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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那悲切的洪流来得有多么猛烈湍急,他都将屹立不倒,永远作为他的依靠和支柱而存在,而昂立。谷靖书这倒不哭了,他的父母那般执着地要他活下来,哪怕连他们的存在也一无所知,哪怕对这刻骨的仇恨无力承担,他们也并不在乎地要他活下来。
他更不该以自怨自艾来充塞这本该另有意义的活着的生命。所以他与少年握着手,便联成铁一般坚定的意志!
甘为霖大约还沉浸在二十多年前那惨烈血腥的现场中,背负着的双手指爪弯屈,青筋暴露,几乎要扭断了那节节指骨。他阴惨惨地一笑,道:“那当然怪不得你,是死是活,你只能接受,难道还能自己做主?”
“前辈”谷靖书好容易颈项硬挣了一些,想要劝说,却一时不知从何劝起。他想,甘为霖那样做并非为的什么好处利益,天门危殆,这人还要留在天门,那是生死也置之度外了的,无可非议。甘为霖道:“能自己做主的,偏生却要却要以身殉死!简直糊涂到底,可笑之极!
哈我为什么又要救走你的儿子?你连为着他也不肯活着,我何须多此一举,多此不义不仁之举?”
他忽然仰起头来,笑容凄厉得简直有些狰狞“我岂止不仁不义,而且冷血无情!你既然骂我无耻厚颜,只为满足私心,我自然只能是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
所以你的孩子,我送给了别人。你的兄弟,我不闻不问。你的秘密,我只恨不能挖出那半只脑子,将它抛诸野路,尽数忘记!”
谷靖书张口又闭口,他想要宽慰这个人,却分明觉得自己说的一切都将苍白无力。甘为霖做了一件“残忍”的事,保全他却必致他母亲于死地。
谷雁回必是不忍见爱侣那般痛苦惨厉吧,所以痛斥甘为霖所为“不仁不义”过去的纠葛之繁复,就连谷靖书也揣测不出更细致的东西。他只是隐隐觉得,为谷雁回一场“误解”的怒斥竟郁郁数十载,甘为霖该是有多少冤屈与愤恨,直将长歌当哭也未必抒泄得尽。
甘为霖说了那些话,却望着半空,发了一会儿呆,没再言语,而谷云起却不知正在这山中何处,或许正一寸一寸地死去。谷靖书百爪挠心地焦虑起来,他真想问:你到底救不救我叔叔!他却不敢这般放肆,他也没有资格和权利对这个人有任何过分的要求。
谷雁回那样叱骂他后,有没有后悔,有没有挽救?甘为霖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二十多载后也艰于放下执念,他更不敢激怒这人。他的焦急却传递给了手心相合的少年。
南宫珏一转头,对着甘为霖皱一皱眉,喝道:“你还要呆上多久,偏要拖到谷云起回天乏术么?”
周围这许多人,也只剩一个南宫珏敢对甘为霖如此大声喝呼了,所以这回竟没有人出口斥责他,反倒为此刻还能有人出如此声音而松一口气,不必再笼罩在甘为霖带来的阴霾压力之中。
甘为霖似乎也在迷惘,迷茫于自己负了这许久的气,如果就此打破誓言,还有什么意义,而坚持下去,到底又还有什么意义。南宫珏等了一刻,见他不答,便拉着谷靖书要转身而去,道:“靖书,这个人靠不住的,这样犹疑不决,还能做成什么事?”南宫玮却嗤之以鼻,心想若没有这甘为霖带路,又能去哪里才能找到那谷云起?
但他素来以秉承父亲性情意志着称,虽还未细想怎样将这天门宝藏据为己有,那却是因为觉着有父亲做主,自己没必要操心太多,但此刻能不能找到那个宝藏,甘为霖到底要不要救那谷云起,在他心中都无关紧要。
反正父亲此刻想必已身在宝藏之内,就等他慢慢出来也是无妨。谷靖书的脑子好在与他同样清楚,知晓不能一走了之,也呼道:“前辈!”
甘为霖眼珠转过来,斜看着他,静默不语。谷靖书道:“死者已矣,生者生者何堪!”甘为霖脸上一瞬时起了奇异的变化。
他似问似答地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谷靖书心道你再拖延时间,来者却是亦不可追了!但他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便蓦地一沉,悔恨自己竟有这样不吉利的想法,急急点头,以期尽快催动他动身来挽救自己生出这“恶念”的失误。
甘为霖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只是他虽笑着,神态却是癫狂的,悲怆的,自嘲的,就是没有喜悦的。他笑得眼泪几乎要出来,身形终于霍地拔地而起,飞纵向道路前方,但听他且行且叹,只道:“我生气什么呢?生气什么呢?只因生着气,才会记不起他们早随天门灰飞烟灭的事罢了。
其实我怎样也好,他已再不会有任何异议,我恨他,憎他,厌他不过是投在了一片虚空一片虚空!”
