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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我与阿醒在院子里剥鲜莲子,都是刚从池子里摘的,新嫩微甜,正是品食的好时节。阿醒满手莲汁,剥了皮,捏出奶白的莲子,放入小碧瓷罐里。
她笑道:“曾有一次我与和卓在自家莲池里采莲蓬,我坐在岸边剥莲子吃,一会功夫和卓忽然从船上丢给我几枝莲花,我惊了一跳,抬头再看,他划着小篷船撑出去好远。”说着眼圈儿红了红,唇角依旧是笑的模样,道:“他还说每年都要陪我采莲呢。”
这几日,她总是同我说和卓的事,和卓如何爱在夜里读书,和卓如何爬到屋檐下用竹竿戳燕子搭的窝,和卓如何听父母亲的话,和卓爱吃的鲜虾韭菜春卷,和卓爱穿的蓝色长衫,还有和卓说要给阿醒一个宝宝。
鲜活和善的瘦弱男子,几乎近在眼前。
但,回忆是最无用的事。
她的话倾泻而出,我根本无法插嘴,只能听着,听着她忍痛讲完所有的眷恋与缅怀。我想总会有一天,她和吉兰泰的记忆,会将一切悲伤掩盖。
有小门房的太监过来传话,道:“主子,怡亲王求见。”
怡亲王?
我的第一反应是十三爷,但十三爷明明已经病故了。
阿醒拍了拍手,笑道:“弘晓真是奇怪,赶着饭点来了,额娘,你只怕要招待一番。”我稍稍一怔,直起身,与阿醒一并迎至门口。
弘晓乃十三爷的第七子,十三爷病逝后,由他世袭怡亲王爵位。
自数年前去往清河镇后,我便再未见过十三爷。
从正门处拐进明黄长袍的男子,高大瘦弱,长脸细眼,像极了十三爷年轻时模样。见了我,他堪堪抱拳作揖,我忙回礼,阿醒与他熟稔,大声笑道:“你怎来了?真是稀客呀!”
弘晓没带奴才,自己两只手一手提一只布包,他笑道:“阿醒姐姐也在呢。”
阿醒引着他进客厅,略有尴尬道:“我暂时住家里。”
我平素与晚辈交往甚少,至于弘晓,大概还是他小时候见过,更扯不上交情。他冒冒失失的来见我,很叫人奇怪。
幸而阿醒在,她们差不多同龄,说话也方便。
弘晓笑道:“我今日有闲,在家里整理书房,见角落里存着一箱子的小说,心中诧异。打开一看,发现好几本书里都夹着抚远大将军府的小条子,又有...”她看了我一眼,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笑容,道:“又有婶婶的名字,所以我特地送过来。反正我也不爱看这些闲书,扔了也怪可惜。”
当年十四出门打仗时,我确实向十三爷借过很多书,但...我以为,他不至于专门把我借过的书用箱子存着。
进了外院客厅,弘晓因提着几十本书,已累得满头大汗。阿醒命人拿来巾帕给他拭汗,笑道:“堂堂怡亲王,好歹叫个奴才伺候。”弘晓只是笑,并未回话。
我解开布包,一本本书翻开来看,果然都是我看过的。
还是连载小说呢。
我如遇故人,心情甚好,笑道:“如今外头的书店还是月月出闲书吗?”
弘晓恭敬道:“回婶婶的话,比以前更繁盛了。”
我随手捡了一本小说翻开,一页页过去,道:“那时你十四叔出去打仗了,我闲来无事,总向你阿玛借书。我记得十三爷府的书房特别大,到处都是书,有时要找书,还得搭梯子。”
弘晓若有所思,道:“婶婶进过阿玛的书房?”
我点头,丝毫不觉有何不妥,笑道:“是啊,但你阿玛的书太多,每次要找半天。”
弘晓道:“自我有记忆始,怡亲王府的女人便不可进书房。”又笑:“或许那时还未立规矩罢。”
丫头呈上茶,弘晓并不拘着身份,大灌数口,便辞行道:“府上的书还未整理完,我先行告辞。”
阿醒挽留道:“吃了膳再走罢!”
弘晓柔柔一笑,边往外去,边道:“前些天听闻皇上把你指婚给多罗郡王吉兰泰。蒙古虽远,但我特地细细观察过吉兰泰,果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弘晓心里,很替姐姐高兴。”
他和他阿玛一样,不管地位身份,总是待人忠厚。
阿醒心头一暖,这是她第一次得到外人的祝福,不禁鼻尖发酸,差点就落了泪。千言万语,也只能道:“谢谢你,弘晓。”待弘晓走了,我命两个小厮搬了书册进西小院,一时懒得收拾,就捡了一本歪在藤椅里翻看。
十四从东小院练完剑过来,见炕上摊开一堆书,瞟了两眼,问:“哪来的杂书?”
