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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记_第三十一章 寒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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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滹沱河发源于河东路,向西南流经恒山与五台山之间,至界河折向东流,东流至河北路真定府灵寿县中山村,再一路向东和滏阳河相汇成子牙河后,注入渤海。

    滹沱河的水量并不丰富,今年也是如常。在经过上游数条支流的汇聚后,流经中山村时,便成了一条长数十丈的大河。在中山村处优美地拐了一个弯,将中山村环抱在内,中山村就如世外桃源一般,安静而知足。

    再向东数十里,出了灵寿县,到了真定府境内,河面就更加宽阔,颇有几分浩浩荡荡之势。河上来往不绝的大小船只,虽不如京杭运河之上的船只高大、奢华并且数不胜数,却也自有一番轻舟飘荡、自由自在的意境。

    这一日,一只小船从真定府出发,逆流而上,直朝灵寿县城而去。船头立有一人,书生打扮,头系方巾,身穿青衫,迎风而立,负手望天。

    书生相貌俊美,唇红齿白,肩膀瘦削,虽有意抹黑了脸庞,却依然掩饰不住周身上下的秀气。他面容秀丽,鼻子小巧而坚挺,双眸如星,尤其是修长的脖颈,宛如美玉。当前一站,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直如飘然仙去的仙子。

    船公魏小八今年五十有六,在滹沱河上行船四十余年,对两岸秀美的风光和险峻的山峰早已司空见惯,也自认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却还是对今日的客官赞叹不已。不只是赞叹客官出手大方,光是赏钱就足足给了一两银子,他还被客官俊秀的长相震惊了。

    只要不是大雪封河,四十余年来,魏小八每天都行船在滹沱河上,经他迎来送往的客官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不管是貌若天仙的大家闺秀还是貌比潘安的青年才俊,他都见识了不少,却还从来没有一人如今天的客官让他一看之下就心生欢喜。不仅仅是因为客官长得美不可言,还在于客官的一举一动无一处不透露出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喜悦。

    是的,这位年轻貌美女扮男装的客官——魏小八一眼就看出了书生打扮的客官其实是一个小娘子——非但人长得漂亮,说话也是婉转悦耳,而且她如同一块无瑕的美玉,远望如远山,秀美而神秘,近观如潭水,幽邃而静美。总之,这位自称幔陀的小娘子是魏小八生平所见最让人心情舒畅的客人。

    小娘子从真定府上船,要前往中山村。通常客官都会在灵寿县城下船,再转乘骡马去中山村,比较方便一些。小娘子却非要乘船直接前往中山村,在魏小八再三说明从灵寿县城下船再转乘骡马更安全之后,小娘子依然坚持,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虽然从灵寿县城到中山村的十几里河面,弯多水急,容易出事,但小娘子出手大方,说话又婉转,他不忍拒绝,就答应下来。

    魏小八相信凭借他四十余年的行船本领,就算再大的风浪再急的湍流他也能撑过去。

    滹沱河到了灵寿县境界,和官道并行,人在船上,可以远望官道之上的行人和马车。逆流而行,船速并不太快,快到灵寿县城时,河边的官道上,有两匹快马飞驶而过。

    快马飞奔,将路上的行人和马车远远抛到了身后。马上二人,神色肃然,皆是一身干练打扮,二人一黑一白,再加上态度十分嚣张,格外引人注目。

    “让开,让开!官差办案,撞伤撞死不管!”

    “驾,驾!”

    幔陀在船头站立了半晌,一直欣赏两岸的风光,很少向官道上多看一眼。两匹快马和马上二人的跋扈,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漫不经心地朝二人望了一眼,嘴角泛起一抹淡然的笑意。

    魏小八正在卖力地划船,不经意一抬头,正好看到幔陀展颜一笑,本来艳阳高照,热气袭人,不知何故,他忽然感觉如坠冰窖,瞬间遍体生寒!

    怎么回事?魏小八心脏怦怦直跳,明明幔陀只是随意一笑,为何会让他有一种遍体生寒心中大为惊恐的感觉?幔陀只是一个娇弱的小娘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和兴风作浪的水中蟒蛇,怎会让他恐惧不安?

    魏小八当然想不明白,因为他虽然活了一大把年纪,也经历过无数风浪,却并没有见过真正的大风大浪,也不知道什么叫杀意。没错,刚才幔陀微微一笑之时流露出来的寒意,正是经历过生死大战之人都曾经体会过的杀意!

