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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铜雀所说,南洋海面上,无论是船上的水手还是海底的游鱼都知道,南洋水面上有三个强者绝不能惹,否则必有杀身之祸。他们三个分别被人敬畏地称为贪狼、七杀和破军。
建文和贪狼数度交手,居然还能活下来,这在南洋已经是足够可以吹嘘的传奇。他见过贪狼的座舰摩迦罗号,可谓是船如其人,从造型上便可以感受到那种穷凶极恶的气势:船艏狰狞、船体蛮横,吃水线以下都是藤壶之类的肮脏附着。
可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条阿夏号,却和摩迦罗号的风格大相径庭。
它的外围是由许多中型炮船艏、船艉相连接成的环形水上城墙,所有炮船都用铁链相连。城墙内是许多大木排连接成的地面,中间有无数水道纵横。
此时天色近晚,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青龙船沿着木排之间的狭窄水道徐徐前进,两侧船台之上有百座楼堂馆舍,风格各异:以暹罗、占城风格居多,也有大明、日本乃至欧罗巴风格。大明式样的多在外面裹满红绿锦缎来做装饰,日本风格的将门窗都油漆成大红色,南洋风格的干脆在房顶贴满金箔──与其说这是条大海船,毋宁说是一处奢靡繁华的浮游城镇。
“嗵嗵嗵嗵……”
城镇中心主船上突然发出一连串爆炸声,腾格斯吓得差点把怀里的建文扔进海里,七里不由自主地做出防御姿态,唯有铜雀哈哈大笑道:“众位切莫紧张,这不是在开炮,此乃‘阿夏号’惯例,但凡有远客至,必会释放焰火表示欢迎之意。”
铜雀话音刚落,仿佛为了证实他的话似的,整座船镇上空近百尺的夜空炸裂开色彩缤纷的烟花,像是在夜空点缀了无数五颜六色的宝石,华丽无比。
众多水道中的一条忽然从水下亮起粉红色光晕,整条水道变成了粉红色,如同从入口到主船处铺设了一条艳色水毯。
“这是在引导我们从此条水道进入。”听铜雀这么一说,建文感到很是新奇。当时的泉州乃是天下第一大港,设施之先进举世无双,谁料在这水上城镇,居然有比泉州还要先进的航行引导装置。
建文命令青龙船的主轮盘停止转动,只留两个轮盘降低速度航行,跟随引导光线进入水道。他好奇地探出头去,想看看这粉红色水道,到底是怎么实现的。
铜雀见他这副样子,笑着说道:“公子若是好奇,可来船边向水下看看。”没等建文说句话,腾格斯抱着他急吼吼地跑到船舷,七里和哈罗德也跑到船舷旁边,扶着栏杆向下看。这一群人好似乡下进城的土包子,急着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怪哉怪哉,居然是水母!是会发光的水母!”
哈罗德最先发出惊叫,他精通博物学,看到水道下方竟然层层叠叠聚满成千上万只脸盆大的水母。这些透明的大家伙通过体内的腺体发出了淡淡的粉色光芒,由于数量实在太多,故而将整条水道都映照成了粉红色。
七里在一旁冷声道:“发光的水母,日本也是有的。可是这些水母本无智慧,不能驯养,此间主人,又是如何控制它们停留在航道附近,为船只导航的呢?”
她这个问题,没人答得上来。这些水母的明灭很有规律,可谁能这么神通广大,连水母都能控制?想到这一层,众人越发觉得这阿夏号的主人七杀,更加神秘莫测起来。
青龙船朝着水道深处航行,两侧的喧闹声也越发厉害起来。只见两边各式各样的房屋二楼窗户都开着,许多穿着印度纱丽、日本和服、大明襦裙,打扮妖艳的女子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朝着船上的建文等人招手。这些女人或黑或白都极其美貌,个个珠光宝气,有的还向他们船上抛撒花瓣。
“这难道是……青楼?”建文的脸色开始变得古怪起来。铜雀负手站在船头遥遥眺望,没有回答。腾格斯摸摸脑袋,问建文什么是青楼?
建文看了一眼七里,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反倒是七里开口道:“就是男人花钱发泄兽欲之地。”她面无表情,语气里却带着淡淡的痛惜。
腾格斯恍然大悟:“哦!就是和草原上的羊群一样吗?不过我们不花钱!”
