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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绥一向苦夏,一至三伏天,便窝盘在屋子里不愿意出去,整个人也变得懒懒的,常常倚靠在临窗的软榻上,湘帘已卷了起来,任南风细细吹来,稍解些许燥热。
采茯蹲在床榻边上,手拿着团扇给郑绥扇风,瞧着自温主薄离开后,郑绥便抱着一卷书抵着下巴,两眼无神地盯着廊庑下翠绿的蕉叶,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不由开了口,“小娘子不用太费神了,温主薄都说了,五郎那样说,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郑绥回神过来,嗯了一声,“阿翁的话,我听进去了,况且,若大兄从前当真把我许给阿平,只因家中还有九娘她们未聘许,而不对外公开,也不可能不对阿兄和阿耶说的。”虽知五兄是权宜之计,但郑绥相信,绝不是胡来。
抬头,瞧着采茯一脸的不信,郑绥忙道:“方才我只是在想,阿平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没娶亲。”她记得,桓裕和大兄同庚。
大兄郑经娶亲已算迟,如今阿一都三岁了。
听了这话,采茯却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但桓将军是好人,或许是没有合适的,又或者是一直忙着打战的事。”
对于桓裕,因着四年前回荥阳,在路上多亏遇上了他,采茯对他的印象很好,上次跟着郑绥去庾府参加宴会,也听到宴席上的女郎及底下的婢女们议论过桓将军,说到底,大约还是出身的问题,桓将军虽承爵,生母是奴婢出身,世家大族的嫡女是不愿意嫁的,而他也不愿意娶低娶,这么高不就低不成的,就给耽搁了下来。
郑绥点着头,却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事,不过在初听到温翁过来告诉她时,吃惊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于郑绥来说,更多的担心,却是五兄郑纬如今的安危。
五兄到底还是去了赵国都城襄国。
温翁虽一个劲地告诉她,五兄不会有事的,如今十八从叔那一行人都能平安出来,何况,以五兄的才智,也一定能够平安脱险。
只是郑绥却仍旧无法说服自己。
她跟来南地,原本就是因为五兄郑纬过来,她不想和五兄分开,才要跟着来的,而如今,五兄既然已经离开南地,北去襄国,那么她来南地,就没有当初的必要了,故而,自从前些日子一直没有传来五兄的消息时,郑绥多少心里有些茫然,她为什么还要待在南地。
因此,种种缘由堆拢在一起,郑绥的心头遂生了犹疑,她想回荥阳,或是去襄国。
她不想去建康,更不想在这荆州城待下去。
如今这酷热的天气,荆州比荥阳还炎热几分,难怪当初五兄郑纬说,夏日的时候,南地似火炉一般,这一趟体验,相比之下,在无比怀念平城适宜的夏日后,连荥阳的夏日也令她怀念起来。
阿耶的书信,也隔了好久,自进荆州城时,收到阿耶的一封书信外,这么长时间,便再也不曾收到过阿耶的书信。
在这午后,郑绥伏靠在隐囊着,想念着阿耶时,却不知远在荥阳的阿耶郑瀚,已在守静园里,生了好几日的闷气。
郑纬在襄国拒婚的消息传来时,郑瀚错愕之极,却是伸手差点推倒身前的案几,还是因苍叟在旁边,一把扶住。
郑瀚是双手赞同,郑纬的拒婚,用他的话说,是胡人哪可与婚,但是郑纬用了这样的一个借口,却让他异常不喜,在他看来,桓裕只是介武夫,哪能把他和熙熙牵涉在一起。
自从郑十八郎君被掳,五郎郑纬去了南梁郡,郑瀚就一直想着去和大兄郑渊说,如同上次一般,去赵都襄国救人。
只是因大兄郑渊前阵子虽得了位医术高明的医者,如今精神好些,偶尔能下床榻走走,但大半时候,依旧还是躺在床榻上,尤其上次他初得到消息,忧心不已去琅华园时,大兄那日还吐了一口血,他一颗心顿时凉在那时,冷嗖嗖的难受得厉害,又满是伤心,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
最后还是大兄劝慰他,死生有命,年寿有终。
后来,临离开时,大兄郑渊大约是看出来他的心思,遂和他保证,五郎这次去襄国,也不会有事,让他不用着急。
