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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眼,极目皆是雪白,刺眼得让我再度紧闭双眸。
我使劲得眨着眼,才渐渐瞧出四周景物,像是……竟像是个冰雪宫殿!
但昏睡前我不是在海底吗?
况且,行风呢?
我急忙起身,环顾四周,见着由冰雪形成的宽广宫殿内放满了各式冰雕,小的有头面饰品,大的有奇形怪状我从未见过的猛兽,每尊冰雕皆栩栩如生,既使细小如根兽毛,也都仔细得雕刻出来,似是结了冰的实物一般。
而在冰雕之后的是结冻的冰墙冰柱,我走近细看,透过冰层,竟瞧见了海底宫殿内的贝阙珠栏及雕梁画栋,再向窗外远望,围绕宫殿的冰山负势竞上,相互轩邈,似是有数百丈高。
这是……
结成冰的海底宫殿!
想到了这点,才发觉一股源源不绝得热流从我手腕处传来,让我身处冰天雪地之中却不畏寒冷,我瞧去竟是一只橘红色的镯子套在我左腕,其乳白底色上,橘、红、黄的纹理交织盘绕,色泽忽明忽暗,忽浓忽淡,仿似真将烈焰封入了镯子中般。
还不及想通这镯子的由来时,我眼角瞥见角落有一混身湿透的身影,倚着冰墙瘫坐于地。
“行风……”我唤了他一声。
十分吃力般,他眼皮颤了颤才堪堪睁开,我一见,倒抽口气,那本是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此时布满血丝。
行风见我靠近,竭力喝止:“不许过来。”嗓音粗哑,干裂的唇办吐出浓浓白雾。
我犹豫了一阵,一心急,仍靠了过去。
“别碰。”他咬牙蜷身避开我。
我尖叫缩手,五指才滑过他的衣角,即已烫出了水泡。
行风此时全身像烧红的烙铁般发烫,汗水从他额际不断滴落,一滴滴得溶化了冰墙,右手掌虽不再焦黑但却像被烧去了表皮般殷红渗血,血珠延着指尖落于冰面竟似滚烫的油滴入水中般,滋滋作响,在冰地上蚀刻出一道蜿蜒的血川。
见我烫伤,他伸手却僵在半空,望着我的目光惶惶然颤了颤,别开身,沙哑唤道:“凌……霏……”
随之,一名身着白衣劲装的女子蓦然出现于他身旁。
“主子。”唤作凌霏的女子半跪行礼。
行风对凌霏吩咐:“带、带她去……偏殿疗伤。”似是强忍着剧痛,每吐出一个字都让他汗水直流,热气蒸腾。
一时间,我仍未清楚状况,不知所措得急道:“等、等等,我没……”
不容我说完,凌霏神色凛然,一把擒住我的腕便将我往外拖,当下,一股堪比千年寒冰的冷冽气息从她手上窜入我胸臆,如有冰椎猛然往我心口刺般,我一颤,浑身恶寒,慌张得想挣开。
拉扯了几下,岂料凌霏虽是女子之身却坚如刚铁,我难动她分毫,只听见行风勉力出了声,道:“我知你……你不喜她……但她不会……不会……伤你了……”齿咬得轻响,话音已含糊难辨,语毕他便虚脱倒地。
回望着晕厥的行风,我虽焦急,但终是无力反抗,被蛮横得拖了出去。
……
枯坐在偏殿中等了许久,我忐忑不安,想回去找行风,但一起身,凌霏便如厉鬼般,一脸阴沉得挡住我的去路。
“主子让你在这等。”
“行风……他会没事吧?”我怯生生得问。凌霏自称为上古神兵伏澜戟的灵体,虽为女子外貌,但浑身的杀戮戾气着实让人胆颤心寒。
“是,主子的肉身由太初神石所生,血肉损伤的痊愈速度快于一般。”
“但要等到何时?”我急不可耐得反问。
凌霏不回话,只是冷着脸盯着我。
我忍不住,跋腿便往殿门奔去,倏地一道寒风从我身旁刷过,殿门即在我面前不留情得阖上,硬生生将我逼退一大步。
被困在偏殿中,我焦躁不安得来回踱步,向她询问:“那阵突然烧起来的火和行风的伤是怎么回事?”
“你冒然接触炙焰珊瑚被其灵力反噬,主子替你承受了反噬之力。”凌霏冷冷抬眼,冷峻的眸光轻轻一扫就让我打了个哆嗦。
“炙焰珊瑚是这镯子吗?”我指着我手腕上橘红色的镯子问。
“是。” 她答。
所以,行风引走了光珠的火焰,代我遭受火噬。
为何我像个灾星般为他招来厄运,但他却总是毫不犹豫得就替我承受了……
方才,他虚弱喘息,每口吐纳皆成白烟,似有滚滚熔岩在五脏六腑内流窜般,自身已是痛苦难熬了,却又怕误伤了我,我一靠近,他便拖着身子挣扎着往后挪,冰雪上连连磨出的血掌印残缺且扭曲。
在那一刻,我进退维谷,若进,他更折磨,想退,却像生了根般退不开,只能如同根冰柱杵在那,虽不忍眼睁睁得看着他受罪,却又担忧得移不开眼,让霜雪上的鲜血刺得我双目泪流不止。
我不知那贯彻四肢百骸的反噬之痛是否就叫透心彻骨得烧,我只知我身上不炙不烫,心里却难受得一如置身火海,烧得七窍生烟。
我无力得瘫了下来,蜷缩在偏殿门边,“你主子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是说……怎么样的神仙?”我抹了抹泪,鼓起勇气,低低得向凌霏瞟去。
她冷淡得横了我一眼,“主子就是主子。”
看来这位冰山美人似是不了解我想问的问题,我琢磨后再问:“你主子为何要救我?”