那一瞬间,青龙船上一片静悄悄的,其他人很有默契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青龙船又走了一阵,四周变得更加热闹。有些房子里传出音乐声,隐隐约约能看到有女子跳舞,还有男女推杯换盏调笑的声音。还有的房子里则可以听到许多男人的吆喝声,仔细听来,似乎是许多人正聚在一起赌钱。小小一座浮游市镇,竟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人,四处人声鼎沸,繁华异常。
被这奢靡粉红的气氛所影响,众人都觉得有些面红耳赤,只有铜雀谈笑风生,可知是风月场的老客。建文扭过头问铜雀:“不是说七杀是不亚于贪狼的海上巨盗,这里看起来怎么好似我大明的教坊一般?”
“公子有所不知啊。”铜雀不知何时又将胯下那只铜雀放进手里摩挲起来,他说道,“这阿夏号是南洋首屈一指的销金窝,青楼、酒楼、赌坊、乐坊无所不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常在南洋行走的海商、海盗都知道这个所在,只是这里并非什么人都接待,只有在这里办了金册的客人才能找到。若是寻常人,就算你知道这里,也不得其门而入。”
说着铜雀从怀里掏出一张覆着金箔的纸卡朝着建文晃了晃。这金册半尺长、两寸宽,做工考究像一张名刺,上面画着一只带有一团火焰的眼睛,下面印着两列古怪的文字,既不像汉文,又不像阿拉伯文,一笔一画收尾处都是尖尖的,好似许多楔子组成的方块字。建文点点头,指着最下面一排小字问:“这是什么字?看起来好像数字。”他在海淘斋待得日久,见过许多国家的文字,这金册上的怪字他虽说不认识,却也猜到最下面的应该是数字。
铜雀翻过金册看了眼,笑起来:“阿夏号只发出过一千张金册,都是豪商巨贾,还有海上巨寇才能得到,这二十四号是小老儿领取金册的编号。”
说话间,青龙船顺着粉红色水道缓缓驶入主船下的内港港口,只见内港樯橹林立,大大小小停泊着上百艘海船。这些海船既有欧洲的卡拉克帆船,也有大明的福船和日本的安宅船,岸上的人也是摩肩接踵、穿着各异,有许多人穿的服饰都是建文见所未见的,大概都是来自各地的海商和海盗。
简直就是一个海上集市的大杂烩。
船坞里的众人见到青龙船驶入港内,都被它线条俊美的外形以及两侧的十六对轮盘所惊骇,他们搂着不同肤色的女子,围过来指指点点看热闹。
腾格斯急着下船看看,没等青龙船靠岸,哈罗德搭上跳板,他就抱着建文跳下码头。这码头离木排地板足有两丈多高,建文见他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以为肯定会“咚”的一声重重落到地板上,吓得闭上了眼。不料腾格斯落地居然极是平稳,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原来腾格斯在往下跳时就扇动起背上的飞鱼翅膀,别看身体笨重,落地居然是轻轻巧巧的。
建文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莽汉子看似粗鲁,其实照顾起人来倒是很细心,便想夸他两句。没等他夸出来,只见腾格斯原地蹦了几下,又用脚去踩地板,说道:“这个还真是有趣!原来用木排连起来可以那么平稳,等俺做了科尔沁水师提督,就把所有船都连起来,上面再铺木板,那在大海上不也可以平稳得像地面一样吗?说不定跑马都可以。”
“哼!提督大人真是睿智非常。”建文把夸他的话咽回去,逗他说,“《三国志通俗演义》的评话里,曹孟德攻打江东也曾在赤壁把船队用铁链连起来,可谓是科尔沁水师的老祖宗了。到时候,说不定我大明水师也不是你们的对手呢。”
腾格斯刚要再问问曹孟德的故事,忽听得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两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身穿粟特式绣花丝绸外套、挺着圆滚滚肚子的胖男人,正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醉醺醺地拖着走。后面一名女子正追上来
,嘴里还在叫着什么。胖男人一脸红通通,看起来是喝了不少酒,建文看他穿着像个海商模样,但满脸的凶相,说不定也做些杀人越货的买卖。
