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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见元也清楚燕豪现在骑虎难下,他和燕豪是星王的手下,如果听从见王之命当街杀人,事情真要闹大了,为了自保,星王必然舍弃他和燕豪。而现在看来,事情已经闹大了,方才夏祥的一番话,已然激起了民愤。
好一个厉害的夏祥,看似懦弱退缩,其实最有心机,充分利用民心向背以及他和燕豪并非见王手下的错位关系,为自己寻找到了一个退可守进可攻的支点,后生可畏,居然会如此善于利用各方关系之间的空隙,当真了得。
张厚和沈包二人对视一眼,脑中不约而同闪过了一个念头:夏祥者,真高人也!
在张厚和沈包二人联袂出手对付夏存先之时,说实话,夏祥的无动于衷让二人大失所望。张厚觉得夏祥过于懦弱,遇事既无勇气又无担当。沈包想的是,夏祥并非胆小怕事之人,也非贪生怕死之辈,为何如此窝囊?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见王,何惧之有?大夏律法严谨,就是王爷也要依法行事。
不想事情会失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或者说,张厚和沈包高估了见王夏存先的气量,夏存先恼羞成怒之下,竟敢当众杀人,二人才意识到了事情完全超出了想象,也超出了二人匹夫之勇的能力范围,论权势,远不及见王的万分之一,论武力,也不是燕豪、高见元二人的对手。是以当燕豪挺剑要刺杀夏祥时,二人一时气短,再也生不起挺身而出为夏祥挡剑的勇气。
张厚只知呆愣当场,张大嘴巴,别说上前一步为夏祥解围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沈包还好,想要迈步,却吓得双腿微微颤抖无法动弹,嘴上喊了一声:“住手!”
此时此刻二人才对夏祥彻底改变了看法,比起刚才二人的勇猛,现在的夏祥,才是真正的运筹帷幄。
燕豪心中迟疑不定,夏存先的逼迫,让他左右为难。不杀夏祥,等于是不服从夏存先的命令,他无法交差。高见元明显又不想帮他说话,显然高见元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想跳进陷阱。杀了夏祥,他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一旦进了上京府尹的大门,就别想活着出来,也别指望夏存先和星王救他。
怎么办?燕豪眼睛眯了起来,平心而论,就他本意而言,他很想一剑将夏祥当场斩杀。虽说萧五武功高强,他却并不放在眼里。但杀死夏祥可以有一百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还不动手,燕豪,是不是要本王亲自动手?”夏存先急了,上前一把抢过燕豪手中宝剑,剑尖一横,就要朝夏祥刺去。
“见王殿下,你要杀我,是六杀之罪的哪一种?”夏祥依然泰然应对,甚至嘴角还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丝笑意。
当然,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夏祥背在身后的左手在微微颤抖,他其实心里也十分紧张,毕竟生死攸关,稍有不慎就会血溅当场。对方是王爷,就算真的当众杀了他,事后再怎样惩治,他也无法复活。
“随便哪一种,我堂堂一个王爷,杀死你一个无名之辈,算得了什么大事?”夏存先再次举剑欲刺,“你阻挠本王办案,拦下官马,险些害本王丧命,以上几条罪名,足够你死一百次了。”
“殿下,请等我把话说完再杀我也不晚,反正我也不会跑。把话说完了再死,也好让我当一个明白鬼。”夏祥眼睛一扫,对当前局势迅速作出了判断,刚才他的一番话震慑了燕豪和高见元,二人都畏惧民心所向和大夏律法,不敢肆意妄为,但夏存先却是无所顾忌,因为身为王爷,上京府少尹付擢不会定他死罪。
夏存先手中剑尖压了一压,傲然说道:“也好,姑且听你说说。”
“多谢殿下。”夏祥不忘冲夏存先拱手一礼,暗中却抹了一把冷汗,稳了稳神,“方才王爷在闹市纵马,撞翻了五处商贩的摊子,撞伤了三人,真是勇猛过人。”
夏存先眼睛翻了一翻,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莫说撞翻摊子撞伤路人了,就是撞死了人,又能拿我怎样?”