“你的肉身承受不住。”
“我是说……他也会对别人这般……这般奋不顾身吗?”他对我……我已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见凌霏像是充耳不闻,缄默许久,我遂打消了向她探询的念头,并不禁纳闷兵器的灵体是否皆是如此,对话索然,冷得像具空壳。
当我抱着头懊恼时,似听见一句音量极低的呢喃在空旷的冰冻宫殿中淡去。
“凌霏……不懂感情。”
感情?什么感情?
忽地,一阵天摇地动,我抬眼只见凌霏如临大敌般浑身一凛,但在她向我扑过来前,数道冰墙拔地而起,将她与我隔开,而我身下的冰砖瞬间粉碎,我反应不及便直直得向下坠,陷入一片黑暗。
似是过了许久,当我再次清醒,已不见凌霏的身影,而我疑似是身处于一冰窖之中,上下及四方皆是冰砖砌起的墙,透过墙我仍可见到冰冻的宫殿,但墙上莫说无出口了连道透水的缝也未见,任我如何拍打、槌踢,冰窖连摇晃也没有半分。
惶惶之中,冷不防地有光影闪烁。
我一抬首,行风的侧影就在冰墙外数步,见他气色已然如常,负伤的右手也已复原,我松了一口气,遂向他唤了出声,但他未有半点反应,我又使力得敲击冰墙并高声喊叫,却像是分隔在不同世界似的,他仍是分毫未察觉。
行风徐步走向一名陌生男子,男子容貌年轻但皓发雪肤,像个人形冰雕般半透着光。
男子见行风到来,行礼,道:“止水剑灵,寒苍,拜见神君。”
又是个兵器之灵!
行风蹙眉,而后眸光一亮,似是顿悟了什么后,勾起冷笑。
“莫怪乎,前次在地府只见半分剑灵,原来你主子把你这半放在这了。”随即,沉了声色又问道:“她人呢?”
“江姑娘安然无事,神君请宽心。”
“你暗中设伏并冰封宝库意欲何为?”
“奉主上之命,戍守宝库,凡欲取神物者,需与在下一战。”
行风闻言,眼神中狠戾之色骤现,“江孟欣和炙焰珊瑚,我必需带走。”声甫落,风声即萧飒而起,整座冰冻宫殿隐隐震动。
寒苍忙不迭再向行风供手,道:“神君且慢,依主上之意,未免惊动东海,神君只需沙盘推演以棋代战。”
待行风应允后,寒苍结印于胸并念咒,“袖里乾坤。”一声喝道,宫殿里冰雪的光芒敛去,景物转换。
透明的冰冻宫殿下方呈现的是岳山山脉并东海海岸,可望见整个青州与徐州,而殿顶云雾缭绕,就像整座宫壂飞悬于万丈高空般。
“寒苍斗胆,代主上与神君对奕一局,神君且以大将军之职……”
“我早已不是了,寒苍。”行风冷言打断。
寒苍面色不改,继续言道:“依主上之言,主上依旧视神君为左膀右臂,此棋局中且请神君一如以往号令天军,在下则以东海水军应对之。以五子定胜败,恭请神君布阵。”
随后,冰冻宫殿中的幻像一暗一亮,遂见万里碧空如洗,毫无半丝烟云,犹如一张净空的棋枰,只待棋手布局定式。
以海岸为楚河汉界,两人隔空对峙。
寒苍立于一片澄朗的东天,足下的东海诡谲得沉寂,万顷海面波平如镜,映出金乌对影,双日同辉,灼眼地光明。
彼之天,行风持扇悬于半壁神州大地之上,皇天后土中群兽蛰伏,众鸟潜踪,而他身后那端的天际线却已是稠云浓雾汇聚,如千万朵白莲花盏重重叠叠绽放瑶天,蓄势待发。
晴日闷雷低沉得隆隆响,仿似为两军对垒揭开了序曲,空气中无半点烟硝,但每一分气息皆是凝重得难以吐纳,一点一滴在胸肺中冻结成冰,倏尔,一声天外而来的响雷敲碎寒冰,东溟海疆与神州大地皆为之一震。
海面波动,一人身蛇尾的妖兽“化蛇”破水飞出,展翼于空。
化蛇张嘴吐出艳红的蛇信,一声叱嚎,如横刀划开了海天一线的宁静,血光顷刻晕开,在天幕上渲染开三百里妖异的胭脂色,引动了滔天海啸,似欲将大地吞噬并狠狠碾碎般朝神州汹涌而来。
然而,行风面无惧色,轻巧展扇,扇面墨绘的芙与兰闪过一抹光华。