    “船家,刚才的两匹快马会比我们早到灵寿县城半个时辰,对吗?”幔陀回身冲魏小八嫣然一笑,刚才的杀意浑然不见,只有春风和明媚。

    “对,对,撑死了也不过快半个时辰。前面不远,官道就坑坑洼洼了,想跑也跑不快。”魏小八又感受到了幔陀犹如美玉般的柔和,心情放松下来,怀疑刚才一瞬间的寒意只是自己的错觉。

    “过了灵寿,到中山村行船能比乘马快上多少?”幔陀并未注意到刚才她无意中流露出的杀意居然让魏小八惊吓过度,

    她现在一心只想早花关和木恩一步赶到中山村。

    “快上半个时辰应该没有问题。”魏小八仰脸说道,一脸自得之色,“小娘子,也就是我魏小八敢行船到中山村,换了别人都不行。不说灵寿,就是放眼真定府,敢从灵寿县城行船到中山村的船公,也只有我一个。”

    幔陀没再说话,转身仰望青山。青山妩媚多姿,多姿之外,又有北方青山特有的苍劲和雄伟,少了南方山水的柔美。幔陀心中波澜不起,想起她一路从海南到泉州再到金陵、临安,再到大名、真定、保州,再到上京。若非在上京城外的快活林遇到了花关和木恩,她此时应该已经在上京城内安居了。奔波多年,她早想寻一处安静的院子,弹琴、习武、吟诗,已然厌倦了江湖风雨。

    虽自小生长在南方,幔陀却更向往北方的山水。北方山水的雄伟和壮丽,是南方山水无法相比的。幔陀本是江南水乡的女子,从小在山水如画的武夷山长大,却不好女红好武功。五岁时,得遇名师,传授了一身武功。十岁时,爹爹入京为官,她随父前来上京,自此喜爱上了北方的山水和气候。后来爹爹被贬出京,客死在海南,她安葬了爹爹之后,一路北上,要为爹爹申冤。

    结果在快活林偶遇了花关和木恩。

    花关和木恩是何许人也,幔陀并不知道,她只是在快活林中偶遇二人,无意中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知道二人是三王爷的人,又从李观雨口中得知二人是为三王爷到灵寿县中山村办事,办什么事情她不管,她却不难猜到,堂堂的三王爷派人前往数百里之外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必定是了不起的大事。既然是三王爷的大事,她就要查个清楚才好。再如果她可以坏了三王爷的大事,也算是为天下百姓谋福为爹爹出气了。

    毕竟,爹爹之死,三王爷星王有摆脱不了的干系。

    一路跟踪花关和木恩南下,幔陀小心行事,隐匿了行踪没被二人发现,也是二人水平太过一般,以幔陀的本领,不必太过刻意就可以瞒过二人。不过到了真定府后,幔陀得知灵寿县内多山,中山村更是被群山环抱被滹沱河环绕,如果她再如平原地带一样跟踪花关和木恩二人,被二人发现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因此,幔陀决定走水路。

    跟踪二人一路,幔陀听到了二人一路上谈论的一些内容,有些是近距离直接听到的,有些是从二人吃过的摊点上打听来的,她对夏祥的兴趣就越来越浓。一个初出茅庐的士子,还没有考取功名,也从未迈出过中山村一步,怎会被位高权重名满天下并且权倾朝野的三王爷派人前来调查?以三王爷的权势,他日理万机,所在意的都是朝廷大事,别说夏祥还没有考取功名,就算功名在身又能如何?外放为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和星王相比,依然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那么三王爷为何非要和夏祥计较长短呢?其中必定有不为人所知的内情。

    幔陀并没有为夏祥出头的想法,她只想弄清真相,作为她可以用来反击三王爷的伏笔之一。她和夏祥非亲非故,又素不相识,夏祥是死是活,与她无关。

    过了灵寿县城,河道变窄,水流变急,放眼望去,河面上几乎没有行船,只有魏小八的船只孤零零地飘荡在河上。夕阳西下,映照得四下金黄一片,两岸的景色也陡然一变,树木渐少而怪石增多。远处突兀的山峰之上,悬崖峭壁,怪石嶙峋。

    “小娘子,这一处悬崖叫断崖,前些日子有两个后生掉了下来,对了,就是中山村的后生,一个叫夏来,一个叫夏去……”魏小八稳稳地掌舵,虽累,却充满了激情,好多年没有这种浑身力气使不完的感觉了,眼前河水滚滚,潜流不断,他不但没有害怕,反倒激发了搏击风浪的勇气。

    “死了没有?”幔陀对夏来夏去并不关心,随口一问,也是出于对魏小八热情介绍的回应。

    “没有,他们命大,都没死。不过听说二人是分别掉下了悬崖,又分别被人救起,没有见面,兄弟二人到现在也不知道对方死活。”魏小八摇头叹息一声,一脸为古人担忧的痛心,“真是天可怜见,夏来夏去本来是中山村的好后生,就因为要跟夏祥进京赶考,想等夏祥高中之后,跟着享用荣华富贵,谁知才走出中山村不久就掉下了悬崖。也有人说,夏来夏去是被夏祥推下了悬崖……”

    原来和夏祥有关,幔陀问道:“夏祥为什么要推夏来夏去掉下悬崖?船家,不要听风便是雨,有夏来夏去一路陪同进京,夏祥会安全许多,他把二人推下悬崖,对他来说,并无半点好处,夏祥既不傻又不是得了失心疯,干吗害死自己人?”

