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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天上掉了个香喷喷的包肉馅饼,砸在我头上。
能不吃吗?能不吃吗?能不吃吗?
但那时的我不曾想透,好端端会从天上掉下来的,从来就不会是香喷喷的包肉馅饼;若好端端的天上真的掉下了个香喷喷的包肉馅饼,也不会砸到我头上;若天上偏生掉下来了个香喷喷的包肉馅饼,且又不偏不倚得砸到我头上,那么──
断不会是一切好端端的啊!
……
“我想我不该让临云来紫竹院的。”
一个恬静的傍晚,我拎着矮凳坐在前院中,拿蒲扇煨小火炉,煎煮乌首蕺。听到行风从书房中走出来开口便是这句莫名的话,还怪声怪气的,我抬头问道:“为何?”
临云稍早才来过紫竹院一趟,说她被委派了一件火急火燎的公务,事发突然且要远行西荒,许是会有好些时日不会来,当时行风听了还沉了脸色,怎么此时却不愿她来了。
行风瞪着眼,展开手中画轴。
画中人物的衣袂飘举,好似凌云当风,傲然翔空,且画中人有两张面容,一雅如清莲,另一艳如芍药,重要的是,此人手持一把名唤霁月的长柄大刀。
数日前,偶然想起在临海城时皞月想要的双面画,一时心血来潮,便想完成此画,且我估摸着出水画法不合画中人的神态,为此还特地向行风学了新画技。
他教我画这画时还笑得心花怒放,此时怎么……
我似嗅到有股陈年醋味飘出!
为人兄长的心胸不该是宽大些的吗?吃自家亲妹的味又何必呢!
我向行风敷衍笑着,解释道:“临云也为你我忙了好一阵子,以双面画回赠,不算多礼。”
行风坐到我身旁,嫌恶得瞄了炉上药壶一眼后,不悦得嘀咕:“可你却从未赠我画,也从未为我作画,这双面画还是蒙我帮你加上的。”
看他作怨妇状,又嗔又怨得瞪着我,突然想起,那时我着实没有告诉他我画的是临云。
“我……”有点心虚。
但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为他作画。
我画不出来,我永远画不出他模样,只因那是他亲手在我心里一笔一笔刻画下的,太过生动,无法临摹。
从西湖春樱、太一夏荷、东海白石、大漠秋色、一直到此时冬令了却仍春暖花开的紫竹院,他啊,绘不出图的□□才最具风情,说不出口的情话才最是动听,摊在纸墨上也只是让他俗气了。
为了转移话头,我装傻讪笑,指了画上的几个小字向他问道:“你瞧龙渊加的这几个字,他们俩是怎么回事啊?”
三分英伟,七分妖娆,成全十分霸气;
一柄大刀,双面秀色,遂愿三界横行。
那时我正在收画尾,一时手痒在画上写了不成章法的几句,碰巧龙渊看到了,他便也加了若干字。字里行间看似大言不惭,但若以他的身分地位,做此许诺或许并非只是一时诳言。
行风扫了一眼那些字句,笑着摇头:“许多事如同此画,从不同角度去看会有不同样貌罢了。”忽地,像注意到什么,他眉梢一抽,敛了笑,“若我和临云皆不在身边,便莫要靠近龙渊,亦休要听信他的任何话,知道了吗?”
我顺从得点头。
行风又指着那些小字向我叮咛:“临云最不喜别人说她妖气,她脾气坏,母老虎一只,下次见着她别再用这种词汇了。”
“这是在说她貌美呢!也不动听吗?”我捏了捏有些酸的右手,将蒲扇换手扇。
“你也知她不喜她那身皮囊,尤其那头银发,她幼时学的第一项仙术就是障眼法,只为了遮掩她的发色……”收了画卷,行风眼神飘忽着,忽而夺过我手中的蒲扇丢至一旁,烦躁得道:“别费力了,这东西不顶事。”
行风味觉敏锐,对苦味尤甚,常人一分的苦味对他而言就是十分,这也是他之所以排斥汤药的原由,但看他嫌弃这药的模样,我开始思考是否该加些糖,或如同临云说的,直接把墨勾玉丢进药里,他才会吃进去。
我劝道:“临云是好意,这养血的,你从西疆回来后,不是断断续续仍有咳血的征状吗?正因如此,吴鑫才时不时得派式灵送月见兰来,不是吗?”
应该说,行风在太一城时已有咳嗽的症状,而自临海城逃出的那晚开始,咳血的现象益发明显,只是他总不让我知道,可是相处久了,即使他身上的血腥味变化再细微,又怎能暪得住我。
行风脸色沉了一瞬,又淡然笑道:“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毛病。”
这神仙太逞强,以为自个儿身上的伤易好,便不把自已的血肉当一回事,但见过他肋上、背上、腿股上数道狰狞的疤,即知道他并非所有伤皆能痊愈。
我无奈轻叹:“别固执了,你还是喝这汤药吧。”
说着,我忆起莲花田畔咳血的书生,当时书生和芙蕖花精那层幸福脆如薄冰,其下隐藏的潭水太深,一破即是没顶,叫人措手不及,无力挣扎。
行风蓦然起身,神色紧绷,急声催促:“孟欣,进屋,帮我去取上次临云从天界带来的茶叶。”
“怎么了?药就快煎好了,正滚着呢,我离不开身。”
我将药壶移至竹桌上,但药才刚滚好,垫了厚布还是觉得烫手,我吹了吹微微发红的指头,再加层厚布,才执起药壶想将汤药盛入碗中。
见我不为所动,行风声色更急,厉声吼道:“别管这汤药了,先进屋去。”
我抬头,疑惑得瞄了他一眼。
怎么好好的脸色说变就变?
