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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巳时,冰焰带着一位穿着灰袍的老人来到了李府。李药师还在狱中,由张夫人和修罗出来前厅接待客人。冰焰向张夫人说明了大致的来由,张夫人一口答应了聘请太一山人为修罗的先生,教修罗识文断字。
修罗辈分太小,没有发言权。他站在一旁听着,心中不满。
千金书院由于民间筹集的资金比计划高出了整整十倍,以至于书院被重新规划成南北两个书院:南书院负责儒学,北书院负责玄学。除了教学大堂之外,还建了书馆、厢房、马厩、翻译局,供学生和先生居住生活之用。书院被扩大,工期从原计划的六个月变成了两年零六个月。
儒学即为传统国学,在四书五经讲解经义的基础上加了武学,讲究培养文武兼备之才,上午习文,下午练武。玄学则是新创之学,把之前社会上那些不入流的修仙、占卜、天文、地理、医学、巫术等民间秘术编入其中。据房玄龄院长所言,修玄学者是从儒学者之中挑选精英录取,不对外界单独录用;儒学乃国学,作为公开考试招生的科目。
修罗还想反正自己年龄不大,趁书院尚未完工,再玩几年。他对儒学、玄学和武学都没有兴趣。
他并不想那么早就念书。
冰焰担心修罗会为难老师,所以并未回去,而是跟着修罗一起听课。为此,张夫人在大书房为冰焰专门添加了一对书桌和书椅。
修罗原以为冰焰极力推荐的老师太一山人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曾想他依然是从《开蒙要训》和《千字文》开始讲起,毫无创新。
“还是老一套啊。”修罗自言自语。
太一山人哈哈大笑,说道,“既然你不喜欢北魏时的《千字文》,那么我们干脆从《史记》开始讲起吧,越过《开蒙要训》和《千字文》等启蒙典籍,直接从史书《史记》和《春秋》讲起,里面有故事,讲起来会有趣一点。”
“好啊。”修罗响应了。
“这个《史记》……比《开蒙要训》难多了,学习应循循善诱……”冰焰对修罗的无知表示叹息。
太一山人第一天讲述《史记》“项羽本纪”,先是带着修罗和冰焰朗诵全文: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於项,故姓项氏……
然后用白话讲了破釜沉舟、鸿门宴、四面楚歌、锦衣夜行、霸王别姬这五个经典的故事。
尤其是鸿门宴、四面楚歌和霸王别姬这三个故事赢得了修罗与冰焰的兴趣,两人侧耳聆听,几乎忘了时辰。
“这是真事,还是瞎编的故事?”修罗问道。
“史书,都是真实事件,怎么会是假的?”太一山人回答问题的同时,布置了作业,“三天之后,需对原文进行背诵。错一处,打一教棍。”
他们万万没想到,老师会来这么一手。
“啊?”修罗和冰焰两人一惊,“这么长的文章,全背诵下来?”
修罗字认不全,读起来尚有点费劲,背诵更是比登天还难,先生这不是难为自己吗?
“《开蒙要训》和《千字文》短文章你又不喜欢。这史书,是你自己挑的,不是为师挑的吧?”太一山人予以反驳。
两人无言以对。
两人抱着各自的厚厚的一本《史记》,朗诵起来。
修罗不认识的字,便举手问先生。
这下子好了,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了,张夫人听修罗在念书,心中高兴,亲自给三人端了饭菜到书房。
冰焰只朗诵一遍,便可以倒背如流,竟然没一个错误之处。她先去吃饭了。修罗和先生都没空吃饭,一直到了申时,修罗总算是把不认识的字全部用音符标好,方便自己朗诵。酉时算了放学,先生和修罗这才吃午饭。
先生走后,张夫人亲自送教书先生出李府门。
出了府门,张夫人让余管家备了马,自己去了袁府。张夫人不亏女中豪杰,在她的再三要求下,袁天罡竟然答应女儿冰焰在李府与李修罗一起上学之事。袁天罡说十岁之前,尚不用避嫌。可十岁之后女儿肯定不能再去李府。女儿越来越大,否则坏了规矩,对女儿名声不好。张夫人以自从小行走江湖为例,反驳了袁天罡的陈旧观点。最终两人各让一步,答应两年内,冰焰去李府与修罗一同受教,拜太一山人门下。
张夫人回府,让马车送袁小姐回府。
自己去了书房,见修罗还在念书。
修罗见二娘张夫人过来了,发现不认识的字就问,两人并没时间闲聊。
很快,过了三天,这不仅仅是老师检查作业的时候,更是房大人承诺官府无罪释放父亲李药师之日。
修罗想给父亲一个惊喜,很早就起床在书房念书。
修罗、冰焰与先生两人对坐着。
先生让冰焰背诵《项羽本纪》一文,冰焰一字不漏地倒背如流,轮到修罗背书了,他有点紧张。
修罗努力记住,开始背诵,可没几句就错了。
他伸手给先生,认罚。
可奇怪的是,先生没有责打修罗,反而自责地说,“都是老夫没有教好啊,都是老夫没有教好啊”说着说着,竟用教棍责打他自己。不是应该打学生吗?老师怎么自罚?
