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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绾绾当晚就发热了,殷正在床前守了一夜,枯瘦的华大夫被拉拉扯扯几个来回,干脆也留在帐子里抱着手炉打盹,卫渊守着药炉,神色晦明难辨。
“这一次我们殷家怕是不死不休了。”殷正盯着殷绾绾的脸,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线。
卫渊没有说话,帐外寒风烈烈,树木摇晃的声音让人心悸。
华大夫见他说起自家阴私,闭上眼装睡。
卫渊倒了杯温酒递给他,坐到他对面。殷正低头饮酒,道:“我家这个堂兄啊,生平别无他好,心心念念想要祖上传下的这个爵位,到头来家破人亡还不肯罢休……”
许是萧风瑟瑟,凄冷的长夜引起了殷正的谈兴,他也不管家丑不外不外扬,回忆道:“我祖父在世的时候,我还住在侯府里。那时候我们堂兄弟四人感情还挺好,我小时候经常受罚,少年之时更是放荡不羁,堂兄经常在父亲面前为我打掩护,我犯了错也都是他为我求情。大哥为人严肃,堂弟年纪又小,只有他为我说话,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份情我受着……”
殷正还记得,幼时他们四个兄弟皆受祖父教导,堂兄读书,堂弟习武,大哥教他写字,他不耐烦用软塌塌的毛笔,写得歪歪扭扭,大哥屡次发脾气都是堂兄在一旁相劝。只是祖父死后,两家分府,关系变淡了,这位堂兄也渐渐变了。
殷白天赋平庸,殷正的大伯又是个混不吝的,继承爵位后沉迷酒色,对儿子也不管不教,才把他养成了一个贪权恋势,昏庸糊涂之人。
“嗐,人心易变,且行且珍惜吧……”殷正讽笑了一下。
卫渊沉默,殷白为了爵位死了两个儿子,如今好像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了。
“权势真的这么诱惑人吗?”殷正喃喃道,他知道殷白有多想要这个爵位,可他没想到他为了这个位置宁可牺牲整个郡城。
“您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守,您感觉呢?”卫渊道。
“我呀,我没什么志向,要不是大哥,我也不会当这个太守。不过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得承担这个责任。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就是我全部的职责了。
”
“太守真心爱民。”
殷正不置可否,他其实很懒,只想守着女儿过安稳日子。只不过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我知道,卫渊,你有野心。”殷正隔着灯辉看着敛目的卫渊。卫家血脉都有一副好相貌,年幼时的姝丽褪去后,锋芒毕露的少年如珠如玉,湛湛生辉。
卫渊并不否认,反而说道:“没有野心的都是庸人,人有一分的能力,就该有十分的野心。”
殷正笑了一下,没什么意外,道:“你有什么打算?”
“您觉得九皇子能夺回洛阳吗?”
“有蜀王相助,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对蜀王的评价倒是高。”卫渊没什么情绪地说。
殷正喝着酒,道:“卫渊,蜀王比你强。”
“不过欺我年少罢了。”卫渊不服气地说,眼中一片倨傲。
殷正笑着摇头,少年人啊,有锐气是好事。
卫渊又道:“论年纪阅历我自然比不过他,但是我有您,有子都表哥,还有豫章郡。”
卫渊目光灼灼,殷正嗤笑:“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蜀王野心勃勃,怎么会放着皇位不要,白白让给九皇子?他狂妄残暴,毫无仁君之相。若他掌权,天下安宁无异于痴人说梦,豫章郡也会陷入混乱,您可当不了闲散太守。况且经此一战,两方结仇,您不会允许他坐大的。”卫渊步步紧逼,黝黑的眸子里仿佛烛火跳动,摇摇不熄,好像只要给它一阵风,就足以燃烧黑夜里的一切荒芜。
“我看狂妄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是你们卫家人的通病。”殷正道:“卫渊呐,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你呀接着梦想。我呢老了,你有想法就去跟你子都表哥说吧。”
“绾绾烧退了。”殷正叫醒华大夫。
卫渊没有气馁,他看着安睡的殷绾绾,那些大胆的念头疯狂地生长,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兴奋起来。
第二天卫渊来不及跟殷绾绾告别就出发了。
赵博武从昏睡中惊醒,腹部一阵绞痛,他猛然惊觉,红木还没有给他解药!
他捂着肚子狂追,直累得气喘吁吁,两眼翻白才追上。红木“咦”了一声,笑嘻嘻道:“大叔,你来送我啊?”
“解药给我!断肠散开始发作了!”赵博武咬牙切齿地说道。
红木一脸无辜:“什么断肠散?”
