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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颜大怒，宫人们谁都不敢乱看乱动，皆垂首含胸，恨不得把头塞进地板里。爱莲赤身跪着，一双泪眼似怨似恨。雍正怒道：“怎么？一个个脑袋都不想要了？”他君临天下，眼睛冷冷扫去，喝道：“把这个贱婢拖出去！”
苏培盛跟着雍正几十年，肮脏之事见过不少，他朝两个小太监使了眼色，小太监欲要斗着胆子上前拖人，不料爱莲从发髻上取下金簪，比在脖颈前，厉声道：“谁敢过来？”
雍正冷如玄冰，道：“宫人自戕，罪可灭九族。”
爱莲愣了愣，立时仰面大笑，道：“九族？...九族？”她的眼泪喷薄而出，道：“我哪还有九族？我的九族，不就是皇上么？皇上是我的夫君啊！”
雍正道：“夫君？哼。”他往前走了一步，爱莲的簪子划在脖颈上，滚热的血珠顺着脖颈一直流到胸口上，染红了所有人的眼睛。
她道：“你不要靠近我，不然，我马上死在你面前。”
他说过不会让她死，他要慢慢的折磨她。
雍正果然止住步子，屈膝与她脸对脸，温言道：“只要你告诉朕，谁是你的姘头，朕依旧封你为年妃，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爱莲咳了一声，再往雍正脸上一呸，竟吐了他一脸口水。
苏培盛扯开嗓门道：“大胆！”
雍正眉心稍稍一蹙，便是一脚过去。平素踢苏培盛诸奴才，他都只用了三分气力。方才那一脚，他怒极攻心，竟足足使了十分。便是壮年男子都捱不住，何必爱莲。
爱莲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她昏昏沉沉的，感觉脑子里溢出一股暖流，虽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尽的黑色。缓了好久的神，眼前才缓缓有了光亮。
有侍卫从宫街奔来，立在门槛外，道：“启禀皇上，卑职在乾清门外撞见十四爷，不知该拿还是不拿，请皇上定夺。”
雍正心思一转，道：“他受着伤，大半夜进宫做什么？”
侍卫道：“十四爷说他进宫给皇上谢恩。”
雍正凛然一笑：“谢恩？大半夜入宫谢恩？”他看了爱莲一眼，接着道：“那可真是稀奇了！”他摆了摆手，示意人退下，道：“让十四爷在养心殿候着。”
侍卫应了是，却身退下。
雍正慢慢的思索，慢慢的琢磨，他一步一步的走向爱莲，慢慢的蹲下身，道：“你与十四是何关系？”爱莲心里砰砰跳个不停，又是欢喜的，十四爷是真的来了。
她真的好想再见他一面。
但此时此刻，她知道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爱莲从心底里笑出声，道：“我与十四爷...没有任何关系。”
雍正瞧出蛛丝马迹，伸手扼住她的脖子，道：“说实话！不然朕让你生不如死！”
爱莲依旧笑着，笑靥如花。她道：“皇上想不想知道真正杀死李氏的凶手？我告诉你罢，不仅是当年的四福晋、熹妃有份，便是您，也有份呢。如果不是你宠爱李氏，冷落其她人，如果不是你要利用年羹尧，把我娶进四爷府，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雍正满眼血丝，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爱莲接着道：“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是年羹尧的妹妹，可是你放任我在后院胡作非为，为的是稳住年羹尧。为了你的皇位，你抛弃了李氏，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她的话像刀剑一样剐在雍正的胸口上，锥心刺骨。
这十几年里，他每日每夜都在内疚，内疚李氏病时没能陪着她，内疚她死的时候他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更内疚把她独自扔在后院里，甚至内疚自己太过偏爱她，给她引来祸端。
他的手掌渐渐松了，落下一滴眼泪。
爱莲又道：“你知道是谁害死皇后的吗？你心里也明白对不对？宫里有胆子害皇后的，能有几个？齐妃愚笨，有勇无谋。而我，与皇后一直是同盟。”她顿了顿，重重道：“是熹妃，是熹妃害死了皇后。”
雍正复又加重手上的力气，咬牙道：“别以为朕还会信你！”
爱莲轻轻一笑，道：“信？你何时信过我？你又信过谁？你知道李氏是怎么死的吗？是皇后使计引李氏去了湖边，又派人装作馨柔格格落了水，李氏下水救格格。本来李氏水性不错，差一点就让她上了岸。是我，是我把她死死拖入水中...”