这?这这……这一招真是绝了!
修罗与冰焰一怔。
他念错一处,先生就给自己手掌心打一棍。
背诵不到一段,先生手心都红肿了。
“先生,您这是何苦啊?”修罗不忍心看着先生手掌替自己挨罚。
先生对着自己手掌又是一棍。
修罗只能继续往下背诵。
张夫人在窗外望着这一幕,心想这师傅也是绝了,徒弟犯错,打起了自己手掌心,不但不是装模作样,反而狠心地抽打,看得人心惊胆战。可修罗并不成器,真是难为先生了。
张夫人看不下去,走开了。
冰焰低头看《史记》,对修罗和老师表示同情。
修罗跪下,央求道,“先生不要再打自己了,求您了!我基础太差了,希望先生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朗诵熟了再背诵吧。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从《开蒙要训》和《千字文》等短文章学起吧。”
“遇难就退步,实在不可教也。”先生又准备给自己一棍,修罗伸手,他替先生挡了一棍。先生打的真重啊,疼死了。
道士老先生也做了让步,说道,“既如此,那再给你三天时间吧,三天之后为师再检查你的功课。今天继续讲解《项羽本纪》霸王别姬的故事:项羽兵败垓下后被刘邦军四面围定,刘邦军在晚上高声唱起了楚地的歌,项羽军听到歌后都非常的伤心,以为刘邦已经平定楚地,项羽军的军心也因此被瓦解。项羽有一美人叫虞姬,常常陪伴项羽左右,但项羽要率领精骑准备突围,不得已作歌与虞姬诀别,虞姬也作歌附和,表必死之心,与项羽泪别,两人拔剑自刎。”
“先生,为什么项羽不带虞姬逃跑呢?”冰焰蓦地问道。
“四面楚歌,对于项羽来说,带着虞姬一人逃突围并不难。他说‘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自觉得‘无脸见江东父老’啊。拔剑自刎,为了大义。若是项羽不自刎,他肯定会被敌军擒获,受辱,再被砍杀;虞姬可能会被迫嫁他人,亦受辱。与受辱相比,他们选择了自刎。”
原来如此,死并不可怕。怪不得父亲大人当年坚守城池,宁死不降。
听了讲义之后,修罗继续朗诵《项羽本纪》,被史书中人物项羽虞姬所折服。
丙午修罗与老师一同到大堂进餐。
两人稍作休息,饭后继续去书房念书。
丁未,一位士兵来李府求见张夫人,送上一份拜帖。
张夫人见了拜帖,在拜帖上面写了几行字,表示回庚。
名义上的拜帖,实际上是秦王妃长孙氏邀请张夫人在今日戊申去□□做客。至于何事,未曾言明。
莫非李药师之事惊动了王妃?