我看也没看他,道:“弘晓说整理书房时,见一箱子的杂书里夹着咱们家的小条子,扔了怪可惜,就专门给我送了来。”
十四一笑,道:“老十三心机太重了。”
我手上书册一合,问:“从何说起?”
十四道:“当年为了你,他和我打了一架,你知道不知道?”
我乍然坐起,喜滋滋道:“你们还为我打架呢?怎么不告诉我?”
十四阴了脸,道:“有这么美吗?不能掩饰一下?”
我丢了书,坐到十四对面,道:“快说说!怎么打架了?”
十四甩了我一眼,沉声道:“不记得了。”
我“呸”...
但十四不愿说,我也不问了。我不是傻子,十三心里有我,我怎会没有感觉?只是不能挑明罢。当年如果不是爱莲从中作梗,不是十四喜欢上爱莲,在乾清宫冒雨跪了一夜要娶爱莲,当年的完颜府大小姐就指给十三了。
我原本,应该嫁给十三的。
我在家里慢慢翻着年轻时看过的书,看到上面偶然的笔记,都会琢磨好一阵,当时在想什么?当时在做什么?当时为什么会喜欢这里?诸如此类。
简直闲破了天际。
而熹妃,日子却很是煎熬。
齐妃给雍正进言,说后宫账目极乱,要求彻查。雍正先是不答应,毕竟内务府贪污腐败一事,从康熙朝就开始了,简直深不见底,涉及的人员不知多少,若真正追究,怕是要查到自己身上。毕竟,他也曾掌管过内务府。
但没出三日,不知齐妃使了什么法子,雍正竟答应了。
头一件,齐妃要查的,自然是熹妃。
以往熹妃统摄六宫,是实际的后宫之主,她如果清清白白的做事,后宫早崩了。况且后宫有很多后宫的规矩和惯例,没有理由可说的,但仔细一论,总能查出过错。
而齐妃,又是她最大的威胁。
齐妃住在咸福宫的一座小院,院子不大,但格局和她住在潜邸时的院子相差不多。道路两旁种满了茉莉花,屋中也时常用茉莉熬制的熏香,连她用的帕子,也常常会绣几朵茉莉。
不是她喜欢茉莉,而是她的姐姐喜欢茉莉。
她的姐姐,当年四爷府上的侧福晋李氏,最喜欢茉莉。
雍正难得过来午歇,齐妃把屋子里的人全赶了出去。底下奴才怕吵到皇帝,连扫地、浇花、往台阶上洒水等诸多事宜都暂停了。雍正睡得安稳,竟睡到乌金西落。
齐妃侍奉雍正穿鞋换衣,又命小厨房摆膳。
雍正出了寝屋,见无数奴才进进出出的端菜,疑惑道:“现在该吃晚膳了吗?”
齐妃比雍正小了近十岁,她很明白,自己是仗着姐姐才走到了今天的地位,所以总是胆怯,生怕拥有的一切随时都会失去。她惶然道:“是您说醒来后要用膳,让臣妾准备。”
雍正唇角一抿,几乎咬牙切齿。
齐妃见雍正如此模样,知道是怒极了,忙要跪下,却听雍正舒眉笑道:“看朕的精神头,给睡忘了。”
正要用膳,苏培盛忽而进来,道:“启禀皇上,怡亲王和怡郡王已经在养心殿候着了。”雍正端坐桌前,望着满桌膳食,想了又想,实在记不起自己为何要见怡亲王和怡郡王。
他半响都不说话。
齐妃唬得双手发抖。
熹妃坐在灯下,抬起纤纤玉手,让宫女给她染指甲。锦华轻巧入屋,低低道:“皇上在咸福宫用膳,苏公公说,用了膳,皇上还要回养心殿见怡亲王和怡郡王,所以不会宿在咸福宫。”
灯火烁烁,熹妃使了个眼色,命众宫女退下,只留下染指甲的小姑娘。
熹妃道:“齐妃查内务府的案子进展如何了?”
锦华蹲下身,给熹妃捶腿,声音愈发低沉:“能查出什么?即便您说了...”她用嘴朝内务府的方向努了努,道:“他们还敢说不成?”
熹妃娇媚一笑,道:“是了,谁说掌谁的嘴巴子!”
染指甲的小姑娘因熹妃动了动,一不小心染到了指尖上,慌乱中欲要找巾帕擦去,不料熹妃顺手便是一耳光子,两眼瞪圆,怒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还敢蹬鼻子上脸是不是?”
小姑娘全然不知错在哪里,平素稍有差池,熹妃从不打骂。她的半边脸顿时就肿了,强忍着眼泪水,噗通一跪,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锦华不轻不重道:“在外头可别乱嚼舌根,不然有你苦头吃。”
小姑娘泪流满面,边哭边磕头,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