被胖男人抓着的女人眉清目秀,像是酒楼的女招待,现在头发被抓得乱蓬蓬的,哭闹挣扎着不肯走。胖男人脸上有四道抓痕,一看便知是女招待抓出来的,他嘴里“小贱人!贼蹄子!”一声接一声的,都是汉地口音。
后面追的女子十七八岁年纪,缺少血色的白皙肤色略带青灰。她头上也戴着南洋风的金冠,秀发乌黑,耳朵、脖颈以及裸露的两臂都戴着彩色宝石,抹胸和筒裙将还没发育完满的身体包裹得玲珑有致,手中倒提着两把弯弯曲曲的克力士短剑,下面赤着双脚。
这种剑建文也曾见过,是南洋满者伯夷国的奇门兵器,满者伯夷人不善冶铁,这种剑多用天上陨铁反复打造而成,剑身刻着复杂花纹,造型蜿蜒似蛇身,剑柄像拐棍一样弯在一边。
“你看她的手足。”
建文正用心看着剑,旁边不知何时也下了船的铜雀提点他去看少女的手足。这一看不要紧,原来少女手足指竟都有着半透明的蹼,小腿也有收起来的鳍,看样子下到水里就会展开。
“是鲛人?”建文惊呼道,这种异人他还只在晋人干宝的《搜神记》里看到过,没想到世上竟真的存在。
胖男人身边有好几个身材魁梧的保镖,这小鲛女二话不说,上来就和他们打在一处。几名保镖抽出腰间佩刀和她厮打,唬得围观的人都闪得远远的。这小鲛女的功夫也确实不差,只是三两下,就打翻了两个,欺身到了那胖男人面前。
“你是什么人?爷就是想要这小贱人陪着玩玩,她竟然抓花了大爷我的脸!”胖男人见小鲛女手段高超,心里也有点怕,但估计着她是这阿夏号的人,想着自己是花钱的大爷便想要辩上两句。
谁也没见到小鲛女何时出的手,她疾如闪电地腾空跃起,双腿架住对方的脖子,用力一扭,又翻身下来连续几下肘击,胖男人竟像是装满黄豆的麻袋般被撞得原地转圈,一个立脚不稳“扑通”一声掉进海里。
“阿夏号自有规矩,这儿的女人确实可以陪你玩,前提是她们自己乐意,若是客人强迫……必死。”小鲛女在空中又转了半圈,才安稳落地,冷冷地说道。
胖男人比小鲛女高出一个半头,体重怕是有二百来斤。围观众人见小鲛女以小搏大,竟然轻轻松松将他打落到海里,都发出“哦”的惊叫。
“救命啊!”胖男人掉进海里,朝着跟随而来的保镖们呼救。保镖们才要相救,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们目瞪口呆──只见从水下浮上几只八仙桌大小的巨型水母,它们全身呈半透明状,只有体内隐隐约约有一点蓝色。
水母们涌上来,用触手卷住胖男人手脚,胖男人忽然从喉咙里发出鬼哭狼嚎似的“嗷嗷嗷……”叫声。可以清楚地看到,水母体内的蓝色像滴进水里的墨点那样雾化,胖男人的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蓝,最后变成深蓝色,脑袋肿成了南瓜。
“是毒水母!”跟随胖男人的几个保镖里,有人认出这种体内含有剧毒的南洋水母,吓得惊叫起来,胖男人中了这种毒水母的毒,眼看是不能活了。胖男人微弱地扑腾两下,终于不再动弹,向着深蓝的海底沉了下去。
“二当家的被杀了!二当家的被阿夏号的人杀了!”几个没倒地的保镖吓得落荒而逃,之前那个被抓着头发的女招待目睹胖男人被杀,赶紧跌跌撞撞爬起来跑到小鲛女背后。
这些保镖人数不少,建文看小鲛女孤身一人,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下意识地想扭头让七里和腾格斯他们两个上去帮忙。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是还在宫里,什么事情都可以指使人干。
只听旁边酒楼楼梯上“咚咚咚咚”乱响,很快又下来十一二个人,看起来都是那胖子二当家的伙伴。为首的两条汉子,一个是身高体胖的日本相扑力士,袒露着胸腹,身穿胸口写着“大关”二字的浴衣,看分量比淹死的胖子要足足胖上一倍;另一位身材同样高大但略瘦,头戴夸张的红色大缠头巾,漆黑须髯直垂下来和胸口的护心毛缠绕在一起,腰插两把大号弯刀,应该是来自天竺。
天竺人大约是头,他听说二当家死了,倒也不急不忙,双手握着腰间弯刀刀柄却不出手。“你们几个上。”他下巴一点,七八个保镖手举腰刀,“嗷嗷”叫着朝小鲛女冲过来。
“大明的人,没几个好东西。”小鲛女冷冷地自言自语。她显然是在说被水母蜇死的胖子二当家,但这句低语传到建文耳朵里,让他心中疑窦顿生:“这女子未免以偏概全,为何如此恨大明的人?”