张夫人听说王妃长孙氏,善于借古喻今,匡正李世民为政的失误,并保护忠正得力的大臣。张夫人心想:看来冰焰让修罗在李世民手下第一谋臣房玄龄府前下跪之苦肉计,有了实质性的效果。此事若是王妃愿意出面,李药师肯定没事。冰焰受教于父亲袁天罡,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得了其父真传,冰雪聪明,又生得漂亮,真是一个奇女子啊。
若是袁冰焰与李修罗有缘,那是多么好的一件美事啊。张夫人去袁府求冰焰来府中伴读,便有撮合她与儿子修罗之美事。既然袁天罡不反对,那么也是赞成此事的了,至少默许。
张夫人去了□□。
□□原为大隋的卫王杨爽在长安城的别院。虽为王府,实际上只是二品官员大院,府内装饰朴素无华。
秦王妃在□□后院大厅热情地接待了张夫人。
先是上了点心,后又上了从南方进贡的荔枝。
荔枝在长安城可数最珍品,一颗可值十两银子。
张夫人剥开一颗荔枝,清润爽口,果然极品。
两人聊着家常。
蓦地秦王妃把女儿章儿叫到了身边。
“母鸡打鸣,国家将亡,我等妇人不谈国政,今日叫你过来,只聊聊家事。聊起当年与李世民的亲事,因为唐国公李渊睿智大气的妻子窦氏。窦氏年幼时曾劝说舅父周武帝宇文邕为了北周大局优待突厥皇后。长孙炽认为窦氏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子必然会教出出色的子女,因此劝说长孙晟为年幼的长孙氏与唐国公家结下姻亲。李药师乃当世名将,你乃当世女侠,你们的儿子修罗,怎么会差到哪里去呢?”
章儿今年六岁,她向张夫人行李。
章儿没有说话,长得却是秀气,张夫人无法判断其秉性。
“犬子顽劣,王妃谬赞了。”张夫人回以王公之礼。
“章儿乃李世民亲生女儿,下嫔所生,其母因生章儿难产而死,由我从小养大,视为亲生之女。今日想与李家结为亲家,章儿与李修罗许下一段婚约,不知道张夫人意下如何?”长孙王妃温文尔雅地说道。
张夫人心想:这修罗与冰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中途杀出一个章儿,还是李世民的女儿,这可如何是好?为了救李药师,只能答应了。拒绝婚事,秦王怕是得罪不起啊!这两个孩子不过几岁,算是娃娃亲,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蒙王妃不弃,这么好的姻缘,臣妾求之不得。”张夫人应允了这门娃娃亲,“王公婚约,三月定亲,我们李府将以王公之礼,三个月之后让犬子修罗按儒家礼数前来□□交换信物,不知道可否?”
“章儿暂未被王上赐封公主爵位,算不得什么王公啊。一月回礼即可。”
“一月便一月。”
长孙王妃带着女儿章儿,与张夫人在后花园游湖。直至戌时之初,张夫人才离开□□。
既然□□主动来结亲,那李药师之事,总算是可放下心了。
张夫人回府之时,袁冰焰与老师已回去了。
修罗在后院练习射箭。
他听到门前有马车,便从后院跑出来迎接,见不是父亲,便悻悻而去。
张夫人叫住了修罗,问道,“修罗,二娘问你一个事情。若是我给你许了一个媳妇,你可如何谢谢你娘我啊?”
“我这么小……怎么结婚啊?”修罗问道。
“那也是。你爹爹估计今天不会回来了。”张夫人把手搭在修罗肩膀说道,“修罗,你回府去吧。看你又是读书,又是练箭。你能有这份孝心,为娘很是高兴。你不用你操心你的爹的事情了,今天我去了□□,王妃见了我,会没事的,你放心去读书或玩吧。”
时间过得很快。整整一个月之后,李药师才被大理寺从监狱放出来。这一个月估计是李修罗出生以来最听话的一个月了,与冰焰两人天天读书练箭,生活平淡而快乐。
李药师回府第二日,李府备了一些贵重而轻巧的礼品,让修罗和余管家送去了□□,□□回礼,叫人送回来几只小巧精致的木盒。
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情,修罗从未放在心上,大人如何吩咐,他就如何做,不知不觉中与□□的章儿定了婚约。
次日辰时,先生来了,冰焰还未来。己时,袁家托仆人到李府给先生太一山人告假,说是冰焰生病了,那天没来上学。接着第二日,冰焰也没来。自此以后冰焰再也没有来李府。又过了一日,修罗耐不住性子,召唤冰蝶和火蝶去找冰焰。冰焰没有再理他。
冰焰被关在房中,隐隐约约地听到修罗在墙外喊道:“冰焰,你在里面吗?我有在跟先生好好读书识字,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只是我背书,还是背不出来。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上课,觉得好孤单啊。你还好吗?我听余管家说你生病了。你还好吗?为什么每次我派去蝴蝶,你都不理我?”