夏祥自是清楚,真要出了死人的大事,夏存先之父景王自会不遗余力地保护夏存先周全。但若是出了可大可小的事情,再传扬开来,必然会有御史抓住不放,闹得沸沸扬扬。大夏言官向来清高,并且敢于仗义执言。若是要置夏存先于死地,或许无论哪个言官都不敢上表弹劾
。但若是既可以落一个不畏权贵的清名,又不至于往死里得罪景王,相信会有不少言官敢于弹劾夏存先闹市纵马伤人之罪。
夏祥主意既定,心中安然了几分,虽还微有几分提心吊胆,却也笃定了许多,他朝周围人群拱手致意,说道:“大夏律法有文,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以故杀伤人者,减斗杀伤一等;杀伤畜产者,偿所减价。”
夏存先哈哈大笑:“若以你所说,本王罪大恶极了?笞五十肯定不够,还要赔偿撞翻的摊子,再算上撞伤的几人,是不是要流放两千里了?”
夏祥朝萧五使了一个眼色,萧五不解其意,挠头不知所措,还是时儿瞬间明白了什么,拉住萧五,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沈包也猜到了几分,和萧五一起来到人群之中。张厚还愣在当场,一时没有想通夏祥为何避重就轻,抓住夏存先撞人的小事不放。等他想通其中环节时,沈包和萧五已经从人群中找到了刚才被夏存先、高见元、燕豪三人撞翻摊子的商贩以及撞伤的路人,一共七人。
七人之中,有三人鼻青脸肿,还有二人耳鼻出血,另有二人断了手指。几人站在沈包、萧五身后,对夏存先几人怒目而视。
“怎么,是想让这几人告本王不成?”夏存先轻蔑地笑了,看向几人,“你们可是知道本王是谁?本王是王爷。你们尽管报官,看谁有胆抓本王?”
夏祥并不理会夏存先的狂妄,继续说道:“大夏刑法是见血为伤,若是按照眼前几人的伤势量刑,王爷被流放两千里也是够了。但王爷贵为王爷之尊,自然不会被流放……”
“流放?哈哈哈哈。”夏存先仰天大笑,笑声中有说不出来的嚣张,“自大夏立国以来,何曾有过王爷被流放的先例?夏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夏祥坦然说道:“太宗年间,韩熙知上京府。高衙内在闹市纵马踏伤一小儿,被韩熙拿下。次日一早,韩熙便让具体负责审理案件的知录事参军先打高衙内五十板子再说。晚间,知录事参军过来禀报,已经行刑完毕。韩熙不大相信,亲自到狱中查验,果见高衙内一切如故,哪里像是被打过的样子?原来高衙内已买通吏人,想要应付过去。韩熙大怒,立即将吏人与高衙内一同提审。第二日,高衙内被杖责五十,吏人同罪,并被开除公职,永不录用。韩熙随后上表弹劾知录事参军并高衙内之父,皇上震怒,高衙内流放三千里,知录事参军流放两千里,高衙内之父工部尚书高深堂贬官出京……”
夏存先脸色丝毫未变,嗤之以鼻:“此事本王也知道,小小的高衙内岂能和本王相提并论?夏祥,你东扯西扯一番,就凭这些闲谈轶事想要保命?当真天真得很。”
“我不是为了保命,我是为了保全王爷名声。”见效果达到,夏祥不慌不忙地抛出了关键点,前面的铺垫已经足够烘托气氛了,他的目光瞟向了高见元和燕豪。
此时的高见元和燕豪站立一旁,气焰全无。方才夏祥的一番话,他们听得清清楚楚。高见元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燕豪却是在震惊之余,无比后怕。还好刚才没有冲动之下一剑杀了夏祥,否则现在的他,已然是一个死人了。又一想,怪不得他初见夏祥之时,就觉得夏祥不好对付,果不其然,夏祥何止不好对付,根本就是一个奇才!
夏祥最厉害之处不是说他多有才,而是在于他的机智多谋。夏祥如此善于借势借力,以一介布衣的身份,还未步入官场,便知官场之事,若说他不是奇才,若说他背后没有高人指点,打死燕豪他也不信。那么夏祥背后的高人是谁?必定是京城第一高人李鼎善。
燕豪更加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断:夏祥即使不是李鼎善的学生,也会和李鼎善来往过密,并且深受李鼎善影响。
“保全本王的名声?夏祥,你是失心疯了还是傻了?本王名声在外,爱民如子,还用得着你一个蝼蚁之辈保全?说的是什么胡话梦话。”夏存先气笑了,笑过之后,手中宝剑一挺,“赶紧受死,本王没工夫和你说个没完。”
夏存先不再听夏祥解释,挺剑就刺。不过他此时的杀气已泄了大半,剑势无力,夏祥早有防备,轻轻一闪就躲到一边。
“王爷且慢,王爷息怒,且听我把话讲完。”夏
祥嘻嘻一笑,右手食指一弹,弹在了剑身之上,“百姓都知道景王爱民如子,也知道景王是几位王爷中,最为宽厚仁爱之人,十余年来,未曾有过御史上表弹劾过景王一次。若是让御史得知见王殿下在闹市纵马伤人,见王殿下可曾想过,会有多少御史上书皇上弹劾景王?”