谷靖书都没料到他会这么快便展开行动,倒在原地愣了一下,还是少年反应及时,搂着他一旋身,紧随跟上,不差分毫。
南宫玮两人这回落在最后,他们并不着急,而且与甘为霖还有前面那对小的不一样,正要低声商议一些关系南宫家收益的秘密话题。自然,不跟南宫珏商量,除了这可能会损害谷靖书利益外,那小子根本不会听也是重要原因。
步上青苔滑腻,落叶厚积的阶级,跨过玉槛横斜,花草葳蕤的板桥,路经的天门建筑旧漆剥落,雨浸风蚀,柱倒梁断,瓦上松柏幼瘠,室内荒草蔓蔓,鼠奔狐窜,雀飞雉腾,当真是荒废极矣。
甘为霖没再耽搁,与他们在那曲折往回的长长台阶上绕来绕去,下峡谷,穿隙洞,上山峦,终于来到一座小小的祠堂之前。这祠堂建在半山之上,因地制宜,靠着山体作墙,瓦列鱼鳞,墙绘朱丹,虽历经数十年的无人看管亦十分破败,比起那些倾圮倒塌的高屋华厦,它只是不起眼地屹立此处。
瓦不漏雨,室内地面干燥板实,并无乱草。墙不透风,供在祠堂里的香案积灰寸许,却完整无缺。
祠堂供奉的是谁,他们看不出来,甘为霖也没有向他们说明,只是跨进门槛,挥去层层蛛网,自己走到香案下放着的两个蒲团前,灰也不掸,一掀衣摆,双膝跪下。
四个小辈小心翼翼地跟他进去,小小祠堂顿时拥挤非常。他们各自努力打量着这里面的情景,但见四壁徒然,只甘为霖跪着面对一张案几,案上放着只香炉,几支烧黑的细香尚插在其中,仿佛能见着它浮在过去时空中的嫋嫋青烟。
那香案之后,竖着一块无字的黑漆牌位。那是神的?鬼的?还是什么人的?他们心中满是疑问,却不敢贸然开口,去问那下跪的人,而敢于开口的,偏偏头脑简单,只是扫过周围环境确认没有危险,便将那所有怪异的物事全无疑惑地接受下来了。
几人就在这破败祠堂中沉寂下来,静悄悄地只看甘为霖跪在那儿,不知前路在何处。甘为霖跪着,却没有磕头,盯着那牌位看了一会儿,便抖着膝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谷靖书早已左右看清,确定周围绝不可能有谷云起的藏身之处,心里正是火烧火燎的焦急,踌躇这一阵已忍到极限,见他起身,干脆一咬牙自己挺身而出,道:“前辈,您到这里来做什么?我叔叔他他又在哪里?”
他后一句话说出,自己也知道不对,甘为霖并不知道谷云起在哪里,然而他们这些人中,只甘为霖对天门看来颇为熟悉,便是推断也要比他们准确十倍了。
甘为霖也没有答他,自顾踏前几步,走到那香案之前,一伸手将那铜鼎样的小香炉拿起来,随手递到身后,道:“拿着。”
最听话的自然是谷靖书,赶忙双手去捧,未料那香炉竟是沉甸甸的颇有分量,直将他双手压的一坠,好容易才没跌落地上。
甘为霖已将香案移开,不知何时竟将那块牌位操在手中,所对着的却是那面山石墙壁。那面石壁凿得十分平整,但高处想必是搭起架子修整的,因此仍留着一两行的排列整齐的孔洞,有些甚或形成一道一指宽的缝隙。
甘为霖持着那块牌位,将之当做利剑也似对着石壁中央一道缝隙,轻轻松松便插了进去。南宫家三兄弟都瞠目惊奇地看着他的举动,谷靖书抱着那铜香炉才一抬头,便见他将牌位朝石缝中插去。他只当那牌位乃是木制,这一下怕不折断毁坏,不由又一声:“前辈!”
话音未落,那牌位就已嵌入石缝之中,连石屑也没擦下来半片。他们所站着的地面同时一阵轻微震动,似有一声闷雷从脚下滚过般,甘为霖纵身后退,刚才放置香案的地方上下浮动,呈现四条明显裂缝,割裂出一米见方的一块岩石。
那块岩石向上拱起半寸,抖开那些填塞缝隙的绵密泥尘,再一寸寸地往下凹陷进去。那原来是一个机关,谷靖书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他在南宫家的藏剑阁中见识过的,只是此处那开关与机关入口,原都是取自山岩本身,浑然一体,比南宫家的那个密室又隐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