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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哼着小曲在乌拉那拉氏屋里洗脚,那拉氏挽起双袖,额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她坐在小杌几上弯腰伺候,不动声色道:“爷要给苏格格办寿,福晋也不早些告诉我,可丢脸了,我都没时间备礼。”
丫头递过白色巾帕,那拉氏替弘历拭净水,又侍奉着穿上鞋,才起身直腰。
还未喘气,被弘历一把拦腰搂进怀里,笑道:“没备礼就没备礼,无甚紧要,苏格格长什么样,爷都记不住。小傻瓜,你是不是吃醋了?”
那拉氏脸一撇,道:“福晋那样贤惠,我算什么东西,哪里敢啊!”
弘历笑道:“爷看你敢得很呢。”
丫头抱了洗脚水出去,弘历凑过脸就往那拉氏脖子里咬,那拉氏左扭右扭,身子腻歪着不舒服,又不敢拒绝弘历,只好忍着受用。
只可惜刚刚穿好的鞋,又踢了。
阿醒回家后,心情出奇的好,脸上的笑容停不住。吃饭的时候,竟然自顾自笑出了声。十四拔了一口饭,道:“看来阿玛是留不住你了。”
康儿打岔道:“阿玛为何要留姐姐?”
我用眼神点了点康儿,笑道:“问得好!”
晚上吉兰泰命人送来两箱子东西,翻开一看,尽是些芝麻南糖、冰糖核桃、五香杏仁、菠萝软糖、蜜饯龙眼、蜜饯莱阳梨、蜜饯菱角...等等之类。
阿醒一面吃,一面招呼底下丫头们都凑过来,又笑:“你们还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明日让吉兰泰给你们买。”
一时这个说要吃奶白杏仁、蜜饯荔枝,那个说要糖炒花生、酥炸腰果,连康儿也开口说没吃过京城的烤鸭,让姐夫送几只城里最出名的烤鸭来。阿醒脾性好得不得了,人家说什么都答应,还一本正经的用册子记下了。
吉兰泰也尽心,早上才叫人送了名单去,午膳时东西就送进了府。还托人说,康儿要吃烤鸭,也不知道哪家店里的合他口味,所以把大大小小挑了十几家的烤鸭,配的酱料就有半箱子。
十四围着桌上数十只烤鸭打了个转,道:“咱们家是要开烤鸭店?”
康儿不管这些,一个个试过去,每种口味都说好吃。
但再好吃,咱们一家四口怎么吃也吃不完啊。
剩下的全赏给底下人了。
大半夜里外面忽而喧哗四起,值夜的丫头心急如焚的唤:“爷,福晋,快醒醒。”我睡得迷糊,十四先问:“怎么了?”
屋里点亮了灯,丫头道:“宫里有圣旨到。”我心里咯噔一响,睡意全无,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康熙驾崩的口信是半夜传的,德妃也是半夜病薨的,就连十四遣去皇陵守墓,后又去清河镇,都是半夜传的旨意。
好不容易安定的心,骤然悬到了嗓子口。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十四要起床出去,我紧紧的攒住他的手臂,道:“不要去,我害怕。”十四一笑,拍拍我的肩膀,道:“别担心,爷去接旨,你睡吧。”
丫头颤抖道:“启禀主子,皇上传召的人...是...是福晋。”
我反倒舒了口气,要我去接旨,说明与十四无关。我是妇道人家,无非是些家中琐事,就算真做了错事,天也塌不下来。
我掀开被子,起床穿鞋,豪气万丈道:“我去!”
十四斥道:“别胡闹!”
他已利索的穿好衣衫,又硬把我塞回被窝,道:“你睡你的,皇上跟前的事,只要有爷一日,便一日不许你出面。”他总是任性,总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不顾性命。
我急道:“可皇上要传召的人是我,你要抗旨吗?”
十四把我的鞋远远踢开,道:“抗旨就抗旨,爷又不是没干过,怕他做甚?再说,深更半夜,他召自己的弟媳入宫觐见,是何居心?他自己有脸往外说?”
事实上,我确实依赖十四,而且,确实很害怕雍正,根本不敢单独和他说话。
我妥协了,道:“那你不许和皇上吵架,早点回来,我给你熬鸽子汤。”十四顿了顿,亲自给我放下纱帐,道:“熬绿豆汤吧,下下火气。”
十四仗着自己的亲娘是德妃,有恃无恐。
十四很快就去了,院子里恢复了平静。我已经没了睡意,命人将里里外外的灯全部点亮,披了一件坎肩,站在台阶上等十四回府。
雍正有通宵批折子的习惯,一月里头,总有那么十天八天通宵。即便不是通宵,他也要工作到凌晨两三点。所以养心殿日夜有人当差,灯火彻夜不熄。
夜风微寒,宫门一重重的打开,张芳芳提着灯笼在前,行步飞快。进了凉阁,十四请了安,见雍正抚额坐在炕上,便问:“你大半夜宣召有何事?”
