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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许从悦身世堪怜,木槿本来对吉太妃甚是同情,素日看顾照应得不少;许思颜没有亲兄弟,更视许从悦如手足,再不料竟会换来如此背叛,木槿委实心寒之极,此时说话便极不客气。
吉太妃却不肯承认,已经松驰下来的眼皮眯了一眯,眼底却有温柔明亮的光芒隔了雾霭般幽幽闪动。
她勉力抗辩道:"皇后不曾见过知文,自然不明白他的能耐。他的诗文才学极好,并不下于先帝,他的性情也好,不像先帝孤高疏离,更易赢得人心;何况他武艺也高,这更是先帝比不了的。他只是吃亏在娶了我这个妻子,给他带来了羞辱不说,更断送了他的性命前程...从悦是他遗下的唯一骨肉,本该和皇上一样,被人捧在掌心,炊金馔玉长大,偏偏历尽波折,受尽委屈..."
她拿丝帕拭泪,却用眼睛余光留意着木槿神色,希冀从她的神情里判断出爱子目前的真实状况。
死者已矣,于她而言,如今再没有什么比活着的许从悦更重要。
木槿正盯着她,已捕捉住她眼底的试探,唇角转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太妃,你最好盼着从悦失手,皇上安然无恙,大吴安然无恙!若有一点闪失,他这一生的委屈,才刚刚开始!"
她言语顿挫有力,字字诛心,蕴着完全不属于女子的狠厉决绝。
小小的车厢里,竟因此而杀机凛冽。
吉太妃听她口吻,已推知许从悦应该暂时无恙。可此时她对着眼前这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皇后,只觉心口阵阵发紧发窒,捏紧丝帕的手按着胸,一时竟不敢再说话。
这时,只闻外面青桦轻声唤道:"娘娘!"
木槿应了一声,抬眼看向秋水。
秋水会意,抬手便将一块帕子掩住吉太妃口鼻。
吉太妃待要叫时,已有一股异样馥郁的香气直冲肺腑,让她一阵眩晕,顷刻失了知觉。
车夫持马鞭撩开前方锦帘,却见马车正经过一个小小树林,虽然不大,却枝繁叶藏,草木葱茏,十分便于藏身。
青桦跃入车中,用一只长麻袋把吉太妃套了,扛到背上,趁着转弯时只一滚,便带着吉太妃消失于森密草木间。
他们一行人数不少,自宫中一路疾行奔出,必定早有眼线暗中盯住,根本不可能掩藏行踪。
但禁卫军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久经训练,木槿的亲卫更是从蜀国带来的高手,凭他怎样厉害的追踪,都很难靠近他们而不被发现。
而如今马车未停,青桦身手又利索,连前后的禁卫军都未必能发现他悄然从马车中带出一个人来藏起,更别说其他人了。
待他们行远,他将从小道绕往另一个方向,将吉太妃交给在那里守候的两名亲卫,由他们将她带走藏起,他再回头赶上木槿,护送木槿继续前行。
他根本不曾想到,远在他们未出宫之际,罗网已然祭起,并于无声处悄然收紧,险些让他和他的公主阴阳相隔。
德寿宫。
一室幽暗里,冷香浮动,烟气袅袅。
香炉里插的香燃了一半,幽幽闪动的火星似谁在暗夜里通红的眼睛。
木鱼声笃笃笃地敲着,一声声,均匀而枯燥,入耳却令人愈发地阴郁而烦躁。
"出宫了?"
颂经的女人声音很沉,沉得泛出苍老的死气,仿佛要将周围的人一起勾入那片不起波澜的死域,不得翻身。
"回太后娘娘,出宫了!皇后娘娘...已经出宫了..."
桑青跪在地止,声音有些抖,像贴在树干的秋蝉,在不知从何而起的肃杀冷风里瑟瑟颤动。
她的身旁,是跟了太后近三十年的心腹浅杏和新近得宠的沈南霜。
两人亦跪在阴影里,屏息静气地倾听动静。
木鱼声顿了顿。
慕容雪慢慢道:"到底年轻,行动得...真快!"
桑青察颜观色,陪笑道:"行动得再快,还不是尽在太后算计之中?"
慕容雪继续敲着木鱼,捻着佛珠,慢慢道:"算计...一切刚刚开始而已!"
黑沉沉的目光扫过桑青和浅杏,她道:"别怪哀家把你们两个也瞒着,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况..."
桑青忙道:"这些大事,奴婢们原也不懂。侍奉好太后,便是我等本分。"
慕容雪唇角欠了欠,"听闻皇上还在想着给你和那个顾无曲牵线。他倒还真有这个闲情逸致,也不看看般不般配!"
桑青道:"当年随着娘娘入宫的四名侍女,芳音早逝,香颂前儿也遇害了,只余了我和浅杏,原该侍奉太后一世。若换旁人来,奴婢们也不放心。"
"是,连你和香颂,都跟我二十多年了..."
