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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遇到了楚夕照。那姑娘端着自己的饭盒蹬蹬蹬跑过来，到顾南明的对面坐下，有些扭扭捏捏的，欲言又止，但看着他的时候，一双眼睛简直在闪闪地发亮。
自从那次，在黑森林中，和楚夕照聊过之后，这姑娘好像一下子变得坦诚起来了。
顾南明作为一个不是很有感情经验的人，其实自己也不太明白要怎么面对楚夕照，他脑子里也乱得厉害。顾南明于是就正常地和楚夕照聊了聊天，说到苏教官的事情，楚夕照道：“今天是周日，正好没课，我们可以去看看苏教官啊。”
顾南明摸了摸下巴：“......行！”
于是两人吃完饭之后顿时忙活起来，先是跑去教务处那边问了问苏教官的住址，一问发现居然不算远，苏教官就住在中心区。而后两人又讨论了一下要不要去的时候给苏教官带点东西，带水果？怎么感觉像是探望病人......
“要不去食为天买点吃的东西？”楚夕照提议。
顾南明想了想，摇头道：“等我们过去，东西肯定都凉了，而且总不能让苏教官当着我们的面吃，那他这一放，最后东西不是还是凉了......”
不过楚夕照的提议倒是给人顾南明一个启发：“我们干脆买点猪肉过去算了！猪肉可贵了，生活奢侈品！”
楚夕照笑道：“苏教官那边肯定不缺，不过买点也好。而且你还说不定还可以在那边烧顿饭是不是？”
顾南明笑道：“你很懂我嘛！许久没做菜了，确实有点手痒痒。”
楚夕照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得意的小狐狸。
不过光是买菜好像也不太好，最后楚夕照说，那干脆再给教官买件羊毛衫好了，今年的春天格外冷，一场料峭的春寒，天气现在都还没回温。顾南明仔细一想，貌似羊毛衫这种东西也挺适合用来送给长辈的，就点头应下。
羊毛衫这东西在新西府也算小小的奢侈品，但实际上，在新西府出现的历史并不算十分悠久，还是要看新西府纺织及成衣业的发展历程。纺织业作为一种轻工业，算是新西府最早的几种成规模的工业产业之一，但是当时的新西府，整个城市几十万人需要穿衣服，一两百台纺织机根本就不够用，而且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原料。
纺织业的原料来自于棉花，但是新西府的土地极为有限，当时的新西府还没有点出城市立体农场和水培农业的科技树，耕地就那么点儿，还在因为水土流失而逐年衰竭，棉花不能和粮食抢占耕地面积，所以对于当时的人来说，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常态。
而差不多就是在垂直农场出现的前后，加上黑森林当中一些高产作物的出现，棉麻之类服装原料的产量终于开始跟上，经过一个八年计划之后，新西府的纺织业迅速发展，那差不多是新西府一百年前的事，当时的新西府，一年人均约二十尺布，可以给一个成年人从头到脚做一套衣服，还能剩下一点零头，每隔几年说不定能更新一下床上用品和窗帘等等，勉强算是解决了穿衣盖被的问题，还没有子女的青年劳动者，每年大概能买一套新衣服。
当时的新西府，从许多老照片上可以看出，人们的穿衣风格还算多种多样。但是又过了二十年左右，纺织业原有的潜能逐渐耗尽，新西府面临着产业升级，纺织业的增长越来越慢，开始逐渐赶不上人口的增长。二十年间，新西府人口增长了三成以上，但棉花产量和纺织业的增长量极少，不到一成，大量的人口使得粮食问题又开始紧张，新增的农业资源第一要务是用来保证粮食的产量。
毕竟新西府哪怕有了垂直农场，粮食问题也没有彻底得到解决。粮食的生长还需要肥料，需要大楼内的光照也就是能源供给，需要农民的养护，新增的农场也要大量消耗建筑资源......这是一件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
