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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四皇子一系的重臣,顶替原户部尚书的现任户部尚书刘元卿被弹劾,其在任户部左侍郎时,贪墨西疆军饷一事,天子震怒,勒令严查。
陆续又有四五名大臣落马,均为四皇子一系的。
此事一出,本来十分萎靡的太子系精神大振。而明面上未参与此事的大皇子却声誉日佳。
罗暮雪本来只想勾出此事给四皇子一点小小教训,他手头有点证据,往太子手下的左御史院子里一扔,不妨被太子系狠抓不妨,局面竟是闹得不小。
大皇子颇为欣慰,但是却还是把罗暮雪叫去,表示了自己的满意和担忧:“此事毕竟是从西疆起,很容易便牵涉到你和程家,最近不妨告病,省得四皇子去抓你的把柄,父皇已经决定万寿节后便要对西疆用兵,到时你是必去的,正好歇这几月。”
可是这话才说没两天,罗暮雪正要告病,皇上却突然点了他御前侍卫副统领。
原来的御前侍卫副统领却是被这次军饷案牵连,他是秦川侯的儿子,而刘元卿是秦川侯的弟弟。
秦川侯又是镇南大将军的表弟,惠妃的表叔。
大皇子一系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又不免临时集会商量。
“暮雪品阶虽不高,向来得到圣上信任,赞他忠直,可能此次也是觉得他可以信任才予以此职。”这是大皇子和手下谋士商量出的结论。
“反正是个副职,也没有太多职责可担,暮雪便去按部就班行事也罢。”这是程果毅的原话。
罗暮雪却知道,恐怕要防着点四皇子故意使什么坏。
他暗自决定,巡卫时绝对不要离得皇宫内院太近,也要小心什么违禁之物,巫咒之物,一意提些心眼。
听说惠妃在宫中手眼通天,安排点猫腻恐怕不难。
如此一来,罗暮雪就变得忙碌了许多,时常要去宫中当值。
罗府里头,一直伺候罗暮雪身边的锦鲤,杏儿等人便清闲了下来。
锦鲤本来就喜欢往陆芜菱身边凑,如今更是如此,经常来找陆芜菱聊天。
陆芜菱倒是不讨厌锦鲤,锦鲤看着有些土气,也自然谈不上跟她有什么共同语言,可是锦鲤为人还是很懂分寸,并不讨人厌,而且之前她受伤时又曾得她悉心照顾,所以自然不好意思不跟她应付一二。
不过和锦鲤聊天却也不烦人,她从来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也不说任何讨人嫌的话,反而和陆芜菱聊些她本来不知道的事情,老家田里的庄稼如何种啊,田租如何交啊,青黄不接时候里正家是唯一有砖瓦房的,市井里猪肉羊肉多少钱,鱼虾多少钱之类的,陆芜菱虽然清高,却也不是那种一味觉得别的东西就都是粪土的人,相反,她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永远有一种求知欲和好奇心。
一来二去,两人越发熟了。
这天,锦鲤跑过来跟陆芜菱说:“菱姑娘,厨房的张嫂子跟我说今天集市上有‘宜男草’出售,姑娘去看看是不是姑娘说的‘忘忧草’?”
原来前几天锦鲤跟她说到那些野菜时候,提到了一种“宜男草”,陆芜菱记得有本书上说忘忧草好似有个别名就是这个宜男草,便比较感兴趣问了几遍它的样子。
这锦鲤也真记在心里。
恰好这天繁丝陪外管家去采购绸布针线了,陆芜菱也清闲无事,最近她日子过得舒心了些,整个人也有点放松,再加上集市她还真没去过,便点头答应了。
换了身朴素的衣裳,去掉头发上的饰品,锦鲤同样打扮得极为朴素了,两人略带了些散碎银两和铜钱,便出了门。
陆芜菱实则是第一次出门至市井。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酒旗店招,各处飘扬,断的是热闹非凡。许多东西陆芜菱都不曾见过,竟是看什么都有些新鲜。
锦鲤忍着笑,时而给她介绍下这个那个,时而拉着她快走。
只是走遍了街道,也不曾见那什么宜男草有卖。
锦鲤指着一条小巷,道:“张嫂子说是个有红色招牌的小巷子进去,莫不是那里?快走!”
陆芜菱虽然不曾出过门,却也不傻,见那小巷甚是幽僻,却狐疑起来,不肯进去,只是她力气小,锦鲤的力气却大,指尖触在她右肩一点,竟是半边身子酥麻,被锦鲤半拉半搂着扯进了巷子里。
陆芜菱心中惊怒,冷冷低声道:“锦鲤,你在做什么?莫怪我要喊人了。”
锦鲤捂住她嘴,歉然说:“陆姑娘,有人要见你一面,莫怕,我们是为了帮你的,不会害你。”
陆芜菱扭头挣扎,要想摆脱她,扭头却见锦鲤眼神忱挚,看着自己。
陆芜菱想自己也无甚可图,且锦鲤看着似乎有几下身手,自己断然跑不了,便先安静下来,看看形式。
前面不多久拐过弯,却有人在等着。
是个十八九岁,锦衣华服的美少年。
只见他穿着靓蓝色瑞锦长袍,领口露着玉色中单,玉色素罗的中单上满满是同色云纹绣,长袍中间腰带是金线绣的四爪金龙,腰间挂着一串四五颗夜明珠,长绦系着,结得很是精美,头上一顶金丝冠,同样嵌着明珠,更显得他面如冠玉,气度尊贵。站在这样敝旧黑暗的长巷里,更如明珠美玉一般褶褶生辉。
唇红齿白,面如好女,含笑双眸也如春波一般明媚动人,只是笑容之中却透着不易察觉的寒凉。
看到陆芜菱,他笑得极为亲切,道:“陆二姑娘,可还记得我?”