慕容雪微一失神,不自禁地摸向自己的脸。
木鱼声便随之低了下去,
好在殿中并无镜子,且门窗俱闭,她不用看到她那迅速苍老的面庞,也不用注意到削瘦手背上渐渐如蚯蚓般突起的青筋。
沈南霜却忍不住抬起眼,悄悄地看向从窗棂间透出的天光。
屋里很暗,地上很冷;外面阳光正好,暖意融融,还有高台琼殿,崇门丰室,一派大好的繁华风光。
那明亮且受人尊崇的世界,才是她向往且留恋的。
沉吟片刻,她小心禀道:"太后,虽说咱们借听蔓之手,将劫取《帝策》之事成功嫁祸给了雍王和吉太妃,顺利将皇后引出宫去,可看样子皇后并未方寸大乱,还想到把吉太妃带走做为对付雍王的筹码...而且,她临走见了崔稷,必定有所布局,如今各处宫门紧闭,咱们想出这德寿宫都难啊!"
慕容雪淡淡道:"哀家为何要出这德寿宫?哀家更不会出这皇宫!"
木鱼声顿下,她徐徐站起,唇边终于掠出了一丝惯常的温柔笑意。
"哀家要的,是他们再也 回不了皇宫!"
她一字一顿,却说得轻柔,仿佛正等着看一场刚开锣的好戏。
沈南霜听得心头一抽,只觉这太后笑起来虽然尚有几分美貌,却比沉默哀伤之时可怕十倍不止。
她不觉膝行上前,哀切恳求道:"太后娘娘,皇上虽受了瑶光殿那贱人蛊惑,疏远了太后,可奴婢侍奉他多年,又怎会看不出他心思?皇上心里,太后其实早就与生身母亲一般无二,只是太后娘家功高震主,他心存忌惮,这才不肯让依依郡主诞育皇儿..."
慕容雪便笑出了声,"做了皇帝,便嫌慕容家碍事了?之前利用慕容家给他许家打天下的时候忘了?利用慕容家保他太子之位的时候忘了?许家的一个两个,都是些...没良心的白眼狼,而已!"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切齿说出,可眼底却浮上了泪。
若那人还活着,一袭素衣清淡,她恐怕永世都不愿将这样的恶骂说出口来。
可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子,那个清逸出尘的男子,从来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
他们父子一样的恶劣无情, 对慕容家恶劣无情,却把最深的情意留给了别的女子,哪怕她们远隔天涯,哪怕她们容色平平。
沈南霜迷茫地看着慕容雪,忽觉得她说的居然有几分道理。
她也是尽心尽力服侍许思颜,细致到他每天的佩饰鞋袜都要一一照管过问,惟恐有半点不周不到之处。
可后来呢?
为了讨好他的皇后,他把她送回了纪府,眼看她受人白眼却不理不睬。
若非听了孟绯期的话主动示好投向慕容雪,只怕至今还在受人遭践。
便是到了慕容雪这里,好容易有了几天清静日子,也有机会可以再看几眼许思颜,可织布一死,关于她和她母亲的种种不堪往事立刻添油加醋流传开来,谁看她的眼神不是蕴了几分不屑和鄙夷?
她又岂会不知,到底是谁在刻意整她,让她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而皇上居然就这么袖手旁观,从那天看着她被责打拷问,到后来看着那流言撕扯她心...
幸亏孟绯期不知什么时候劫了《帝策》。
她回宫后抢先将《帝策》交给慕容雪,并告诉太后,织布跟踪她,却被来历不明的金面人袭杀;孟绯期目睹这一切,才将《帝策》赠她保命。
孟绯期的确曾卷入江北兵乱之中,《帝策》出现在他手上并不奇怪。他无心雄图霸业,借沈南霜之手交给慕容太后,让她用以去对付他想为难的萧木槿,原也是情理之中。
奇怪是的,太后居然也不曾追问金面人之事,就那样收下了《帝策》,然后从皇后手里将她顺利带回。
却等于是用价值连城的《帝策》将她换回来的。
沈南霜怯怯地问:"皇上和雍王同室操戈,太后...其实偏向于皇上那边的吧?否则怎会把《帝策》辗转还到皇后手中去呢?"
慕容雪垂眸,不知似怜似嘲,却温婉一笑,"《帝策》...嗯,武成帝的亲笔,的确尊贵,子孙便是出于孝心,也该好好收藏。"
沈南霜便松了口气。
或许,她应该可以据此认定慕容雪更在乎许思颜。
太后一心一意想除掉的,只是皇后萧木槿而已。
那个让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儿媳,那个毫无孝道可言的所谓皇后,那个母族强大、让皇上有了抗衡制约慕容家力量的蜀国公主...
只要皇上没事,她就安心了。
皇上对不住她,她却不能对不住皇上,不能让皇上出事。
毕竟,她冀盼多年的最合适的良人,只有皇上。
至于孟绯期那个浪荡子,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轻浮无行,不但趁她之危占有她,还利用她的情欲玩弄她,羞辱她...
慕容雪瞧着沈南霜的神色,便觉这样的人也好。
头脑简单,活得便快活。
武成帝的子孙要收藏他的亲笔,而她只需《帝策》的内容。誊写一遍着实费不了多少笔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