    魏小八顿时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尴尬地说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权当为小娘子解闷了,小娘子不必当真。”

    被船公识破女扮男装的身份,幔陀也不解释,只是神色淡然地应道:“用如此无聊之事解闷,不如算了。”

    魏小八老脸一红,咳嗽几声来掩饰窘迫。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说道:“听说夏来被一个马队救下,跟随马队去了塞外谋生。夏去被一个商队救下,随商队南下泉州,出海去了。也不知真假,总之这件事情在中山村附近十里八乡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夏祥不是吉祥之人,以后谁跟他走近,谁就会倒霉。夏来夏去这一对可怜的后生,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回来中山村……”

    夏祥的死活幔陀都不关心,夏来夏去的命运她更不会放在心上,魏小八的话,她听过就算。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有几分无趣,见河水愈加湍急,而水的颜色渐深,同时,微有凉意袭来,不由得问道:“寻常船公不敢行船去中山村,就是因为此处河水湍急水深危险?还是有别的原因?”

    魏小八嘿嘿一笑,自得地抚了抚稀落的胡须,说道:“这一段河水是湍急了些,但河水并不多深,别的船公不敢行船,是有河水湍急的原因,也有人说是这一段河水是滹沱河的气脉所在,行船容易惊动河神,招来无妄之灾。”

    “气脉?莫非是说寒脉?”幔陀微微惊讶,刚才她感觉到了河水之中传来丝丝寒意,和之前的河水大不相同。

    “寒脉?什么叫寒脉?小老儿不懂。”魏小八哪里知道寒脉一说,就连气脉的说法,他也只是半信半疑,听就听了,却并不知道气脉到底是什么。

    “寒脉就是……”幔陀想要解释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以魏小八的见识,说了他也不懂,不如不说,浪费时间,“还有多久可到中山村?”

    “半个时辰。”魏小八也并不真想知道寒脉是什么,他只想早些赶到中山村,此时寒意阵阵,仿佛转眼由夏入秋,他心中没来由地多了几分慌张,莫非真的惊动了河神,河神发怒,要降罪于他?

    “能不能再快一些?我再加一两银子。”幔陀手腕一翻,手中就多了一锭银子,她也不多说,扬手扔给魏小八,“有劳船家了。”

    “行,行,一定能快,一定能。”魏小八无比惊喜,行船四十余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方的客官,顿时喜不自禁,使出了十二分力气划船。

    幔陀转过身去,不再理会魏小八,眺望远山如黛,夕阳如火,再看河水幽邃深远,若是仔细观察,可见有丝丝白色的冷气升腾,果然是寒脉……第一次听到寒脉的说法时,她年纪尚小,并不知道所谓寒脉到底是什么所在,只知道寒脉是一条隐藏在地下看不见摸不到却可以感受得到的气脉。气脉分为暖脉和寒脉,若是暖脉,会是吉祥之脉,在暖脉之上,植被丰茂,家宅人丁兴旺,身体健康。若是寒脉,便是不祥之脉,在寒脉之上,万物凋零,家宅人丁不旺,百病丛生。

    今日算是亲眼见到寒脉了,果然和传说中一样神奇。幔陀自幼习武,体质比寻常人等强了许多,却依然可以感受到寒气阵阵。再看水中,看不到鱼儿,两岸岸边,百草不生。就是两岸景色,也是冷峻灰色,多了压抑肃杀之意。

    就如由盛夏一步步入了深秋一般。

    听说皇上之病,也是因皇宫建在寒脉之上所致。幔陀又想起临行前爹爹的嘱托,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皇宫虽是建在寒脉之上,皇宫之大,却有上千间房间,皇上若是选一间远离寒脉的房间,也非难事,为何皇上病情迟迟未好,莫非是有人故意为之?

    一时想得入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魏小八吆喝一声:“客官,到了。”

    中山村到了?幔陀一抬头,河岸上,有一个三面被群山环抱的山村,山村坐落在山脚下,远远望去,就如一颗点缀在青山绿水之间的宝石。三山一水,背山靠水,真是一处上好的风水宝地。

    魏小八热情地送幔陀下船,天色已晚,他不敢再冒险返回,今晚就先在中山村借宿一晚,明日一早返程也不迟。再者,若是明早小娘子也要回去,他再载她回去,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魏小八系好船,跟在幔陀身后,不停地为幔陀介绍中山村,没走几步,忽见两匹快马飞奔而来,眨眼间,快马已经近在咫尺。

    “怎么会这么快?不应该!”魏小八以为是小娘子所指的两匹快马,也是,在穷乡僻壤之地很少见到马匹。

    一愣神的工夫,快马已然冲到了魏小八眼前,马上一人扬手一鞭,正中魏小八面颊。

    “混账东西,滚开!”

    魏小八被一鞭打中,痛不可言,身子一晃就摔倒在地。无巧不巧,地上有一斜坡,他摔倒地上,滚了几下,第二匹快马正好赶到,马蹄扬起,嘶鸣一声,一脚踩下。

    幔陀回身看时,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