“你装什么糊涂!?你你你给我下的毒!”赵博武脸色铁青。
“哦……”红木恍然大悟似的,摸了摸后脑勺道:“哎呀,大叔!我之前是骗你的,哪来的□□啊!那是糖丸,你不觉得有点甜吗?”
你一巴掌我囫囵个就吞下去了,哪里尝得出味!赵博武心里发苦,已经没有力气发怒了,“你没骗我!?”
“我要不这么说能哄住你吗?大叔你也是的,还说自己是老江湖呢!你也不想想,就算湘族人再剽悍,也不可能让一个孩子随身带着□□啊!”
“我怎么知道你一个孩子这么会骗人!”赵博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红木笑得灿烂,一点不以为耻。
“那,那我怎么会腹痛如绞!?”赵博武满头冷汗。
“那我就不知道了……”红木摊手。
赵博武脸色一变,腹内一阵轰鸣,随后一股不太美妙的气味弥漫开来。
红木赶紧上马,招呼众人上路,“快走快走,大叔拿□□熏咱们呢!”众人哄笑,赵博武无地自容。
赵博武在茅厕蹲得脸都白了,颤着腿回帐子里,华大夫路过提了一句:“对了,赵军士,先前给你把脉的时候发现你肠胃阻塞就在你药里加了些巴豆,最近记得吃得清淡一点。”
赵博武:“……”早说呀!
华大夫医术高明,殷绾绾的病很快好了大半,殷正每天叫人变着法做补品给她吃,要重新把女儿养得白白胖胖。她行动不便,殷正便亲自去山上摘了梅花放在她床边。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闻着梅花的冷香,殷绾绾觉得分外安心。
军营里都是男人,只有盛红衣和殷绾绾两个女人,盛红衣便经常来看她,一坐就是半天。她为人沉默,不善言语,但性子直,很容易相处。殷绾绾没有把她当长辈,反而觉得她像一个安静的朋友。两人都不是健谈的人,开始总是沉默,后来渐渐熟悉起来才自在许多。
盛红衣在火盆里烤栗子,说道:“雍州多山,山上野味多,栗子,刺梨漫山遍野都是,无人采摘。”
“将军你经常去山上玩吗?”殷绾绾好奇地问。
“是啊,我小时候就住在山下的农庄里,跟着比我大的男孩上山打鸟捉兔子,母亲经常因为这个罚我,每每都是哥哥们为我求情……”盛红衣回忆着,眼里带着一种温情的笑意。
殷绾绾也笑了,道:“真有趣,我小时候阿爹忙,哥哥也有功课,我只在府里玩,很少到外边去。”
“你跟我不一样。”盛红衣笑了,火光映红了她半张脸,她虽然没有一般女子的娇媚,但那种坚韧独立的气质却显得格外有魅力。
殷绾绾很喜欢她,她跟闺阁女子不一样,眼界更高也更智慧,能在男人的世界里占有一席之地。盛红衣,容丽云,她们都有属于自己的风采,只不过容丽云经历了生离死别,深刻的背叛,盛红衣又经历了什么呢?
“栗子熟了,我给你剥吧。”
“将军,你和我阿爹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是赵大人的下属,赵大人就是雍州太守。殷大人想取道雍州,便和赵大人达成协议,疏通山道。殷大人和他的下属因为水土不服,纷纷重病,赵大人就派我去帮助他们。”
其实,殷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没有说服赵大人,赵大人知道取道一事势在必行,且有利无害,但是两家积怨已久,他非得出一口气不可,便让殷正的人去最危险的地方疏通道路。本来赵大人借此泄愤,也没有想怎么样,谁知豫章郡居然被攻陷了,蜀王封锁消息,木已成舟了他们才知道,他赶紧去找殷正,结果殷正一病不起了,赵大人生怕他在自己这儿出事,便派盛红衣去深山老林里把华大夫找来给殷正治病。
赵大人担心殷正把这些倒霉事怪在自己身上,所以十分慷慨地把心腹大将盛红衣派去帮他,还附送一支军队。赵家和殷家有怨是真,可私不废公,雍州和豫章郡这么多年相安无事,蜀王那可不是善茬儿,唇亡齿寒,他要是不帮殷正,指不定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阿爹总是说我,叫我多走动,免得身体不好,他却不爱惜自己。”殷绾绾道:“以后我
我定要劝他每日和大伯一样早起练武,好好锻炼身体!”
“正该这样,你怕是不知道,他还怕苦不肯喝药呢!”盛红衣笑着摇摇头。
殷绾绾也抿嘴笑了,她倒是不知道阿爹还这样耍小孩子脾气,她这么怕苦肯定是随了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