陆芜菱此时已被锦鲤放开,锦鲤扶着她,她身子也慢慢从软麻中缓过来,压下惊怒,看着面前的锦衣俊美少年,却有几分面善。
再一看他腰带上的龙,便明白了,默默屈膝行了个礼,道:“四皇子殿下万福。”
四皇子笑道:“一别多年了,还是五年前在皇极寺后山相遇,陆二姑娘都长成大姑娘了。”
陆芜菱面上一红。
五年前的事情说起来实不光彩。
当年她才十岁,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家中又令她觉得十分憋屈,中午贾氏等人歇午觉时,她便偷偷带着乱絮去后山小溪处玩。
恰好四皇子当时也不过十三四岁,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路过那里,看到她笑容嫣然可爱,竟要上前拉她,号称带回家去伺候自己。
陆芜菱大怒,抓了一团淤泥扔了他一脸,拉着乱絮跑了。
好在四皇子后来竟未追究。
她后来日渐大了,行事稳重了,也知道当日之险,未免后怕。
后来虽然男女有别,但各家办筵席,进出间偶尔二三次也有过照面的时候,是以面熟。
却料不到自己家出了这样事情之后,四皇子竟然叫人把自己骗出来……
陆芜菱红着脸道:“当年年幼,请殿下赎罪。”
四皇子却是轻声笑起来,盯着她红了的脸,柔声道:“小菱儿大了倒是有淑女样子了。”
陆芜菱觉得他有些不对,特意将自己骗出,现在又这样盯着自己瞧……何况虽然致歉,当年也是他登徒子一般非要来拉自己才闹起来的。
倘若当年的小登徒子大了并没长进呢?
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道:“殿下见笑了,不知殿下今日何事?”
四皇子看她往后退,瞳孔便缩了一下,面上却依旧轻笑,慢慢敛了柔声道:“令尊的事,我很难过,虽有意周旋,奈何父皇雷霆之怒……”
陆芜菱被他说得难过起来,蹙了蹙眉头,哑声道:“四皇子殿下请不必挂怀,是家父有负朝廷……”却只想掉头就走。
四皇子自然看出来,连忙道:“好好,不说这个……只是可怜了你……”说到后来,又柔了声音,声音悦耳,百转千回,低叹一般。
陆芜菱纵有百般委屈,也和他不熟,自然不愿意在他面前红了眼圈,只是皱眉道:“不知殿下今日令人将我叫出来有何事指教?”她顾全皇子脸面,不说骗,但心里也知道这锦鲤必是四皇子之前安插在罗暮雪身边,恐怕这两人很不对盘,所谋……
四皇子望着她,缓缓道:“我听闻罗将军待你粗暴,之前还强迫于你,令你受伤……”他说话声音很平,但是隐约透着哀伤和愤懑。
陆芜菱觉得难堪,抬头看,又见他眼睛里含了切齿的痛心,不由一怔。
“你若是实在忍不得,就和锦鲤说,我自会替你安排。”少年俊美面庞透着冷意。
陆芜菱怔怔望着他,觉出他未言的心意,一时心乱头痛,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怔了半天方道:“有劳费心。”胡乱施了一礼,道:“芜菱告退。”
四皇子看着陆芜菱匆匆离去的身影,慢慢唇角绽出淡淡笑容。
他不敢现在动手,弄走陆芜菱。圣上耳目众多,他近日本就因军饷事被牵连,圣上虽未明着怪罪,只怕观感已经差了些,弄走陆芜菱容易,却恐圣上得知,觉得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今日之事,本是他怨憎罗暮雪,打算现在即便先不动手,也把陆芜菱的心先勾了去,叫他虽然得到人在身边,也得不着心。
到时候自己事成,把陆芜菱弄回来,已得了她的心,将她置于内宅,恐怕她父亲的事她至死也未必能知,琴瑟和谐,也并非很难。
只是这两年真是便宜了可恶的罗暮雪!
见了她的面,看她走,又觉痛心,恨不能现在就将她拉回。
四皇子咬了一回牙,看到锦鲤犹自单膝跪在自己脚边,没好气道:“还不跟过去,她单身一人走散了如何是好!”
锦鲤虽然依然面目平庸,却全无平日娇憨淳朴的样子了,面无表情道:“是。”便站了起来。
又被四皇子喊住:“且住!”
锦鲤站住。
四皇子道:“她……最近侍寝可多?”
锦鲤目光闪烁了下:“罗将军叫她去值夜,不算太多,也不算少。”
四皇子咬牙道:“她未曾拼死抗拒?”
锦鲤犹豫了下:“现在已不了……”
“可曾偷偷啼哭?”
锦鲤有些为难,想了想道:“这个却是不知,不过听到她同她的丫鬟说话,似是对罗将军有些动心……”
四皇子大怒:“你怎不早传消息!”
锦鲤告罪,心中却暗自腹诽。
四皇子急了一会,阴沉沉道:“你先去,想些事情挑拨他们一二,我若有吩咐,自会老法子通知你。”
锦鲤得令,连忙匆匆去追陆芜菱。
四皇子独自站在幽暗长巷之中,却是咬碎了银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