在他身后的幻像中,凌霏身着铁甲战衣由云雾中跃出,她展臂一挥,白莲云盏即向东海涌去,在越过海岸后幻化为千万头独角云鹿,正面迎击海啸。
鹿群举蹄跺跶,云水惊滚,两军一来一往猛烈交接,拉锯之间激起的电光在赤红如血的天幕中扯开一道熠熠星河。
我坐在其中,看着强劲的气流震荡起漫天浪花向我劈头涌来,明知是幻像,却也被震慑得缩头伏地,避之唯恐不及。
片刻后,海啸在云鹿群围堵之下被逼退十里。
神鸟精卫趁胜追击,白喙赤足的巨鸟群扑向东海,犹如黑雾拓漫,刹那掩盖海面,鸟喙一开,吐出火陨,无穷无尽得击入海中,腾烧着海水。
化蛇与凌霏在苍茫水雾中厮杀,在狠厉的风刃夹击下,蛇尾已断,鲜血淋漓,眼见化蛇并无胜算,寒苍展开下一阵势。
东海鲛人接连倾巢而出,弯弓搭箭,箭雨齐发,凌厉箭锋如银鞭,一鞭鞭抽破海上浓密黑雾。
黑雾的裂口中仿似苍天泣血般,茫茫血雨混着鸟羽落入海中,继而,群鸟反击俯冲入海,尖喙利爪毫不留情得撕裂鲛人。
神鸟悲啼,鲛人泣珠,东海上漂浮着怵目惊心的红潮。
然而战事才刚开始,紧接着,东海中一狮头红鲤尾的巨鱼飞跃而起,一裂口蓦然卷起贯穿天地的旋涡,将成群的独角云鹿吸食入腹。
独角云鹿围堵海啸的云墙连绵不绝,然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待云墙上破开了一细小缺口,便如瓶口拔塞,千钧水势一泻千里,灌入神州大地。
第三棋,忽见太天中天狗食日,而行风一双墨瞳上的金边正如同日全蚀外的那圈日冕,光辉灿然,此时临海城似是与之呼应般,其内城墎也发出了璀璨的金色光圈,金光撼动了整座岳山。
山崩土流巨石落,岳山拔地而起,竟是以临海城为眼化身为一独眼巨神兵。
巨神兵浑厚如锤钟的啸吼响彻云霄,伸掌挡下海啸破口后,身上土石源源不绝得填入海中,再把海啸逼退三里,随后巨神兵与凌霏成合击之势将困化蛇于掌心,巨大的五指一拢化蛇即成为一摊模糊血肉。
未待海啸退尽,千道风蛟即趁势而入,卷起鲛人如飞花。
凌霏以风为刃在东海上劈开一道旱路,欲直取裂口巨鱼,但她尚未靠近鱼身,数条水龙由东海底窜出,大水袭卷而来,淹没旱路,将凌霏压制于千斤海水之下。
东海海面陡升,一巨龟背驮三座火山浮出海面,火山口烟雾窜天,似是下一波攻击已就绪。
寒苍向行风道:“东海五子已落,敢请神君落下最后一子。”
行风悠然摇扇,瑶天最高处的云朵散开,红袍战衣在风中飞舞,荧荧似火,一名银发蓝眼女子冷眼睥睨脚下满布残肢断臂的修罗场。
寒苍见状,本欲挥军而下的手势收得仓促。
行风冷眼瞥过,笑得深沉,“这么多年来,你主子仍是对她心软,竟连她棋局中的幻像也不愿伤。 ”
东海上早已日月无光,然而银发女子手上的长柄大刀犹如一弯明月,冷冷得照耀着这片不断吞噬生命的赤海炼狱,只待行风扬手,银发女子浑厚精纯的灵气即发出灼眼光华,涤净天幕上的胭脂色。
她大刀一举,刹那间,万道落雷猛力得捶击东海,雷鸣如战鼓,奏击出天威盛怒的乐章,落雷横扫之处白焰妖娆,如白花芍药在殷红的海水上迭递怒放,未几,万顷东海已沸腾。
未让东海海军有喘息的机会,银发女子从云端纵身跃下,大红战袍在天幕上画下笔直的轨迹,恰如一把尖刀破开重雾直穿东海心窝,斩巨龟于其刀下。
是时,东海水族已溃不成军,水龙烧为烟岚在风蛟的呼啸中飘散,鲛人逐一被残忍歼灭。
东疆之水已竭,唯有珠泪成海,鲛脂长燃不灭,一具具尸身成了火炬横布于地。巨神兵遂踏着焦土,一路骨碎珠齑,终将裂口鱼击杀,鱼血蜿蜒成一条腥臭的绿河,成为这场战事最后一笔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