小鲛女拿着克力士剑的双手在胸口交叉成十字,前腿点地冲出,双手水鸟展翅般向两边一展,两名保镖躲闪不及被短剑伤到大腿,扔了刀在地上打滚呻吟,不多时便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剑上有毒!”天竺人心里一紧,转而作喜,他庆幸让这些保镖先上,否则险些着了这女人的道。
小鲛女边躲闪保镖们的攻击,边看准机会出手,两把克力士剑出招必见血,保镖们显然不是对手,没拆上几招便都受伤中毒倒地。现场观战的女人都是阿夏号的成员,见小鲛女轻松将坏人撂倒,忍不住纷纷鼓掌叫好。
虽说舍了几个保镖,两位教头倒是看明白了小鲛女的路数,这女子力气不算很大,只要别被刀刃蹭到就不妨事。相扑力士对天竺人一点头,脱掉写着“大关”的浴衣,晃晃荡荡地走出来,摆出相扑的架势要和小鲛女对决。
就在此时,建文只觉得一团小山似的黑影突然从他背后蹿出来,从小鲛女身边飞快掠过,卷起的风差点儿把她带倒。
“阁下是……”相扑力士见有人横插一刀,正要问来人姓名,只觉得对方两条铁铸般的膀臂抓住了自己肩膀,紧接着自己下盘一空,被对方猛地摔倒在地。相扑力士被摔得眼冒金星,半晌才看清摔倒自己的是个头上梳着许多小辫子的蒙古汉子,两颊红扑扑的,跟喝了蜜似的快活,正跃跃欲试地看着自己,示意自己爬起来。
蒙古汉子不说话,朝着力士一作揖,然后灵蛇般伸出手。相扑力士稀里糊涂、鬼使神差地也伸出手让对方拉。蒙古汉子一把将力士握住,拉了起来抱住他的肩膀,直接使个蒙古摔跤常用的“别子”,力士还没缓过神来,又被摔倒在地。
这边打得热闹,那边天竺人和小鲛女打得也正激烈。天竺人龇着满嘴黄板牙笑起来,他通过那几个倒霉的保镖摸准了小鲛女的武功路数胜在快捷,可在这种逼仄的狭窄便道作战,只要他将两把大刀挥舞得滴水不漏,小鲛女自然无法近身。
小鲛女身后的便道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得严严实实,她很快发现自己退无可退。逼不得已,她只好再次摆出进攻的姿态,双手反持克力士短剑,朝着天竺人冲过去。
克力士短剑虽然锋利无比,却吃了剑身太短的亏,小鲛女几次进攻都无法靠近天竺人,反而被他的弯刀砍得连连后退。一不留神,左手的克力士短剑被磕飞,在空中转了几圈,栽进海里。
小鲛女略一愣神,天竺人的弯刀再次砍过来,逼得她只好后退。不巧背后人群散去,地上正躺着个中毒倒地的保镖,她不小心踩到保镖身上,身体一歪竟摔倒在地,另一把克力士剑也脱手滑出。
见机会难得,天竺人的手中弯刀毫不迟疑地朝着小鲛女的头顶砍下来。
“哎呀!”天竺人正要高举弯刀想给小鲛女最后一击,忽然眼前一花,感到有什么朝着自己面门飞过来,连忙横刀去挡。只听“当当当”三声,两支苦无在刀上打出火星,第三支苦无没能挡住,正钉在他手腕上,疼得他大叫。不等他看清对手,只觉得背后一疼,身子像雕像般“咚”地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用一记“大袈裟斩”干脆利落地干掉他的七里甩掉刀上血迹,收刀入鞘。她身后的酒楼墙壁上,一道长长的珊瑚痕迹还没完全消退。从酒楼
窗户里探头看热闹的人有眼尖的,看到这小姑娘踩着墙跑到楼顶跳下来,给了天竺人致命一击,她所过之处都会长出珊瑚来。
腾格斯那边的相扑力士也早被摔得口吐白沫失去意识,腾格斯在一旁站着摇头叹息,满脸写着意犹未尽。和贪狼摔跤了一段时间,他的功力竟大有长进,这等寻常对手哪里是他的对手。
“滚。”七里惜字如金,保镖们赶紧扛起两位教头和几个中毒的保镖,如蒙大赦地跑了。
围观的人们看了场痛快淋漓的打斗,都兴奋地鼓起掌来,腾格斯兴奋得满脸通红,甩甩头上的辫子,转着圈向各位看官行蒙古礼。七里走到小鲛女身边,单膝跪下,面无表情地说:“你可有受伤?”