于是布料便又开始紧缺了起来，穿衣盖被的问题在新西府变得越来越突出，因此，结实耐磨的军装就成了大多数人的第一选择。所以回过头去看，当时的新西府貌似大街上清一色都是军装，还有蓝色的工人工作服，一片蓝，一片绿，很有革命的气息。这其实也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一个实证，一种产业的发展，就决定了新西府整体的风貌。
然后又慢慢吞吞地过了二三十年，新西府的人口依旧在增长，不过这个时候，新西府的化学化纤技术开始发展，新增的化纤生产线，加上新西府从浅海地区开采得到的石油，制造了每年近万吨的化纤面料，相当于凭空增加了几十万亩的棉花田，极大地解决了新西府人民穿衣的问题，在那个年代，化纤衣料的市场占有率，一度超过棉麻。
颜色艳丽的化纤衣料，正巧遇上新西府各种产业发展，人民温饱得以解决，小资思想抬头的时期，于是就早就了前所未有的混乱穿衣风格，很大程度上，其实可以看做对于过去“蓝绿时代”的一种逆反。
但是当时五花八门的服装风格，从某种程度上看，也是对社会资源的一种浪费，最起码也是社会资源使用效率不高。新西府城市内部诸多产业等待着发展，人口和资源之间的紧张关系又开始凸显，政府便重新加强了对于纺织业的管控，于是便造就了现在的新西府服装格局，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比过去“全城人民一片绿”的时代要丰富多彩，而且随着新西府的大豆等作物产量提高，畜牧业也得到了发展，因此羊毛衫这种轻奢产品便在市面上出现了。
顾南明想了想，感觉这个礼物不错，点头说好。
两人于是一道出门去购物，一个多小时候之后，他们提着两袋礼物，坐上了前往苏教官所住那个小区的公交车。
因为公交车上的座位紧紧挨在一起，女孩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一缕缕悄悄地钻进顾南明鼻端，让他忍不住有些心里痒痒的，像是有根羽毛儿在一下下地挠着。
顾南明这时候才开始仔细关注起楚夕照身上的衣服。如今二月过半，虽然早已开春，但天气依旧寒冷，气温接近冰点，这姑娘今天的衣服很普通，但是脖子上换了条驼色的围巾，看上去毛绒又蓬松，与浅灰色的毛衣完美结合，搭配短裙和裤袜，脚上则是一双厚靴子，虽然除了围巾以外全都是那种新西府常见的制式服装，但穿在她身上就是无比熨帖好看，应该是出门之前细心挑选搭配过的。
女孩子在打扮这件事上就是厉害啊，像是顾南明，他衣柜里也没几件衣服，费劲心思也打扮不出什么花样来，而且大多数时候，其实就是随手挑几件衣服往身上一套就完事儿了......顾南明低了低头，看看自己，他这会儿正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冲锋衣。
冲锋衣防水、防风而且保暖，算是一种充分利用了新西府的当代纺织技术，符合人们日常需要的衣物，在新西府极为常见，特点就是没有特点，朴素，简约，毫无新意......果然是直男的穿衣风格。
顾南明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楚夕照。楚夕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靠着车窗出神，手掌微微缩进袖子里，放在腿上，黑色的裤袜柔顺而光滑，将女孩子优美的腿型完全勾勒了出来。顾南明顿时有点被这两条腿吸引注意力，一时间心中天人交战，在非礼勿视和遵从内心指引之间游离不定。
顾南明逐渐陷入一种哲学思考：为什么男人都喜欢黑色裤袜包裹的腿呢......