雍正猛然使劲，爱莲顿时无法呼吸，脑中空白一片。
她依旧笑着，她此时唯一的期盼，就是死，让自己解脱，让十四解脱。
灵魂越来越清明，似要渐渐离开身体，脑中嗡嗡作响，她阖上双眼，真想就这样死去。片刻间，空气遽然灌入体内，她本能的使劲喘着气，再睁开眼，只见雍正龇牙道：“你放心，朕不会让你死。朕要你活着，活在地狱里。”
他直起身，道：“你...”
话未落，爱莲不知何时已攒住一支金簪，狠狠往脖颈上插去。她未着寸缕，瞪大着双眼，露出恐惧的神情。鲜血从她的脖颈里蹦出来，雍正扑到她身边，双手死死捂在她脖颈上，道：“你不能死，朕不许你死...”
爱莲竟笑了，张了张嘴，想要说句什么，终于...没了气息。
她的笑像谜一样留在雍正心里。
翊坤宫尖叫声四起，守卫们不知发生了何事，齐齐涌入院中。苏培盛挡在殿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又命奴婢们关门关窗，退至殿外。
雍正满身血渍，软软的瘫在地上，又哭又笑。
从今往后，他的灵魂，再也无所寄托。
爱莲自戕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紫禁城。十四坐在养心殿的小杌几上，听着窗外宫女们在低声议论，神思一滞，差点从凳上摔下。很久未曾忆起的音容相貌，忽如滔滔江水，涌入脑海。她在书院里女扮男装，在樱花雨里遗世独立，她与他共乘一骑，她坐在他的怀里，他跟她许诺：“不管你是谁，在爷心里，你都是十四福晋。”
那些坏的，恨的东西，仿佛一瞬间不见了。
他记起了她曾经的好。
日出时候，十四才与丁巍回府。我一整宿没睡，竟精神百倍，迎了十四正要发问，却听十四先道：“爱莲死了。”
死了？
我呆在原地，惊讶的说不出话。好端端的人，怎会那么容易死？
十四洗了把脸，换了身家常的袍子，沉沉道：“她是为我死的。”我不明就里，坐到他身侧，静静看着他，听他说话。
他道：“原本我约了她在翊坤宫的小花园见，不知怎的，皇上知道了。他命人在紫禁城里搜捕可疑之人，我寻由说进宫是为了谢恩，才勉强逃脱一劫。如今爱莲已死，也无从查起了。”爱莲对我来说，是情敌，是仇人，她死了，我没什么好难过。
我问：“皇上会信你的话吗？”
雍正疑心很重，保不住给十四使绊子。
十四靠在我肩上，双手环住我的腰，哀伤道：“信不信，还重要吗？人都死了。”停了停又道：“虽然我心里没有爱莲，但并没想过她会因我而死。她是为了帮我脱身，才自戕的。”
我侧身捧住他的脸，道：“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必内疚。”我轻轻的碰他的唇，他紧紧抱住我，道：“让我静一静。”
爱莲的死在宫里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折，连熹妃亦受牵扯。有宫女传爱莲死时，赤身露体。也有人传，爱莲死时已经疯了。还有人传，爱莲临死前说皇后是熹妃害死的。
如此种种，有数十个版本。
十四终日恹恹，再加上手臂上的伤，越发没了精神气。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早上给他梳头的时候，发现两根白头发，他拧着白发，喃喃道：“咱们都老了。”我替他抹上桂花油，笑道：“人都要老的，我也老了，眼角的皱纹越来越多。”说着，低下头伸长了脖子给他瞧。他用大拇指抚了抚，道：“如果八哥还在，与他痛饮乃人间美事。”
我在发尾给他缠上绸带，道：“喝多了，八福晋可要骂他。”
十四难得一笑，道：“八嫂子凶是凶了些，但心是好的。”他又道：“我想去八哥坟上看看他。”这几年，风声虽没有以前紧，但八爷的忌日，谁也不敢奠基。
我道：“待下月皇上去了木兰围场，你再去瞧八爷罢。正好我给你备些祭品，八爷爱喝咱们家酿的葡萄酒，我给你装一大壶。”
十四握住我的手，吻在掌心，道：“这些年，幸而有你帮我思虑周全。”
我道：“咱们是夫妻呀。”
十四动情，道：“下辈子，爷还要和你做夫妻。”我道：“我的下辈子，是一个没才没貌的普通姑娘，没有长腿，长得不白，还没有学问，只怕你看不上我。”十四不知我说的是实话，笑道：“你现在也没有长腿，也不白，也没有学问啊，爷...”他压低了声音，温柔道：“爷还是看上你了。”
哎，先过好这辈子罢，下辈子就下辈子再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