七里的动作让小鲛女一时不知所措,好在她很快平复心情,向她点点头,以示感激。
“还好,并无大碍。”小鲛女向众人行了一礼,元宝形小嘴露出甜美却略套路化的微笑。
“欢迎光临阿夏号,请问各位客人从何处来?”
铜雀走到众人之前也躬身行礼,然后递上自己的金册。小鲛女又笑了笑,推开金册说:“原来是铜雀老先生,您是我们的贵客,金册便不必看了。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
她说起话来熟练流利,可见是接待惯了的老手。
“这次有个不情之请。”铜雀侧身伸出手掌,做出请看的姿势,请小鲛女看腾格斯怀里抱着的建文。小鲛女灵动的眼睛朝着建文扫了下,又笑起来,说道:“我明白老先生的意思,这位公子看来身受重伤,可是想请我家七杀大人为他治伤?可是,七杀大人已多年只杀不救,我看列位还是断了念头为好。”
“我看女侍长大人还是通报一声为好,”铜雀说道,“小老儿还受到贪狼重托,有份礼物必要亲手转交给七杀大人。”
一听这话,建文和腾格斯精神大振。贪狼要交给七杀的礼物是什么,建文等人猜测了一路,只是盒子封口处盖了蜡封,没办法在不开蜡封的情况下拆开偷看。到底是什么,他们一直不知道,心中好奇得很。
小鲛女一听贪狼的名字,略一迟疑,还是没有伸手,收起笑容冷着面孔说道:“铜雀先生,我家七杀大人不会收这份礼物,更不会救治这位公子。我看,这礼物送到七杀大人手里,不是扔了就是退还给你们,断然不会收下,你们就不要自讨没趣了。”
铜雀并不肯收回紫檀木盒子,依旧捧在手里,继续说道:“不尝试一下,你又如何知晓七杀大人不会收呢?劳烦女侍长大人代为通禀为是。”
“你这老先生实在啰唆,”小鲛女被铜雀纠缠得有些烦,秀眉微颦,做出要送客的样子说道,“我们阿夏号只接待销金客,阁下在这里挥金似土,我们自然奉您做神做佛,如今提出这般无理要求,我们实难从命。”
“可这样我们便没法跟贪狼大人交代了。”铜雀为难道。
小鲛女冷笑道:“贪狼?那个好色怯懦之徒若敢踏进阿夏号十海里,算他本事。”
啥?贪狼这么一个凶暴的糙汉子,居然被这小鲛女说成是怯懦之徒,这未免太嚣张了吧?小鲛女又看了一眼建文:“何况这人一看就是大明的人,就更不能见了。”
“为何?”建文大惑不解,大明的威名无远弗届,怎么到她嘴里反成了劣势?
“因为大明人都该死。”小鲛女冷笑道。
“大明人就个个该死?”建文听得气血翻涌,他从没听过如此武断不讲道理的话,准备好好和这小姑娘理论一番。
“对,统统该死,我恨不得杀光大明人。大明皇帝每年都要派遣他的舰队来南洋扫荡列岛,我的族人不但被那昏君屠戮殆尽,还残忍地割去背鳍。我能活到今天,都是靠七杀大人搭救。”小鲛女恨恨地说道。
听到这话,建文不由得大怒。父皇巡行四海,那是天家临幸,所到之处,对接待的人无不大加封赏,怎么可能如海盗一样四处劫掠?铜雀知道他在想什么,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公子在宫中可知道暖荧脂?”