再看,炕桌上放着一盘围棋,黑多白少,雍正手里正捏着一颗白子。
他半响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雍正才惘然回神,却又不提十四福晋之事,只道:“你和年妃可有过私情?”十四手心一紧,想着幸好薇薇不在,大声道:“几十年前的事了,你现在追究也晚了。”
雍正道:“朕若想追究,任何时候都不晚。”
十四对雍正从小就有一种“我要和他对着干”的心情。听了雍正的话,十四满不在乎,反挑衅道:“不如你去查,如果查出证据,我就认。反正我被你冠的虚名不计其数,不多这一样。”
雍正手举在半空,重重落下白子,突然袖子一拂,将满盘棋子摔了遍地。康熙、雍正还有十四,父子兄弟特别像,例如一发脾气就爱摔东西。不管是贵是贱,手边捞到什么就摔什么。有时还踢人,踢奴才是妥妥的一日十几次。
苏培盛跟了雍正几十年,其实心里最服十四。眼瞧着两人要干架,他往后头一缩,缩回到殿外吹夜风去了。若有奉茶宫女要进去,也会被他悄悄儿拦住。
雍正苦笑:“朕一辈子,赢了太子,赢了胤禩,赢了皇阿玛,却栽在你手里。”
十四仰着脸,望向窗外,只做没听见。论及八爷,他是要发脾气的,但他忍着。
雍正又道:“罢了,你回去吧。”
十四松了口气,嘴里犟道:“以后深更半夜不要往我府上派人,好梦都被你搅了。”他抱拳行了礼,却身退下。
苏培盛送十四到了养心门方往回走,进殿伺候雍正入寝。
换了寝衣,雍正忽问:“朕今儿宣的是十四还是他媳妇?”苏培盛愣了愣,小心道:“回禀主子,您宣的是十四福晋。但十四爷说福晋病着,所以替福晋入宫。”
雍正嗯了一声,命宫女吹熄了灯,黑暗里,很是落寞。
如今,他的忘性越发大了。
天亮时候,小厮往里禀告:“爷回来了。”我腾座而起,急急忙忙往外迎,十四风尘仆仆,道:“还早着呢,怎么起了?”我牵住他的手,道:“皇上可生气了?”十四携我进了屋,脱衣换便袍,道:“是他搅了我的梦,要生气也该是我生气。”
我关心的重点并不是谁该生气,而是他们的“聊天内容”。
我问:“皇上找我有何事?”毕竟他原本要召见的人是我。十四把衣服搭在桁架上,眼睛不敢看我,道:“他问我,与年妃有何私情?”
年妃?
年妃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极少。她是以年羹尧的妹妹入的潜邸,想必许多事都隐瞒得极为彻底,不然年羹尧也不会甘心被利用。更别说爱莲与十四之间的事,过了那么些年,知道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并且谁都不会眼巴巴的跑去告诉雍正。
这就奇怪了。
我道:“你怎么回答他?”
十四转身摊开手,道:“他爱查就去查,查出证据来了,爷就认。”
我一拳锤在他胸口,气呼呼道:“认?怎么认?”
十四笑着抓住我的手,道:“我与年妃坦坦荡荡,任凭他怎么查,也绝不可能有证据。”
我道:“坦坦荡荡?蛛丝马迹都能害死咱们全家!”
十四顺势把我揽在怀里,依旧只是笑:“放心吧,刀剑枪炮,爷站在你前头。”
天光大亮,雍正只睡了两个时辰便让苏培盛叫起。洗脸漱口,用几碟酸辣小菜配着吃完四个奶馒头并半碗稀饭,便例行往花园闲散。在宫街上撞见皇考皇贵妃佟佳氏的贴身嬷嬷,遂停下步子,问:“皇考皇贵妃身子可硬朗?”嬷嬷甚少出门,今日是奉命往御厨房取几样果蔬,她手里提着食盒,屈膝道:“谢皇上关心,主子身子甚好。”
雍正又问:“牙口如何?”
嬷嬷恭谨回答:“回皇上的话,主子还能咬得动花生米呢。”
雍正舒眉一笑,仿佛是极开心的事,道:“夜里得空,朕去瞧瞧她。朕都吃不了花生,她倒健朗。”嬷嬷陪笑道:“圣驾光临,主子一定很高兴。”说罢,眼望着雍正等人行至转角处不见了,方欢欢喜喜回慈宁宫回话。
佟佳氏正在抄眷经书,她焚香静气,如一株盛开过旺的牡丹,虽华丽,虽尊贵,但挡不住岁月的侵蚀,一点点的衰败、凋零。
或许在康熙病薨那日,她人生的花朵,就已经开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