“不必了──”一高声喝止从院外破门而入。
刹那间,从药壶中倾泻而出的黑色汤汁如悬泉般挂在半空中,汤药的热气和几滴溅出的水珠分毫不动,凝止于空,犹如时光瞬间停止,连我的气息也在此刻冻结。
只一转眼,行风如以往般温文笑着:“怎么过来也不先通知一声?”
“我是来告诉你,有线报传来,魔族准备动手了。”来者扫了行风一眼后,冰冷的目光向我直射而来。
“既然来了,这画……便让你转交临云吧。”行风从容不迫得迎向前,将画轴抛与龙渊,修长的身影有意无意得,挡住了龙渊直盯着我不放的目光。
“自我调走临云,你即应知晓我会来,此时唯有你我二人,便如同似往直话直说吧。”龙渊冷冷勾唇,庭院中寒气缭绕,空中浮现许多霜晶。
“好。”行风颔首,似是早已知晓龙渊想说什么,随即道:“我的答覆是,目前仍不行。”负手于后,风轻轻得在他周身旋起,宽大的白袂飞扬,袖口隐隐露出折扇的扇柄。
闻言,龙渊双目一眯,声色狠厉:“我已在宝库中警告过你,但你仍一意孤行,刻意让临云与江孟欣交好用以牵制我。但我此时再提醒你一回,你在下九重天前与我谈好的条件之一是你必需了结江孟欣的命,如今你已费尽心思带她离开西湖走到此处,不能功亏一篑。”
随着龙渊的话语越发严寒,霜晶像有生命似得长大,形成冰碴儿,再长成一颗颗锐利的冰凌。
龙渊逼近,急语:“夜长梦多,与其让江孟欣落回魔族手里,不如立即杀了,以防后患,若你下不了手,那我来替你动手。”说着,龙渊步步逼近,数十颗尖锐的冰凌包围了过来,凛冽寒意压迫下,似是连气流也冻结成冰。
行风退了一步,站至我身前,风势一荡,扫开冰凌。
“当初,你隐暪我天问坛上白虎星因心魔殒落的卦象,让我去铲除心魔,此事我未曾怪过你,因为无论我知情与否,那时的计画皆不会变。”语气一沉,行风扬扇,眼底的戾气溢出,“但这回,若要杀江孟欣我会自己动手,别插手此事,否则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龙渊高声斥责:“你明知江孟欣会害死你,还强行留她在身边,你是当真不要命了?我已告诫过你,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以大局为重,但你仍是乱了套,失了分寸,连如此荒唐的亲事都成了,你看看你掌心与她一模一样的心魔血咒,那只是你入魔的预兆,若是你再执迷不悟……”他轻摇着头,“神族血脉违逆天纲地常,轻则神力折衰,重则形神俱灭,你那头半白的发和咳血不止的症状也只是你灵肉衰竭的开端而已。”
行风悠凉得笑:“天上的白虎就这么两只,当初你一得知卦象,即果断得弃我保她,如今顺应卦象走向泯灭的是我不是临云,岂不是正如你所愿吗?此时又何需心慈手软。”
闻言,龙渊目光一凛,冰凌粉碎的刺耳炸裂声不绝于耳。
“若依照原先的计画早些杀了江孟欣,又怎会如此,你留她在身边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他斥喝,指着我再道:“天帝已知晓此事,他那边我再挡也挡不了多久,而你应当清楚若江孟欣被带回天庭,这后果会是什么。”
行风不回不应,却似早已了然于心般低下了目光。
两人沉默对峙中,龙渊瞥了我一眼,蓦地,目光骤凝且面带疑惑,随后似是察觉了什么,隐含深意的笑容在面上一闪而过,他遂缓了声色向行风道:“难道你已忘记离江边的人了吗?你还想欺暪江孟欣多久?莫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爱的不是眼前的这个替身。你和江孟欣之间永远有道跨不过的坎,那条离江,想清楚,世事无两全,眼前的这个江孟欣不是你该选的那一个。”
“我会自行了结这件事。”行风轻点了头。
见他点头,龙渊拂袖离去。
而他这么一点头,我心里清脆的一声,像是有东西碎了开来,让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
水珠滴落汤碗的声响细微到不可察觉,却让行风猛然回首。
“孟欣……你……”他瞪大了眼,错愕得望着我。
“你……听得到我们说话是不是?你不受凝止术控制是不是?”目光惶惶不安,像要确认些什么,他的手轻颤着抚上我的脸。
他失神得盯着指尖上的湿润。
而我眨了眨眼,又是几声清脆的声响,药壶和汤碗在地上碎裂,溅湿了石板地,白烟萦绕着我通红的双手,腾腾上升。
我不知所谓的凝止术是否已然终止,因为我仍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连痛的感觉都没有,只是麻木得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苍白了脸,仓皇得在我手上施了仙术,又取了清水和帕子擦拭我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