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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仍在下,两艘悬挂着晋字旗的艨冲舰在雍军水师的护送下,缓缓停靠在章山驻营旁的水寨码头。
太常司马珍之苦着脸从船舱中出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旁的随从忙把油纸伞撑好。
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司马珍之轻声骂道:“这鬼天气真要人命。”
司马珍之知道,此行不比前两次前往襄阳,好吃好招待,临行还有厚礼相赠,眼下雍公和宋公杀红了眼,都恨不得灭了对方,尚书右仆射刘穆之奏请自己持驺虞幡前来,无非是想着当初自己赐婚杨安玄之子,多少有些情面。
在随从的掺扶下走下搭板,司马珍之扫看前来迎接的雍军,没有看到杨安玄的身影。司马珍之脸上露出苦笑,他两次出使襄阳,杨安玄都亲来迎接,此次并未露面,已然传达出一些信息。
转念一想,杨安玄与刘裕拼个你死我活,对司马氏来说是乐见其成,如今的朝廷早就是刘裕说了算,自己前来劝和其实是刘裕所命。
前几日刘裕大军占据上风,还有意将自己滞留在夏口,如今战事不利便又想着让自己出面了。让来便来,罢不罢兵管自己何事。
想到这里,司马珍之紧了紧身上的皮裘,笑容满面地朝屹立在雨中的雍军走去,一边走一边好整以暇地赞道:“风雨不动,好一只雄师。”
队列最前的雍将快步上前,躬身施礼道:“末将沈庆之奉雍公之命前来迎接梁王,请梁王登车。”
司马珍之出使杨安玄替他介绍过身边的重要人物,这位沈庆之是杨安玄的妹夫,看来杨安玄对自己还算敬重,派沈庆之来迎接自己。
“沈将军,又见面了”,司马珍之寒喧几句,登上准备好的马车。沈庆之一声令下,众人护送着马车朝驻营驶去。
马车直接穿营而过,杨安玄站在大帐前迎候。看着缓步走来的司马珍之,杨安玄心想,这位梁王爷是个有气运之人,因为就在刚才,他接到了孟龙符送来的密信,改变了追击朝廷兵马的主意,决定先行安定北方,再与刘裕争雄。
…………
王遵听从王异劝说,尽起麾下兵马从陈仓起程,不过他没有率军南下而是北上安定郡,准备投奔三哥王鸿,届时与三哥一起劝说二哥据长安反叛,若是二哥不听则投奔夏国或者前往魏国。
王异得知王遵的打算后没有反对,她根本没指望王遵能成事,只是想挑拔杨安玄与王镇恶之间的关系。王镇恶是杨安玄麾下的头号谋臣,他若能据长安反叛杨安玄,必会让杨安玄的布署大乱,王镇恶若引夏军、西秦为助,伐秦之功定然荡然无存,北境将变成一锅烂粥。
想到这里,王异发出阵阵快意的冷笑,“嘿嘿嘿”的笑声音让身旁王遵不寒而粟,眼前这个美人怎么变得如此可怕。
王遵对外宣称接到刺史王镇恶军令,(西)秦兵军有意进攻安定郡,命他率军前去救援。行军司马任超有些奇怪,按说大军开拔的军令应该向众人展示才是。
行军司马之职是杨安玄在三年前所设,卢循乱军进犯江陵,刘毅请杨安玄派军进驻竟陵抵御卢循乱军,杨安玄便派王镇恶率军南下。
王镇恶到竟陵虽然击退变民军,但同时纵兵抢掠,培植心腹,让杨安玄有所警惕。
于是,杨安玄与众人商议后决定,以后雍军出战随军任命一名文官为行军司马。
行军司马执掌军纪,“赏罚得议、号令得闻”,掌军纪、军资粮饷分配,职权仅次于统军将领,对将领的行为进行约事,有如战国时的参军。
杨安玄深知行军司马是双刃剑,选择一批清廉刚正的文官担任此职,并且严令只许纠纪,不得对将领如何行军打仗指手划脚。
任超是名寒士,杨安玄在汝南时招募为教师,后来做过县丞、县令,雍军灭姚秦,杨安玄征募官吏前往北雍州任官,可以在原官之上升一阶,任超便随军来到长安,在州府做循行。
行军司马不常设,有兵马出动才授任,任超被命为王遵军中的行军司马。其实任超并没有怀疑王遵,行军途中顺嘴提醒了一句,让明日点卯毕按规制将军令给他看看。
王遵做贼心虚,以为任超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申时安营,先命人立起中军大帐,与王异在帐中商议该如何应对。
王异见识来自她的经历,少时被父兄所宠,父亲让她统娘子军清君侧,更像是一场儿戏;兵败被杨安玄所擒,后来被司马元显纳为侍姬,想得更多的是固宠;司马元显死后,王异出家为僧,在简静寺中修行,相对简单;后被支妙音派往襄阳,辗转江湖间反而对人间有了些认识。
但总的来说,王异身份堪怜,见识却并不广,王遵向她问计,王异亦茫然不知所措。
