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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兰云止研究的目光,枇杷顿了一下。
“我……应该想起什么吗?”他试探着反问。
兰云止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相信了没有,眼神中的炙热渐渐平静下来。
然后忽然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
“没关系的,怎么样都好,只要你在这里,在我的身边,在我的眼前……”
说话间,青年忽然一低头,将耳朵靠在了枇杷的身前。
胸口沉甸甸的。
枇杷讶异地感受着对方的重量,虽然不是全部,但也存在感十足。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少年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对方。
还没来得及动手,忽然听见青年低声的喃喃:“就这么一小会儿可以吗?”
“……”
“我已经好久没有听见这样的心跳声了,活生生的,简直就像是在梦中,可我知道这不是梦。你都不知道,我等了多久,等得就快要发疯了……”
兰云止说着说着,声音里竟渐渐地笼上一丝倦意。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像是在说梦话。
终于,枇杷听到了对方均匀的呼吸声。
房间里很安静。
枇杷稍稍抬起些脑袋,向下用余光瞥着青年的侧脸。
眼睛、鼻子、嘴巴的形状……包括眼下的红色泪痣,确实像是记忆中的兰云止的模样。
可……
兰公子从不会像这般在睡梦中紧蹙着眉头。
在他的脸上也从来不会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不安情状。
从前那个家破人亡、一朝从高处跌落的兰公子不会如此,到了如今的地步,更没有了这般的理由。
除非……除非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
脑中闪过梦境中的零星片段,枇杷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靠近了熟睡的青年耳畔,压低声音轻轻唤了声:“阿念——”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如此。
只是看着此情此景,心底里就莫名涌起些冲动。
话一出口才开始后悔,所幸青年似乎睡得很沉的,所以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异样。
阿念……
黎念……
梦中那个面容十分酷似兰公子的少年,鲜红的喜帖上写着他和喻轻舟的名字。
枇杷记得在那个始终没有迎来白昼的梦里,原本第二天应该就是这两个人的大婚之日。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呢?
枇杷没有能够看到,他一次次地入梦,等着他的只有无边的黑夜与孤身一人独坐在房间里的兰。
这么说来,他也许久没有见过兰了。
就像对方说的那样,那一日好像真的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事到如今,枇杷已经无法将和喻轻舟有关的一切视为单纯的梦境。
然而问题是,如果梦里的那一切都是真的,和自己身处的这个现实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前世今生,还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像约定好的一样来到了同一个地方?
重复着类似的纠葛?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又该如何摆脱这一切呢?
没错,就是摆脱。
枇杷想要摆脱当下的处境。
就算那位喻道长真的是自己的前世,就算借着对方的眼睛看到了从前的点点滴滴,身为一介普通人的自己毕竟还是无法与之共情。
枇杷自认这辈子只是个胆小懦弱的凡人。
既没有斩妖除魔的雷霆手段,也没有除魔卫道的坚定信念。
最初的梦想就是陪在娘亲的身旁,娘亲快乐,他就快乐。
可是,娘亲死了。
那一年饥荒,枇杷偶然见到了隔壁李婶的尸体,回去就发了高烧。
其实也不完全如此,那天他不止看到了死去的李婶,还看到了拿着刀斧从李婶身上切肉下来的李叔。
李叔背着身子蹲在那里,一下下专注地劈砍着李婶的两条腿。
所以没有发现邻居家的孩子正隔着篱笆墙偷看,也没有注意到原本平躺的李婶在刀刃拉扯的过程中巧合地侧过了脑袋。
那张死人的脸正对着枇杷所在的方向。
面孔对上的一瞬间,枇杷仿佛看见李婶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死人才有的笑容。
那么多么怪诞的景象啊——
准备吃掉自己妻子尸体的丈夫,和一边被丈夫劈砍一边对着自己露出诡异微笑的死人。
枇杷因此受了惊吓,大病了一场。
迷迷糊糊中,他其实有听见父母亲的争执。
零零星星的似乎听见了:肉……交换……吃掉……诸如此类模糊的字眼。
然后是重物倒落的巨大声响。
枇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慌得厉害,想起身查看,可是一动都动不了。
反而是因为急火攻心,一下子又昏了过去。
后来的几天,枇杷总是半梦半醒地,他感觉到娘亲来到床边将他扶起来喂汤喝。
汤很香,飘浮着久违的肉的味道。
他闭着眼睛,几乎是本能地大口吞咽着,这个时候娘亲总是会拍着他的肩膀让他慢些。
有了肉汤和娘亲的精心照料,枇杷一天天地好起来。
可是,娘亲却肉眼可见地越发虚弱下去。
就好像……好像她将自己的血肉挖下来一点点地填补到了儿子的身上。
终于有一天,当娘亲端着肉汤过来时,枇杷坚决不肯再喝。
【娘,我已经好了,这肉汤还是你喝吧。你看起来好虚弱,我好害怕……】
枇杷不敢说,他其实是怕娘亲变成李婶的那个样子。
可是,娘亲只是用骨瘦如柴的手掌摸着枇杷的脸颊让他喝汤。
【锅里还有,你先喝,喝完了娘还有。】
枇杷闻言却疑心起来:【娘,我们家哪来的那么多肉?】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很久没有见过爹了。
联想到前几天在李婶家后院看到的那一幕,枇杷的心里蓦地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不成这碗里的肉是——
他的身子陡然一哆嗦,肉汤连同碗一起掉到了地上,嘭得一声,把母子两个都吓了一大跳。
枇杷看到娘亲脸上怔怔的表情,慌乱地不知道如何才好。
【我……对不起,娘,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
回过神来的娘亲冲着他微微一笑:【没事,还有的。你等等,娘再去盛。】
说着,娘亲便俯身去捡拾掉在地上的碗。
没想到脑袋一歪,整个人栽倒下去。
然后就在没能够爬起来……
后来枇杷在屋后的杂物间发现了爹的尸体,人倒在地上,脑袋后头有一块明显的伤口。应该是磕出来,至于是意外还是别的什么,已经无从考证。
他爹还是太重,枇杷抱不动。想了想,就找了块席子盖在了上头。
娘亲倒是轻得很,也对,本来就那么瘦的一个人,又活生生地割了那么些肉下来,怎么重的起来?
他抱着他娘走了好一段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河边。
天气越发热了,如今人人都饿得发慌,于是省着力气白天睡大觉,到了晚上才出门觅食,和野兽也没什么区别。
枇杷想。
刚好,不然他们娘俩也不能像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出村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坐了不知多久,远远地竟然有船开了过来。
一开始,枇杷还以为是自己待久了出现的幻觉。没想到是真的,更没想到这是一伙儿人牙子。
人牙子是来村子里收小孩儿和女人的。
枇杷是小孩儿,他娘亲是女人。
枇杷觉得都挺合适。
可领头的没答应,他说他们做人口买卖的,不管收尸。
枇杷于是点了点头,认真打着商量:自己可以把自己卖了,卖掉的钱用来雇对方给帮忙挖个坑,不用埋人,埋人他可以自己来。
领头的像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新奇的要求,居然也真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