建文听到铜雀这么问,想起幼时每到冬天,太监们都会端着铸有狻猊的赤铜熏香炉到他的卧室。内府张总管会拿出个镶嵌宝石的镏金银盒子,用小金勺从里面挖出指甲盖大的白色香块放进熏香炉。熏香炉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闻着晚上能安睡一夜,还不做噩梦。张总管说香块叫暖荧脂,是从海中奇兽身上获得,极其珍贵难得,就那么一小块,能顶民间十户中等人家的财产。
“那暖荧脂只在鲛人背鳍的香囊中生长,一生只长一次。指甲盖那么大,就要割三个鲛人的背鳍才能获得。”铜雀淡淡地说道。
建文身躯一震,他没想到自己生活中用惯的香料,竟是杀死鲛人后获得的。
“是郑提督!一定是他!”他想起那杀死父皇、让自己流落他乡的奸贼,此人总能收集到南海的奇珍异宝来取悦父亲和后宫嫔妃,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拳头。果然是这个奸贼作祟,才让父皇在海上有这么多恶名。
“其实在皇家,鱼翅熊掌还不是餐桌常物,皇家之人又何曾问过鲨鱼和熊的感受呢?区区鲛人的性命还能比鲨鱼和熊珍贵不成?”铜雀有意无意说的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建文的心。
正在这时,另外一个侍女匆匆过来,对着小鲛女说了几句话。小鲛女脸色微微一变,不太情愿地对众人道:“我家主人有请,不过只限这个大明人、铜雀先生和这位女子。”她指向队伍中唯一一个女性──七里。
小鲛女走到阿夏号主船外,朝着船上吹了声口哨,船体底层“吱嘎吱嘎”打开两扇大门。其他人留在外间休息,建文勉强起身,在七里和铜雀的搀扶之下走进去,一连上了几层甲板,直到最上层宽阔广大的房间。这房间大得好似宫殿,几百支蜡烛将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
建文不住地打量这间华丽的屋宇,它的舷窗内侧用彩色玻璃装饰,每扇窗户都挂着金线织边的红天鹅绒窗帘。墙壁上挂着波斯挂毯,天花板却是拜占庭的镶嵌画,希腊式廊柱之间供着造型露骨的欢喜佛,房间中间是一张波斯风格的卧榻。
不过这些东西,都不如卧榻后面的一座圣火祭坛来得醒目。那祭坛正中燃烧着熊熊大火,似乎从未熄灭。祭坛本身朴实无华,但上头弯曲缠绕的花纹里刻着许多眼睛,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它们和那张金册上的符号风格相近。
铜雀低声道:“这七杀是信奉拜火教的,等下你对这圣火可要恭敬些。”
建文勉强打起精神:“那不就是吃菜魔吗?”
铜雀笑道:“噢……不大一样,大明开国皇帝,与此教干系不小,甚至国号里这个明字,都和这圣火有着密切联系。你身为大明太子,可不能乱说啊。”
建文“嗯”了一声,他今日已经听了足够多的人对大明说三道四,但自己伤势太重,不欲争辩。铜雀却自顾说道:“此船名曰阿夏,正是拜火教神祇里代表圣洁和真理之神──嘿嘿,这位七杀大人,除了喜欢搜集不同种族的女人,在这方面的志向可也不小哇。”
“七杀喜欢收集女人?”建文低声问铜雀。
“正是,”铜雀不知何时又开始抓起胯下的铜雀吊坠盘起来,“海上人都知道,七杀爱收集女人,只要是流落海上、无依无靠的孤女,她都会收留。”
“收留?他是想收集后宫吗?”建文皱皱眉头,想起父皇的三宫六院,母后生前总是爱将那些嫔妃称作“狐狸精”。
“当然不是,因为……”铜雀故作神秘地笑笑。此时,几名手拿卷帘杆的侍女从两边列队走来,将卧榻上的帘子掀开,小鲛女已跪在卧榻旁,毕恭毕敬地说:“列位贵客拜见七杀大人。”
只见卧榻内倚着长靠枕,半躺着一个二十七八岁、异常美貌的女子,正懒洋洋地看着这群访客。
“因为……七杀大人是女人呀。”铜雀对建文挤挤眼,跪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