袁府里面没人回答,修罗站在门口,他接着自言自语道,“冰焰,你看,我带上了你给我那个女木偶,看到吗?挺可爱吧。我还给她做了一个小围巾,这样子冬天,它就不冷了。还有那个白玉,我娘让我把这个白玉送还给你们家。这个白玉是爹爹让我娘转给我的。我娘说让我给你送来。其实,我不想把白玉还你。因为看到白玉的时候,容易想了你来。你快出来陪我一起玩啊。”
修罗又说道,“你们门打不开,我把白玉放在门口了啊。”修罗真把一块白玉放在门口,然后自己躲到了巷子里去了,偷偷地看着门。结果半天没人来开门。
看来是真没人。
修罗垂头丧气地说,“唉,看来是真没人在家啊。”他把白玉从门缝中塞了进去,然后走开了。等冰焰打开府门时,不见修罗,她哭了起来。
她把白玉扔在了地上,并在上面踩了一脚。踩完之后,白玉竟然没有破碎,只是烂了一小块。
冰焰又从地上捡起烂的白玉,在裙子上擦了擦,她说,“李修罗,你怎么把我爹送你们家的白玉给退回来了?!你们李家都是势利眼,攀龙附凤。如今豫章公主的爷爷都当皇上了,你们李府是不是很高兴啊?”
修罗他怎么这样子啊!她哭了起来。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后来修罗上门求见,被冰焰拒之门外。
再后来他打听,才知道冰焰未住长安了。她随着父亲袁天罡去了幽山修炼,她身体不好,只能通过锻炼提高体质。
冰焰这些年,时常会想起修罗,想起两人读书的事。
她在修炼水灵,可以控制水和冰。
她父亲袁天罡精通算命,听她父亲说她以后可以再修炼火灵。“水火”两种灵力她可以同时修炼,她的名字“冰焰”也是由此而来。
可她每每尝试修炼火灵,均以失败告终,水灵增日益渐进。
李药师被李渊派去夔州攻打梁王萧铣。萧铣控制着险塞,李药师进攻再次受阻,迟迟不能前进。李渊却误以为他滞留不前,贻误军机,秘密诏令许绍将他处死。许绍爱惜李药师的才干,为他请命,李药师这才免于一死。
第三年,太一山人离开了李府,云游去了。
时间很快,这一晃就是八年时间。这八年时间,李药师不在长安城,跟随秦王李世民四处征战,很少出现在长安家中。平萧铣之战,他虽然战胜了,可险些丢了性命。张夫人在家坐不住了,骑马投奔丈夫李药师,南北征战,四海为家。后来张夫人得病,死在了军营,李修罗再也没能见到其二娘红拂女。
期间,大隋帝国灭亡,诸侯混战不止。隋恭帝的禅让皇位给唐国公李渊,李渊登基成帝,长安城自此成了大唐的国都。原计划修建两年半的千金书院,修了整整八年时间。第九年的春天,千金书院终于建成,成为大唐最高学府,向全国公开招收十六周岁及以上的学生。
那一年,李修罗满十六岁,成了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被千金书院牧仙门破格免试录取。
那一年,突厥颉利可汗率十余万人越过石岭,大举进犯太原。李渊马上命李药师为行军总管,统率一万多江淮兵驻守太谷,与并州总管任瑰等迎击敌人。由于突厥来势凶猛,诸军迎战多失利,任瑰全军覆没,唯李药师军得以保全。不久,又调李药师为灵州道行军总管,以抗击东突厥。自此李药师父子间偶有家书来往,二人却足足八年未曾见面。
李药师夫妇长年在外打仗,修罗在长安李府无人管制。吃喝嫖赌,无“恶”不做,他成了长安城中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