故而,这次从襄国传来的消息,他虽好恼怒不已,却没有再去找大兄,和郭五郎君跑到三皇山喝了一夜的酒才回来。
这会子,郑瀚想到酒,便想到那回郭五郎君给他的几包五石散,遂开口唤苍叟进来,让苍叟去备酒,又想派人去请了冯十一郎君过来。
一见此,苍叟便知,郑瀚这又是要服药,遂忙道:“郎君,这时候,阿一小郎大约也睡午觉醒来,要不派人去守勤园中把阿一小郎抱过来,昨日阿一小郎《急就篇》,又多背了几句。”
郑瀚一听这话,骂了声老货,又数落了苍叟几句没规矩,心头却是一顿,没有拒绝。
上次在三皇山,喝了一夜,回来后,苍叟念叨着不下百遍,而这几日,在屋子里只要他一提喝酒,苍叟必是开口说,要把阿一抱过来。
苍叟瞧着郑瀚没有反对,便知是应了,遂打发两个僮仆去一趟守勤园,至于二郎君的骂声,他只当听不见,这些天,二郎君心头气不顺,而他自己偏又硬着头皮顶风作案,每每都得挨上几句骂。
他这样可不容易,若是将来十娘子回来,他可得好好邀邀功才行。
想到这,苍叟不理会二郎君的数落,转身就往外走,让人去接阿一小郎过来,当时十娘走后没多久,阿一小郎忽然有一天,发现不见了姑姑,连着哭闹了几日,二郎君为此亲自带着阿一小郎几日,后来,对阿一小郎,更是喜欢得不得了,每日必是要见上一面,十分耐心地陪阿一玩。
苍叟想着这些,遂没察觉到旁边的异样,低着头往前走,刚要下台阶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虚弱的说话声,“老苍,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大郎君来了。”苍叟抬起头来,见是大郎君郑渊由着僮仆搀扶着走到跟前,不由吃惊道。
又伸手上前去扶大郎君。
郑渊病了这两三年,身子已完全不行了,脸颊干瘪,带着久病之人的腊黄,又骨瘦如材,整个人瘦得,便如同一根竹竿子支着件衣裳,就着苍叟的手,郑渊脸上笑了笑,“我过来看看。”抬脚往前走去。
这说话间,里面的郑瀚已听到了动静,忙地走了出来,一见是郑渊,喊了声阿兄,“阿兄怎么来,您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派个人唤我过去就行了。”手忙脚乱地就要上前来扶郑渊。
郑渊却是推开郑瀚的手,“我进去坐坐。”
“很是,这外面日头毒热,阿兄身体虚弱,不堪久站。”郑瀚忙地在前面开路。
进屋后,见郑渊已在苍叟和僮仆的搀扶下靠倚在矮榻上,郑瀚却一直在旁边虚扶着,又在郑瀚身后多垫了两个隐囊,直到郑渊把苍叟和僮仆都挥退了出去,郑瀚依旧担心地守在旁边。
好一会儿,郑渊缓过劲来,伸手抚了抚额头,低声问道:“刚一进中庭,很远就听到你骂咧声,还在生气呢?”
郑瀚一听这话,没有嗑声,算是默认了。
郑渊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去琅华园找我,没想到这么多天,你都没过去。”
这回郑瀚抬头张了张嘴,瞧着大兄脸色很不好,手背上的青筋,凸出来特别明显,心头一恸,却是觉得咽喉让什么东西给塞住了一般,到嘴里的话也就没了。
“阿龄,五郎虽无性命之忧,但到底身在赵国,一切务必得小心谨慎才是,这一回,我身体如今这样,大郎不在,一时也无法顾上他,你就别再生气了。”说完,顿了顿,又道:“早些日子,我已派些人去赵国都城襄国了,我不会让阿奴有事的。”
“阿兄,”郑瀚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两手一把握住郑渊的手,“我替阿奴谢过阿兄了。”说着就要俯身下跪,却是让郑渊费力抬手扶住,“你我是兄弟,阿奴亦是我子侄,若是言谢,便是见外了。”说到底,当初到底是考虑不周,原想着十八郎君是长辈,到底年岁在,多些经历,不想到最后,反而因着长辈,成了阿奴的累赘。
郑渊心里叹了口气,又问道:“你最近有没有和四郎他们通信?”
“有,前两日,就给熙熙写了封信。”
“那你有没有和熙熙说,让熙熙别回来,跟着四郎他们待在南地。”
郑瀚一听这话,顿时愣了一下。
郑渊一见,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你曾说过,让熙熙在南地待到及笄,才回来吗?”说着,瞧见郑瀚还似呆头鹅一般,遂又提醒了一句,“但是,当初熙熙是因阿奴才要去南地的,如今阿奴不在荆州,我担心熙熙要回来。”
“回来好。”郑瀚脱口而出,回过神来,讪讪然道:“不能回来,好,我马上再写信和熙熙说这件事。”(未完待续。)