不过王异的目的不是争夺天下,她只是想给杨安玄添乱,报父兄之仇。王家是前秦丞相王猛之后,在北雍州拥有一定的声望和支持,王镇恶才智过人,他若能反叛杨安玄,不管成败都会让杨安玄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至于王家人的死活,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咬着银牙,王异眼中燃着幽幽鬼火,娇声道:“箭已离弦,王郎已无回头路。王郎不是说随行多是心腹吗,索性召集他们一起斩了任超。” 王遵一惊,连连摇头地道:“不妥,不妥,行军司马职权重大,杀了他便再无回头路,这些人不会听从愚所命。”
王异心中气恼,这个没用的东西,临机毫无决断,让他举刀乱杀一气都不敢。
见王遵面现惊恐之色,心知不能逼他,不然适得其反,王异柔声道:“王郎,你不妨召集心腹商议,只说王刺史有意自立,让他们跟随。”
王遵知道这话说出口便将二哥陷于死地,王异轻摇头王遵的胳膊,撒娇道:“王郎,世人皆说富贵险中求,王家有先祖遗荫,令兄在北雍州一呼百诺,当可自立为王,像汉高祖刘邦一样夺取天下,将来王郎便是国公、王爷,妾身委身于你,何其幸也。”
王遵被逼无奈,让亲卫召心腹入帐议事,王异扮成亲随侍立在一旁。
随着杨安玄势力逐渐壮大,其麾下众人有意无意地培植自己的班底,王镇恶亦然。最早跟随他的周超、李强、高林等人已是五品的将军。为北雍州刺史两年,王镇恶提拔任用的官吏、将领不在少数,甚至有人视其为主。
此次出征天水郡,王镇恶为让四弟王遵立功受赏,从亲信将领中选了多名能征善战之人跟随,加上王家族人亲信,大帐内挤进了二十余人。
众人在帐中说笑寒,不像是在军营大帐倒像是在雅聚郊游一般。王异暗暗推了王遵一把,王遵轻咳一声,众人这才收声。
王遵感觉心跳得厉害,喉咙干涩发不出声,端起茶来润嗓,却直到一杯茶喝罢也开不了口。
厉武将军毛志笑道:“王将军召我等前来,不知何事?”
王遵硬起头皮,假作沉稳地道:“今日任司马要看军令,不瞒诸公,前往安定的军令是愚二哥临行前所吩咐,他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让愚便宜行事。”
不少人变了脸色,毛志道:“王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指战场决断,此种情形并不适宜。冒然前往安定,恐被人误解,请将军下令速速回归陈仓。”
众人不解王遵为何要前往安定郡,王遵的族兄王灿道:“四弟,你这发得什么晕,行军打仗岂能儿戏,要让二哥得知你胡乱而为,肯定会重重责罚。”
王遵色厉内荏地吼道:“蒯恩在凤洲被仇池人所擒,朱超石诬陷愚按兵不动致使此败,若是雍公听信谗言,尔等亦难脱罪责。”
众人面面相覤,那日朱超石含愤而走的场面不少人看见,王遵之忧不无道理。
武奋将军许涛道:“王将军,何不向王刺史言明,让王刺史向雍公陈述,定能洗脱将军的污名。”
王遵苦笑着道:“雍公对家兄心存猜忌,命郭澄之为别驾处处掣肘,诸位皆看在眼中。再有此事,说不定雍公会借机发难,免了家兄的刺史之职。愚不能任人宰割,有意前往安定城汇合三哥王鸿,且观形势发展,若是雍公听信朱超石的馋言,索性劝说二哥在长安自立,诸位便都是开国之臣。”
这席话说出,众人惊倒,虽然他们是王镇恶栽培之人,但要反叛雍公,谁也不敢生出此念。
毛志当即转身朝帐外走去,立时惊醒了众人,多数人纷纷朝帐外走去,在帐门处挤成一团。
王灿看了一眼呆坐的王遵,叹道,“四弟,快些走吧,好自为之”,随着最后几名略显犹豫的人一起快步出了大帐。
看着空空荡荡的帐内,王遵傻了眼,王异也没料到这个结局,杨安玄的威望这么高,这些王家族人和王镇恶栽培的心腹听到要反叛,居然毫不犹豫地离开。
巨大的恐慌让王遵全身发抖,王异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自行朝帐外走去。王遵挣扎着起身道:“异儿你去哪里?”
王异强忍心中厌恶,回头道:“谋事不成,还坐在这里等死吗,当然要逃走。”
王遵竭力站稳,道:“愚身边有数十名部曲,让他们护送我们前往安定城,到了安定再想办法。”
王异恨恨地一跺脚,道:“还不快走。”
一刻钟后,数十骑护卫着一辆马车出营朝北驰去。半个时辰后,行军司马任超得知王遵弃营而走,大惊失色,急召众将安抚军心,派人连夜向长安城刺史王镇恶送信。
军中有暗卫,向任超表明身份后出营驰往襄阳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