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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帘镇的大雪消融了,漫山青葱,却再无一朵玉帘盛开,连一颗花苞都寻不见。
青羽试过很多次,攀到那日的山顶,却再无法寻到流世的茂林。她不相信那是幻景,因为一切都太过真实。
羲和在流世沉睡不醒,慕松烟下落不明,她能想到的只有墨弦,或许他一直都知道,一切的缘由……
锦绣去了好些天都没回转,傅隐那边竟是没有半分音讯。青羽寻到傅宅,不但傅隐没了影子,采蘩暂居的小院也空无一人。
青羽将浮玉从怀里拎出来,将它搁在傅隐的书案上,“找不到他,今晚没东西吃……”
浮玉一个哆嗦,几乎没犹豫就逃出了窗子。
向晚的时分,青羽跟着它到了一处小院,隐在东市很偏僻的一隅。院子里坐着的是叶采蘩,青羽回头瞅了一眼浮玉,它小心地避在远处,眼神颇为幽怨。
不多时院门处有人叩门,“叶姑娘,我可以不进来,但两个侍女总是要的吧。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太……清寂了……”傅隐的声音端得颇为辛苦。
叶采蘩搁在膝上的手,紧了紧,“不劳傅公子费心,我一个人好的很。”
“我知道你好的很,能更好一些,又有何不可呢?”
她垂下头,“傅公子的心意,采蘩明白。只是我心里,始终只是那一个。”
傅隐大约是没想到她这么一句,一时没了动静。平素嘴巴比谁都不饶人的,也算是遇到拿的住他的,青羽支着下巴等着他的下一句。
等了颇有一会儿,院门外的才道:“不管是谁,总要先过的舒服,才有力气继续念想着,是不是?”
叶采蘩不再言语,怔怔望着墙角。
傅隐叹了口气,一回头,看见青羽站在身后,急忙四下里张望了一圈,“你没遇见什么人?”
“我应该遇到什么人么?你寻的这处,还能再隐秘些了?”她瞧他有些怔怔,“所以这一阵子,你就在忙着她的事?”
他手上的折扇,敲得有些乱,“总归是在我府上住过的,不好置之不顾吧……”
“你想好了?”她心里叹了叹,仿佛又看到彼时的舒窈。
折扇顿在掌心,他敛起笑意,“想什么?倒是你,东西找齐了,下一步打算做什么?这京城里头眼见着越来越乱,我劝你早点离开。哪怕不回山里,随便寻个地方也比待在这里强。”他倒不似开玩笑的样子。
瞧她似乎并不以为意,他眉头难得的皱起来,“眼下这城里,什么地方来的人都有,五城兵马司现如今对入城的一律登记在册,客栈里每日巡查数回……”
“你可知墨……我二师叔在哪里?”她打断他。
傅隐似是没料到,愣了愣,忽地一敲扇子,“哎呦,我怎么把那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我得走了,回头去找你……”说罢已步履匆匆上了一旁的马车。
青羽回想他方才古怪举动,回身重又隐入小院后头一株橘树之间。
不多时,竟落起雨来,雨丝密密织结,一时满庭潇潇。
院门再一次敲响的时候,她的心里颤了颤,瞧着熟悉的身影迈进院子,下意识避开目光。意识到他应是瞧不见自己时再抬眼,他已步入廊下。
采蘩仍坐在椅子里,紧握着木椅的手指却已泛白,强自镇定的眸中,映着他的身影。她喃喃道:“你为什么要来?偏偏是这个时候?从前你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如今我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你却来了……”
“你需要离开这里,车马已经在外面等着。”他道。
“我还能去哪里?罪臣之女,能苟活至今日已是侥幸。”她目光飘开了去。
细雨斜飞入廊下,他抬手缓缓放下夏帘,“没有比书院更妥帖的地方。”
她望着夏帘上细密的雨滴,“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以前不会,今后也不会。主事一番好意,采蘩心领了。”
他垂目望着她,“既然是书院的人,走到哪里都是有去处的。”
她觉着视线里有了淡淡的水泽,匆匆移开目光,“我在这里很好,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了。”
他将目光投入雨水浸润的庭院中,“你若是喜欢,之后可以回来。不过眼下时局动荡,北牧西蜀南梁皆有人马伏在城中,情势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不好。”
“无非是为了一枚鸾符,又将这天下贪婪权势的妖魔鬼怪都引了出来……”她冷哼道。
墨弦极迅速地收回目光,当年将北周太子救回的正是叶采蘩的父亲。
她从手上取下一支镯子,虽看着样式普通,在她指间弯转扭曲,很快就变成一块玉牌。
“鸾符本是一块玉牌,在南梁时被打造成一支钗子,不过其中机巧比我这个要玄妙得多。据说是彼时南梁长公主的叔叔得到后,为尚未出世的小公主打造的。我爹当时看过那支钗子,才想起来做了这镯子做我的生辰礼物……”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叶氏一族也曾是京中乔木世卿,她是叶家长女,文韬武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当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如今,褪去最华美的绫罗,穿着最朴素的布衣裙,避在荒凉一隅的小院,甚至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手握着那镯子,无力地放在膝上,原本光洁的手臂留着刀剑凌乱的印记。
墨弦将那玉镯套回她的腕间,“你只当去山中避让一阵,这小院替你留着就是。”
叶采蘩再不做声,他俯身将她抱起,出了院门。
橘花润了雨水,如眼角噙泪的离人,清怨而忧郁。青羽想到彼时盛放酒器的紫檀托盘上,她总爱放着一两枝新落的橘花。那个时候,觉得隐隐的花香,合着新酿的芬芳,最是美好不过。如今想来,那样简单无忧的时节,竟是如此的奢望。兜兜转转到了今日,也只能在暗处,远远观想。
马车声辘辘远去,她才回过神,云栖看来已在京城,早已卷入这场纷乱之中。不管这鸾符是否在她手中,她的人必然是揭开鸾符的关键所在,也必然是万箭所指之处……
西府今日十分的乱,前一夜值守的侍卫皆挨了棍子,查了一天也没查出个缘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被几十个人看守着,居然凭空不见了。洛秦望着跪在地上乌压压的一片,面色十分不好看。
纱绫看来确实不知道那钗子的机要,但这件事情,原本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偏偏知道的太多。再加上,她心心念念想要重翻了云麾将军府一案,更是生生为她自己切了后路。
如何处置她,他想了几日,岂料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人弄丢了。
门口有人轻声进了来,贴在他耳边低声回道:“禀王爷,前南梁长公主寻到了。”
他挥退了一屋子大气不敢出的侍卫,方问道:“在什么地方?”