顾南明从性癖一路想到人的心理活动，想到弗洛伊德那本胡编乱造的《梦的解析》，想到超心理学，想到灵性与肉体之间的辩证关系，思维一路发散，逐渐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宇宙的终极......直到公交车到站，楚夕照拍了他一下，顾南明这才猛然惊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楚夕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几分钟之后，他和楚夕照一人拎着一袋礼物，按响了苏教官家的门铃。顾南明手里的是一些蔬菜和肉类，楚夕照手中的那袋则是一件羊毛衫，特大号的那种，不然以苏教官的魁梧身材，一般型号多半是穿不下。
过了大概十来秒，门内才响起苏教官有些疑惑的声音：“来了来了，哪位啊？”
然后是脚步声。
又过了十来秒，脚步声终于挪动到门口。苏有仪在屋子里开了门，顾南明和楚夕照站在门口，笑道：“教官！我们来看看你，还带了点礼物！”
“啊......”苏有仪愣了一下，眼中惊讶、欣喜和黯然的神色一闪而过。他笑起来，侧过身，道：“进来吧。”
顾南明注意到，苏教官站着的时候，需要用一只手扶着墙。他的身体微微倾斜，重心明显是放在了左腿上，而右腿仿佛有些使不上力气的样子。他们两人走进屋子之后，苏有仪慢吞吞地关上门，笑道：“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太客气了。在客厅里随便坐坐，我去烧水，你们要不要喝茶？”
楚夕照笑道：“好啊好啊！”
楚夕照兴冲冲道：“教官教官，来看看我们买的羊毛衫合不合身！挑了好久呢！”
顾南明将手里的菜放下来：“我们还带了点菜，帮您放厨房？说起来教官，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不是我吹，我烧菜可是一绝。”
“客气，太客气了。”苏教官摆了摆手，走进厨房里去烧水。他走路的时候多少有些艰难，或许是不想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表现出虚弱的样子，他明显是用上了灵性力量来支撑自己的身体，但走路的姿态仍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变调，看得出来，他的右腿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了。
那曾经可是一个强悍的执行者，何等健硕，顾南明至今都记得自己第一天看到那位教官的样子，面带煞气，目露精光，手臂上露出来的肌肉强壮的如同小牛腿。
也记得雾灾当中，教官挡在他身前，暴揍侵蚀体的样子。
谁能想到，仅仅是一年之后，这位教官会虚弱成这样。
顾南明心中猛然一阵酸楚，差点落泪。他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揉了揉眼角，道：“教官您坐下，我来吧。”
“不用。”苏有仪摇了摇头。他不愿意别人帮自己。
顾南明于是也没有强求。过了一会儿，苏有仪给他们到了两杯茶，开玩笑道：“可别说我这儿茶不好啊，我从燕孤问那边儿顺过来的，要是不好喝，你们怪他去。”
顾南明笑了笑。苏有仪又从摸出一个烟盒递向顾南明，顾南明摇了摇头，笑道：“不抽烟。我闻不了烟味。”
“那真可惜。”苏有仪本来已经将一根烟叼嘴里打算点火了，闻言便又收了起来，只是道：“男人会抽点儿烟也是很有魅力的啊，好多姑娘家家就喜欢呢，说这叫男人味儿。哎，不瞒你说啊，我就是因为太有男人味，所以当年好多女孩子都喜欢我，我挑花了眼，最后才一个也没娶。太有魅力也不好，啧啧......”
顾南明乐了。想不到苏老魔还挺幽默的。
苏教官瞥了一眼他和楚夕照：“在一起了？”
楚夕照大羞：“没没没......没呢！”
“没呢？”苏教官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那感觉有戏。”
又看向顾南明：“遇到这么好的姑娘就别错过，哪怕最后发现不合适也没关系，执行者的青春不长，青春嘛，犯点错误也不要紧，以后回想起来，都是弥足珍贵的回忆。”
顾南明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苏有仪有些感慨：“年轻的时候就不要想太长远的事情，没有意义，想多了就容易患得患失、畏首畏尾。长远的事情，三十岁以后再去想。”
顾南明不得不叹服，苏教官的话还真是有些说到自己心坎儿里去了，他就属于那种爱多想的人。顾南明道：“教官你说话还真挺有哲理的。”
苏有仪笑了笑。
之后便又说起苏有仪现在的情况。顾南明好奇地问道：“教官，那你以后连学院里也不去了？哪怕不能继续当教官了，担任个文职什么的也好啊。”
苏有仪沉默了一下，看向窗外。他的住房是新西府分配的黄金地段，此时逐渐入夜，天色转暗下去，透过窗，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柱在天空中交错，将这座城市绚烂多彩的一面地展现出来。远处的广告牌上播放着新闻，下方的滚动字幕则显示出一行小字：政府清醒地认识到肩负在身上的历史重任，目前正保持着健康向上的发展势头，明年将计划在工业领域增加两万个工作岗位......
苏有仪笑道：“应该是会的。不过老实说，我其实有些累了。我可能会给自己放个假，静下来之后就能好好想一想以后要干什么，也许现在是时候找点属于自己的爱好了。然后.....我还想去看看自己以前的那些队友。”
顾南明面带黯然。
苏教官的队友......应该早就牺牲了吧。如今，应该只能在那块广场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看到他们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