夏存先一愣,不过还是嘴硬:“御史不过是一群呱呱乱叫的乌鸦,不足为虑,不理就是了。”
大夏立国以来,广开言路,御史虽无实权,却无比清贵,可以上表弹劾任何一人,太祖有诏,言者无罪。御史一时风光无两,因御史台所在之处,种满松柏之树,上面落满乌鸦,因此御史台又称为乌台。
“御史上书,皇上碍于景王的手足之情,可以按下不理。但若是御史弹劾付擢身为上京府少尹不作为,付少尹会不上书自辩吗?”夏祥步步为营,要的就是让夏存先清楚其中的利害得失,“付少尹一向耿直公正,在他治下有纵马伤人案,无论是衙内还是王爷,他都会为民请命……”
夏祥朝在场的百姓抱拳施礼:“各位父老乡亲,今日之事,历历分明,若是付少尹审理见王殿下纵马伤人一案,谁愿意出面作证?”
“我!”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高举右手,一脸愤懑,“我是杀猪的,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也没读过多少书,我却知道,天理自在人心。这位小哥,你为民请命,为百姓打抱不平,我拼了这条贱命,也要替你讨还公道。仗义每从屠夫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若是没有最后一句补充,络腮胡子壮汉的话,倒也算是慷慨激昂,最后一句画蛇添足,反倒激起了在场学子的义愤。
“当真是满嘴胡言!我辈读书人,上报朝廷下立人品中不负黎民,何来负心一说?”一个圆脸大眼的书生愤愤不平地说道,“我拼了功名不要,也要出面作证指正夏存先身为王爷骄纵暴戾,纵马伤人不说,还意图当众杀人。想我大夏立国以来,总共百余名王爷,见王殿下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大夏以德以仁立国,景王淳厚仁慈,可惜了一世英名,竟毁于小儿之手。可惜,可叹,可怜……”
“我作证。”
“我也作证。”
“还有我。”
“加上我!”
络腮胡子壮汉的话,并未引起多少反响,反倒是被他激起义愤的圆脸书生的一番话,如水入油锅,顿时引发了围观百姓争先恐后的响应。也是圆脸书生的一番话,颇有煽动性。
夏祥暗暗点头赞叹,朝圆脸书生投去了感激一瞥。圆脸书生对夏祥的示意故作视而不见,微微侧脸,仰头看向了天空,显然是不想领夏祥的情。
夏祥不以为意,见夏存先此时已然涨红了脸,心知景王名声以及付擢威名确实点中了夏存先的软肋,当年苏确敢拉着皇上衣袖当面上书,非要皇上听完他的奏表才能退朝,景王虽贵为王爷,也要忌惮民心所向以及律法之威。何况付擢的刚正,比起苏确也不差多少。
夏存先此时杀意全消,想起付擢若是真拿他纵马伤人之事大做文章,非但皇上会震怒,父王也不会轻饶了他,再若是付擢非要抓住此事不放,流放他三千里自然不会,但事情一旦闹大了,他赔礼道歉必不可少,还会成为上京城的笑柄,以后再出去还怎么有脸见人?怕是其他的世子和小王爷非要笑掉大牙不可。
好一个夏祥,真有一套,竟然逼得他无路可退了,夏存先恨得咬牙切齿,手中宝剑举得胳膊都酸了,既刺不出去又不好意思收回来。
张厚暗暗点头赞许,对夏祥佩服得五体投地。应该说,他比夏祥更清楚京城各方势力以及各个王爷的性情,只是遇事的时候还是失之于过激和逞一时之快,不懂得迂回之计。
沈包对夏祥的敬佩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此时他再看夏祥的眼神,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夏祥见好就收,他并非惧怕景王权势,而是在并未真正了解京城各方势力之前,不得罪任何一方是最聪明的做法,何况夏存先此人年轻气盛,虽骄纵,却也并非一无是处,“见王殿下纵马伤人,是公务在身。大夏律法规定,若有公私要速而走者,不坐;以故杀伤人者,以过失论;其因惊骇不可禁止而杀伤人者,减过失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