“回王爷,人在西市永安坊。”
纱绫一觉醒来,觉着周围换了个样子,趴到窗前看了一圈,外面也是陌生的院子,守卫的人也都没了。难不成趁她半夜睡着,给换了个地方关着?自己睡的是有多沉,才半点没有察觉。
兴冲冲到了屋子门口,一推门,却没推开。退后了几步,欲用身子将门撞开。冲到门口,岂料那门忽地打开,她的人直接撞入一个怀抱。脚没站稳,就被拎着扔回屋子里。房门在他身后咔嗒一声又关紧了。
“无念……”她张口结舌,想着那日,脸就烫起来。“你答应要带我出去的,怎么还将我关着……”
他走到她跟前,在她额间细细看了一回,原本无射印记的那一处,被黔纹遮着。或许那就是为何他一直没有看出她是谁,可她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纱绫。
她看着他盯着自己出神,向后退了一步,“我们不是已经……你可是要赖账?”
他仿佛这才回过神,眸光移到她的眉眼间,淡淡道:“我们已经怎么了?”
她没那么烫的面颊,又烧起来,“你……果然是个骗子。”
他也不恼,“我确实把你救出来了。”
“那你为何还锁着我?”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当初是答应把你从西府带出来,可我又说出来以后不能锁着你么?”
纱绫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一时气结,“这算是什么道理?你一个西府当差的,怎么可以随意将人拘着。”
“你如果出的去,我也不拦着,你若是没本事,那也怨不得我。”他仿佛在说一件十分有道理的事情。
她垂头不语,半响才道:“其实我出去也做不了什么,无非是想再见一个人一面。他虽然不想见我,我还是想看看他是否安全……看一眼就好了……”她抬头望着他,眼里都是恳求。
他记得她这个样子,当初她也这么看着自己,只为了去流世见那个人。
三微很清楚她的心意,霜序一直都喜欢奈何剑的主人。好比明知九秋香的荆棘扎手,却还要固执地在手中紧握。
现如今,她将一番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不是没有欣喜若狂。却不得不想着,她早晚变回霜序时,他又该如何。
她瞧着他神情变幻,小心地问道:“要么你跟着我,我绝不会跑掉的。我会易容,这样出去,你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看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她摸到案边,对着镜子一番折腾。
待转过脸来,笑吟吟问了句,“这样可好?”
三微看了一眼,觉得不能再好了。
她竟将自己画成了霜序的样子,除了额间缺了无射印记。
三微不觉走上前,取了黛,在她的眉梢略略带了一下。她原本有些凌厉的曲线,就活泼起来。他这么望着她,移不开目光。
纱绫有些愕然,原以为他虽是文叔叔的手下,也不过是寻常侍卫。怎地竟也会为女子描眉,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纱绫领着他去了很多地方,每一处,他都很熟悉,那些是每一个她与夏正去过的地方。夜色倾下之时,他们回到了宫苑外的那个茶摊,那个案几,还是原来的样子,放在原来的地方。
她坐下来,闷着头喝了很多茶,又要了酒水,一杯杯,始终不再开过口。
直到茶摊打了烊,街巷中黝黑无光,已再无行人。她踉踉跄跄走到宫墙边,“你会飞么……带我上去坐坐……”
三微伸手揽住她,跃上墙头,一如以往,并肩而坐。
她看着脚下夜色静谧,星星点点的灯火融融,开心地叫着:“夏正,快看,这里能看到好多房子……”
他伸手将她的嘴捂着,“你再叫唤,宫里巡夜的就要过来了。”
她的眉眼弯弯,鬓角绯红一片,正是霜序的样子。她的气息清浅的在自己的掌心拂过,他竟忘了将手收回去。
她将他的手推开,双眼迷蒙,“夏正……你到底是不喜欢我的,对么?你总是让我这么找你……这里这么大……我找的很辛苦,你知道么?”
他伸手把她眼角的水泽抚去,“如果找到了,却发现你要找的人不是他,你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