大石那里分走功绩,树立被耶律大石抢走不少的声光。此人野心极大,怎肯甘于耶律大石之下?涿易二州之事,必须速战速决,必须集中力量,扑灭郭药师在易州最后残余!如此局势,他怎么肯将自己奚军分散守备,而不集中在手中?契丹军就更不用说了,都是思归燕京心切......所以萧干不会留在涿州!”
旁边将领,都在静静的听着两位宣赞的对话。大家都知道,北渡以来,最为关键的一场战事,就要打响!他们这四百骑,就要做一场天翻地覆的大事出来!每个人都在听着萧言对局势的分析,行军打仗,最主要的就是明了敌情。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明了敌情又是最为艰难的事情。而萧言作为穿越来人,又恰好熟悉这个时代的历史,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明了在这个时代,每个英雄枭雄,他们到底在此末世,有着什么样的打算!
............老子要是没有这点穿越客的优势,也就不会硬着头皮做豪杰状带头北渡了............
萧言在那里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诸葛亮模样,享受着大家佩服的目光,心里头却是在悻悻的想着。
让这些家伙服气,真正主导着这场变局,真的是脑细胞都不知道想死了多少............幸好晚上还有个小哑巴可以暖脚............
岳飞却沉吟道:“那董大郎呢?他岂不知道涿州是他根本,怎么就只留下赵鹤寿这点力量呢?”
名将就是名将,哪怕是未来的,就是比其他人想得细致............萧言看了一眼岳飞,笑道:“郭大郎去过雄州一线,知道我们惨状。大军出动,要直抵白沟河,要多长时间?谁也想不到我们四百骑就过来了!再加上填下易州城,总得花费些人命。萧干已经帮董大郎取下涿州了,易州董大郎就能看着萧干用奚军契丹军的人命去换?他要没有这点眼力,也就不能在涿州生变成功!现在他和萧干是捆在一起,为萧干效力,就是为自己效力。这主力,他必须带走,更不用说,对郭药师这条性命最惦记的,不是萧干,而是他董大郎!”
站在远处的郭蓉,身子又是一抖。
众人此刻,情不自禁的向在雨中,做出一副披襟当风状的萧言,叉手行礼下去。就连身份比萧言算是高个半层的马扩也不例外。
马扩抬头,语调当中,满满都是兴奋,似乎连身周冷雨,都能烧热!
“萧兄,俺带队来混城!把赵鹤寿的人头给你带来!你只观阵接应就罢,俺北渡也不能不立寸功,萧兄,这功劳让给俺吧!”
韩世忠也抢前:“怎么少得了俺韩五?”
岳飞目光更是灼热:“宣赞,俺可是从一开始就跟着你!”
李存忠和丘虎臣虽然没说话,可眼神中的跃跃欲试,谁都看得出来!此次混城,当然有风险,而且还很大,可是也有成功可能,一旦功成,谁都知道,这到底是多大的功绩!
可惜啊诸位,现在最需要这功绩的,却是老子!
萧言只是淡淡微笑,心头也同样火热。
穿越而来,一路都是挣扎求生,拼命的应对着种种变故,殚精竭虑的只求活下来。这次却是第一次自己主动出击,真正改变这场战事!只要功成,自己就再也不是那个初到此地,惊恐的等待着不可知未来命运的废柴小白领!
“我带大家北渡,此次扑城,我要缩在后面,那我怎么有脸面对大家?不用多说,我将在其中,还冲在最前面!马兄,只能拜求你观阵接应了............弟兄们,咱们把这涿州拿下来罢!
今天收拾这些俘虏,有这些人已经够用,不用再多了............明天我们就该以迅雷之势扑城了!渡河不过三日,我们就将改变这场战事!”
萧言缓缓环视诸人一眼,只是一抱拳:“诸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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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散去许久,郭蓉还是静静的立在雨中,闭上眼睛,只是不语,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垂下,让她在这刻显得无比的软弱。甄六臣侍立在她身边。在这片土地上,本来一直是他们郭家地盘。可是现在,这两人却显得无比孤单。
甄六臣低声道:“大小姐,俺们常胜军不要去了一个姓董的,又............”
郭蓉睁开了眼睛,死死咬着下嘴唇,只是迸出一句:“只要能救出爹爹,其他的我不管!自然有爹爹会料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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